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行一愕。

夜风吹过，那黑影又不见了。

“怎么了公子？”晴烟道。

穆云行擦了擦眼。

前方那张酒桌上，几个宾客正围观着一只玉雕，雕的是地狱无常使者，白脸色长舌头。

“没什么。”

穆云行回过神来，顺手提了提腰间的佛门玉带，笑道：

“好啦，晴烟掌柜，那就带路吧？”

晴烟看了眼那玉带，盈盈一笑：

“公子，请。”

晴烟带着穆云行走了开去，两边的美人们随行而上。杜管家望了四周一眼，和随从们也跟了上去。

刚才穆云行等人进来，动静非常大。

可四周的那些宾客就像根本没有觉察一样，一个个都盯着桌上的奇珍异宝，眼里发出一种迷醉的光。

众人走着走着，走进了第二进的院子里。

门一关，那些喧闹声和灯红酒绿，忽然消失了。

眼前又是一条阴暗的甬道，两边有两排垂帘，帘后面好像有些什么东西。

穆云行正有些奇怪。

铮……

一声箜篌拨奏，响了起来。

两边的垂帘后面，灯火亮了起来。

那是八名女子乐师，左右各有四名，手执琵琶、箜篌、横笛、芦笙等各式乐器，正在演奏着。

那曲子时而清幽、时而热烈，时而杀气腾腾，暴戾无度。

到得后来，又变得缠绵悱恻、意乱神迷，隐隐间，带了一种无比诱人的味道。

穆云行听着听着，渐渐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迷离了起来，身子还有些发热。

他下意识一伸手，就想解开腰间的玉带，好纳个凉。

“少爷。”

耳边，一把淡淡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所有的迷离。

说话的是杜管家。

他听着那曲子，神色似乎有些怪异：

“这一曲，刚柔并在、瑰丽神奇，少爷您素好曲乐，您可知这是哪首曲子？”

穆云行也醒了过来，便道：

“这天下名曲，何止几百上千？

本公子听曲就是图个爽快，又不是什么伶人乐匠，谁有心机去记那什么曲名乐意？

晴烟，我让你带我去吃喝，你却带我来听曲？”

晴烟娇然一笑：

“公子，您今夜进楼之前，可曾见过这楼的外观？”

“阁楼之高，有六重。”穆云行道。

“公子好眼力，”晴烟道，“其实这紫烟阁，本不是一间客栈，而是个致仕小官的别院。”

原来，当年隋末大乱。

群雄之一的杜伏威，他有位部将叫辅公祏，占据了江南、在丹阳称帝，国号“宋”。

当时的丹阳刺史府里，有个齐姓的小官。

他不愿做那伪宋的臣子，就辞了官职、跑到这扬州地界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用多年的积蓄，建了这座阁楼。

他把此楼取名“忠永楼”，一是表明他忠于隋朝的志气，二也是作了个养老的去处。

后来齐姓小官亡故了，又没有后人，这阁楼就渐渐荒废了。

再后来，一位富家千金偶然路过此地。

她见此楼造型别致、丢弃了可惜，就把它买了下来、修缮一新，做成了个客栈，还改了名叫‘紫烟阁’。

这位富家千金长得天香国色，又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这“紫烟阁”在她的带领下，也变成了一个诗书风雅之地，而不只是个客栈而已了。

“这位富家千金，”晴烟道，“正是小女子的顶头大掌柜，这紫烟阁的阁主。”

“这和我问你的话，有什么干系？”穆云行道。

晴烟道：

“此楼从外而看，似有六层之高。但其实，这楼是建在湖畔的缓坡之上的。

六层，其实就是斜斜往上的，六进小院。

每进小院都有不同设置，以供不同客人之需，又名‘蓬莱六重天’。

刚才第一进是‘璧玉天’，专供喜好珍玩的客人之用。

这第二进是‘燕乐天’，那些喜好曲乐的客人，便会在此逗留。

而往后还有四进，过了之后，就是晴烟要带公子去的所在，本阁里最好的一间上厢了。”

穆云行听着，又看了看周围精致的装饰：

“天香国色，还如此的多才巧思。恩，本公子开始对你们那位阁主有些兴致了。

她眼下在哪里？

本公子要会一会她。”

晴烟一愕，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话：

“公子，您……真的要见我们的阁主？”

“怎么，不行么？”穆云行道。

晴烟忽然一笑：“阁主，您可真是厉害啊。”

她说，这位女阁主，此刻确实正在阁中。

刚才那一切的迎接事宜，就是她吩咐晴烟出去办的。

那女阁主说，今晚将会有一位年轻公子贵客驾临。而这位公子到了之后，一定会要求与她相见。

穆云行有些奇怪。

自己只是个过路之人，此次的行程又是非常的隐秘，这紫烟阁主和自己素不相识，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行踪。

那为何……

穆云行正想着，那阵冷风，突然又刮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

曲声卷帘，一片清音风雅的景象。

帘子后面，女子乐师的旁边，似乎有不少宾客坐在椅上，身体和头颅都一动不动的，好像听得非常入迷。

之前两次现身的那个黑影，没有出现。

“少爷……”

杜管家在身旁低声道：

“我看此地必有蹊跷，还是不宜贸然而入，应及早抽身离开才是。”

穆云行想了想晴烟说的话，忽然一笑道：

“要走你自己走，本公子有佳人相约，走不开咯。”

他笑着跟着晴烟，又往前面的一扇门走去。杜管家打了个眼色，随从们手按刀柄，一起紧随而上。

……

……

果然像晴烟所说，往后又是三进的小院，依次是：

“焚香天”，有各种香料香囊，闻之魂绕心醉；

“珍馐天”，有各式美味佳肴，食之唇齿留香；

“温汤天”，有山中温泉水热，泡之身暖神怡。

每一进的布置都各有一番风味，院子里，也都是宾客盈门。

只是奇怪的是，那些宾客也和前面两进院子里的一样，一个个似乎都沉醉在了院里的景象里，一动不动的。

这几进的院子，越往后越小，似乎渐渐到了山坡的高处。

灯火也越来越暗，有些潮湿的水气，生了起来。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个小院，院里有片小竹林。

晴烟停了脚步，道声：

“你们都退下吧。”

两边的美人们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这就是最后一进院子了，”晴烟对穆云行道，“阁主她正在那边，静候公子的大驾。”

穆云行抬眼望去。

夜色下，绿竹枝叶之间，好像有个书斋，一点微弱的灯火透了出来。

灯火中，依稀有个窈窕的女子身影，坐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