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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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奏表
五月十六,裴果在阿城(今阿房宫遗址一带)西边追上了王雄大部,当晚共至长安。
情势紧急,寇洛不起酒宴,从简招待。说将起来时,迄今尚不曾发现有关东兵马的踪迹,此外赫连达已领一部人马东去潼关,以增防备。裴果闻此,长长出了一口气。
翌日一早,便由寇洛留镇长安,裴果与王雄率部继续向东,二十日,至潼关。见着赫连达时,如今两个也算生死之交,自是甚为欢喜。
潼关内外,一片平静。裴果犯了嘀咕:“没道理呵,高贼一向奸猾如狐,这次怎会这般愚钝?亏我还在一直担忧,就怕来此迟了。”
直到整整五日夜过去,探子急报,说东头果然有一支兵马扑来,眼下已过桃林(即秦函谷关,早在魏晋时已为废弃,遗址在今河南省三门峡灵宝市境内),离着潼关不到百里。观其旗号,写着“骠骑将军侯”的字样。
裴果点点头:“这是侯瘸子来了,不可小觑。”
不消说,这自然就是侯景的兵马。
其实五月初高欢见过翟嵩之后,转头就喊了侯景出兵。依着正常行速,即便加上些杂七杂八的前瞻后顾,最晚七八日前侯景也该到了潼关之下,如何到最后却叫耽搁了这般久?
这事儿还得从翟嵩身上说起。
且说翟嵩得了高欢的奏表,欢天喜地便往洛阳,自忖:既有高王为我撑腰,此番使君的事儿,那还不是十拿九稳?
孰料太极殿上,中官读完两份奏表后,天子元修也不说话,先自皱起了眉头。下首斛斯椿离得甚近,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殿中群臣里头,吏部尚书、侍中孙腾第一个跳将出来,一张嘴时,直谓“义愤填膺”:“这宇文泰简直就是畜生不如!贺拔岳待他恩深义重,前脚才把表奏其为二夏州刺史的奏章送来洛阳,他倒好,后脚就把人贺拔岳的性命给害了!既如此,自当准了侯莫陈悦的奏表,也好教侯莫陈悦名正言顺聚集关中各路人马,诛除宇文泰那个逆贼!”
御史中尉刘贵带头,引得好些朝官大声称是。
宝座之上,元修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便在这时,一个年纪甚轻的官员跨步出列,高声道:“陛下!此事。。。有蹊跷呵!”
说话之人姓蒋名进,乃是士林中的后起之秀,元子攸朝时曾任秘书郎,颇受于谨看重。结果就因他风头太劲,乃为“恶犬中尉”崔暹陷害,落了个罢官免职的下场。而今这蒋进得元修起复,以散骑常侍的头衔伴侍天子身边,颇得优厚,自是感激涕零,铁了心要做元修的忠宦。
“有蹊跷?”孙腾一瞪眼睛,语气里不无威胁:“什么蹊跷?你蒋功展(蒋进表字)本事不小,足不出洛阳,不过就听了这两封奏表罢了,倒给你听出蹊跷来了?”
蒋进为孙腾气势所慑,一时说不上话来,整张脸涨个通红。
当此时,天子元修开了口,慢悠悠地道:“蹊跷不蹊跷的,就不要在这里议论了。哎,贺拔岳也算是心怀社稷之士,这才向洛阳输诚不久。。。如今他忽然遇害,朕是深为痛惜呵。”顿了顿,接着道:“也不知关中百万子民,会否因此事平白遭殃,每念及此事,朕心愈加不怡,哎。”
“应不至如此罢。”尚书左仆射、侍中司马子如抚着髭须说道:“侯莫陈悦的奏表里写得清清楚楚,他已然是发兵北讨宇文泰。想那侯莫陈悦身为原、泾两州刺史,又是都督陇右诸军事,实力当在宇文泰之上,岂容宇文泰肆虐关中?”
