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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

作者:(俄)列夫·托尔斯泰 | 分类: | 字数:33.1万

第10章 (9)

书名:复活 作者:(俄)列夫·托尔斯泰 字数:2398 更新时间:2024-11-25 23:15:28

第10章 (9)

庭长讲完话,就转身对着被告。

“西蒙·卡尔津金,站起来。”他说。

西蒙腾地站起来。腮上的肌肉抖动得更快了。

“叫什么名字?”

“西蒙·彼得罗夫·卡尔津金。”他又快又利索地说,显然事先已准备好回答。

“您是什么出身?”

“农民。”

“是哪一省,哪一县的?”

“土拉省,克拉比文县,库皮扬乡,包尔基村。”

“多大年纪?”

“三十三岁,生于一千八百……”

“信什么教?”

“信俄国教,东正教。”

“结婚没有?”

“没有,老爷。”

“什么职业?”

“在毛里塔尼亚旅馆当茶房。”

“是否有犯罪前科?”

“从来没有犯过罪,因为我以前过日子……”

“没有犯罪前科吗?”

“上帝保佑,从来没有。”

“起诉书副本收到了吗?”

“收到了。”

“请坐下。叶菲米娅·伊凡诺芙娜·包奇科娃。”庭长喊下一个被告。

可是西蒙仍然站着,把包奇科娃遮住了。

“卡尔津金,坐下。”

卡尔津金还是站着。

“卡尔津金,坐下。”

然而卡尔津金还是站着,直到警官跑过去,侧歪着头,很不自然地睁大眼睛,用悲怆的语调小声说:“坐下吧,坐下吧!”他才坐下。

卡尔津金像站起时那样快地坐下去,掩了掩囚袍大襟,又不出声地咕容起腮帮子。

“您叫什么名字?”庭长疲惫地叹着气向第二名被告问道,眼睛也不看她,而是在面前的案卷中寻找什么。审理案件已成为庭长的家常便饭,若要加快审讯进程,他可以把两件案子一次审完。

包奇科娃四十三岁,科洛缅村小市民出身,也在毛里塔尼亚旅馆当茶房。没有犯罪前科。起诉书副本已收到。包奇科娃回答问题特别大胆,而且口气强硬,似乎回答每一句话都有话外音:“是的,我叫叶菲米娅,也就是包奇科娃,起诉书副本收到啦,我觉得这事挺光彩哩,不许任何人笑话我。”等问话完了,包奇科娃不等别人叫她坐下,她就坐下了。

“您叫什么名字?”色鬼庭长特别亲切地问第三名被告。“应该站起来。”他看到玛丝洛娃坐着,便又温和又亲热地补充说。

玛丝洛娃轻盈地站起来,挺着高高的胸脯,也不答话,只是带着听从摆布的神气,用她那双有点儿斜视的笑盈盈的黑眼睛对直地看着庭长的脸。

“叫什么名字?”

“柳包芙。”她很快地说。

聂赫留朵夫这时已戴起夹鼻眼镜,看着依次被审问的被告。

“啊,这不可能,”他盯着第三名被告的脸,心里想道,“可是,怎么会叫柳包芙呢?”他听到她的回答,又想道。

庭长想继续往下问,可是戴眼镜的法官很生气地小声说了两句话,把他拦住了。庭长点点头表示同意,就又问被告:

“怎么叫柳包芙呢?”他说,“您登记的是另一个名字呀。”

被告没有作声。

“我问您,您的真名字是什么?”

“您受洗时取的名字是什么?”那位很生气的法官问道。

“以前叫卡捷琳娜[9]。”

“啊,这不可能。”聂赫留朵夫又在心里说,其实他已经毫无疑问地知道,这就是她,就是那个半养女半侍女的姑娘,当初他爱过她,确实爱过她,在情欲冲动下诱奸了她,后来又把她抛弃,以后再也不想她,因为一想起这事就格外难受,就对自己看得格外清楚,就会看到,他这个以正派自诩的人不仅不正派,而且对待那个女子的行为简直是卑鄙下流。

是的,这就是她。现在他清楚地看出那种独有的、神秘的特点,那特点使每一张脸与别的脸截然不同,使每一张脸成为特有的、独一无二的脸。尽管这张脸如今苍白和丰满得有点不自然,那种特点,那种可爱的、与众不同的特点,还是表现在脸上,嘴唇上,在有点儿斜视的眼睛里,尤其表现在那种天真的、笑盈盈的目光中,表现在脸上以至身上流露出来的任人摆布的神态中。

“您早就应该这样说。”庭长还是特别温和地说,“父称是什么?”

“我是私生女。”玛丝洛娃说。

“那么按照教父的名字怎样称呼呢?”

“米海洛娃。”

“她又能干什么坏事呢?”聂赫留朵夫这时依然在心里寻思着,很吃力地喘着气。

“姓什么,通常叫您什么?”庭长又问。

“随母亲姓玛丝洛娃。”

“出身呢?”

“小市民。”

“信东正教吗?”

“信东正教。”

“职业呢?干什么活儿?”

玛丝洛娃不作声。

“干什么活儿?”庭长又问一遍。

“在一个院里。”她说。

“在什么院里?”戴眼镜的法官厉声问道。

“您自己知道,那叫什么院。”玛丝洛娃说着,微微一笑,很快地向周围扫了一眼,马上又对直地盯着庭长。

她脸上的表情有一种极不寻常的意味,她说的话、她的笑容和她匆匆扫视法庭的目光中都有一种可怕而可怜的意味,使得庭长垂下了头,法庭里刹那间鸦雀无声。寂静被一个旁听者的笑声打破。有人向他发出嘘声。庭长抬起头,继续问她:

“您以前没有受过审判和侦讯吗?”

“没有。”玛丝洛娃叹着气小声说。

“起诉书副本收到了吗?”

“收到了。”

“请坐下吧。”庭长说。

被告就像盛装的贵妇提起拖地长裙那样从后面提了提裙子,便坐了下来,把一双不大的白白的手拢在囚袍袖筒里,眼睛还盯着庭长。

接着检查证人是否到齐,又让证人退堂,又推定法医,请法医出庭。然后书记官起立,宣读起诉书。他念得又清楚又响亮,但念得太快,分不清舌尖音和卷舌音,因而他的声音变成一片嗡嗡声,使人昏昏欲睡。法官们一会儿把身子靠在椅子的这边扶手上,一会儿靠在那边扶手上,一会儿靠在长桌上,一会儿靠在椅背上,一会儿闭上眼睛,一会儿睁开眼睛小声交谈。一名宪兵好几次憋住打了一半的呵欠。

几名被告中,卡尔津金还在不停地咕容腮帮子,包奇科娃挺直腰板、镇定自若地坐着,偶尔将手指头伸到头巾里面搔搔头皮。

玛丝洛娃时而一动不动地坐着,望着书记官,听他宣读,时而浑身打哆嗦,好像要进行反驳,脸涨得通红,过一会儿又沉重地叹气,换一换双手的姿势,往四下里扫一眼,又盯住书记官。

聂赫留朵夫坐在第一排靠边第二座的高背椅上,摘下夹鼻眼镜,望着玛丝洛娃,他心中进行着一场复杂而痛苦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