“也不好说。”元修淡淡一笑:“侯莫陈悦这都督陇右诸军事。。。好像当了没多久罢?”
“启禀陛下,没多久。”斛斯椿豁然抢出,躬身道:“微臣记得清楚,正是去岁腊月里,齐王北归邺城时,临行前在乾脯山下特意向陛下表奏的这侯莫陈悦。”稍作停顿,又笑呵呵地说道:“巧了,这一次齐王复又为其表奏,啧啧啧,瞧来真是极为欣赏这位侯莫陈将军呵。”
太极殿上可没几个糊涂人,斛斯椿这几句话说将出来,群臣个个心头一震,回想起来,天子。。。似乎话里有话呵。
只因昨夜睡得晚了些,又与几个姬妾闹得实在过了些,群臣之首、南阳王元宝炬本作七分犯困,这时也叫斛斯椿一声“惊醒”,乃正色朗声:“兹事体大,还须容后再议!”
于是转瞬之间,太极殿上转了风向---其实也没人真说出个一二三来,可元宝炬这句“兹事体大”当真管用,人人都是以此四字开头,至于后头又说了些什么,不重要。
高欢于韩陵山击败诸尔朱,迄今不过半年多,时至今日,山西与关中也都还不在其控握之中,若与尔朱荣全盛时相较,实在差得甚远。同样道理,孙腾几个的权势也远远比不得当初权倾朝野的尔朱世隆,此刻既见朝上“群情汹涌”,无奈之下,也只得悻悻闭上了嘴巴。
奏请侯莫陈悦为关中大行台一事,至此暂为搁置。
元修闪过一丝不为人觉察的笑意,正待宣布散朝,忽然尚书右仆射、侍中杨愔出班启奏:“关中乱起,诸州交兵,犬牙交错,谁堪公允?臣请,即遣关东兵马西入长安,以镇州郡,以抚百姓!”
杨愔此奏,合乎大道,顺应情理。加上元修方才又恰好说过一句“担心关中子民遭殃”,此刻若作驳回,实在没有道理。元修一开口时,语气里已作支吾:“齐王正与尔朱兆酣战未决,而今关东这里,哪里还抽的出兵马?”
下首倏然转出司马子如:“豫州刺史、河南尹、骠骑将军侯景所部正在左近,旬日之内,可抵长安,必为陛下分忧!”
元修颓然坐倒,半天吐出两个字来:“准。。。奏。”一双目光,恨恨留连杨愔身上。
。。。。。。
朝会已散,天子元修转驾明光殿,诏留元宝炬与斛斯椿两个进见。
此刻元宝炬正在好言劝慰面色极差的天子:“陛下,气恼过甚,恐伤了身体呵。那高欢。。。其实我瞧那高欢,到底没有尔朱氏跋扈。。。”
元修翻个白眼,冷冷笑道:“宝炬,你是真个作这般想?”
“我。。。”
“我且问你!高欢为何不曾像尔朱氏那般跋扈?”
“这。。。”
“关中!恰恰是这关中呵!”元修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吼道:“贺拔岳也好,宇文泰也罢,他等是忠也好,奸也罢,统统都无所谓。但有这关中在,便足制衡高欢。他高欢心里明镜也似,你如何就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元宝炬冷汗如雨,点头如捣蒜:“臣明矣,明矣。。。”
元修长长叹气,一转头,又道:“事已至此,法寿,你怎么看?”
斛斯椿嘿嘿一笑:“椿不才,好歹不让侯瘸子顺顺利利进了关中。”
“善!法寿自去办。”元修点了点头,脸上已是浮起一层倦意,乃挥挥手:“你两个先下去罢。”
斛斯椿大步流星而去。元宝炬却是战战兢兢,垂了头小心走路,将至殿门时,忽然又闻身后元修喊道:“对了,宝炬!”
“臣在,臣在。”
“明月妹子。。。”
元宝炬一弯腰,整个儿躬起来,活像是一只虾公:“今夜正要入宫陪侍太妃。。。”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