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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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阿弟
四月二十八,直罗镇上,大帐之中,侯莫陈悦召来豆卢光、弥姐元进等六七个高阶军将,正在仔细询问几日来的一应准备事宜。忽然帐帘掀开,有人闯将进来,急叫道:“不好了!二将军他。。。他带了大军气势汹汹而来,离此已不及三里!”
众人皆是一惊。侯莫陈悦却作一脸的满不在乎,呲笑道:“慌个甚么?本就是我召他来的,来了不是正好?去!传我的话,叫他驻军原地,单骑入见!”待来人领命出去,侯莫陈悦又忍不住嘀咕得一句:“小崽子,就是为了等他,生生在此地耽搁了三天之久。再不来,怕不就要坏了我的大事!”
豆卢光与弥姐元进对视一眼,各自看到对方眼里的忐忑,只恐侯莫陈崇发起飙来,压根不听乃兄的话,那又该如何是好?
约莫一炷香时辰过去,又有人进来禀报,说是侯莫陈崇果然单骑入营,须臾将至。
侯莫陈悦呵呵笑将起来:“小崽子,还算听话。”豆卢光与弥姐元进复又对视一眼,各自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片刻功夫,侯莫陈崇掀帐而入,轻飘飘瞥了侯莫陈悦一眼,也不说话,先把那一双凌厉目光在帐中众将身上一一扫过。豆卢光也好,弥姐元进也罢,六七个军将人人背上生凉。
侯莫陈悦笑着走将过来:“阿崇到了,好,甚好!”许是侯莫陈崇身上气息森厉,侯莫陈悦也自心虚,此刻竟是少有的和颜悦色。
侯莫陈崇面无表情:“大兄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小崽子这一开口。。。居然并不问起贺拔岳之死,嘿嘿,这便好办了。侯莫陈悦这般想着,面上笑容愈盛,也不正面回答,赶忙挥了挥手道:“来来来,大伙儿一起过来看舆图,商量商量如何出兵。”
帐中气氛微妙,军将们不敢怠慢,闻言纷纷近前。
侯莫陈悦乃把一根手指戳在图上,大抵就是直罗镇的位置,一清嗓子,说道:“我等。。。”
便只说得这两个字出来,忽然之间,那厢弥姐元进喉间发出咯咯嘶声,一只手已然捂在了喉咙上,两只眼睛瞪个老大,面部扭曲,说不得的痛苦模样。
侯莫陈悦在内,几个大吃一惊,跳开一步时,就见弥姐元进捂住喉咙的手隙间泊泊流出血来,止也止不住,转眼就在地上淌了一大滩。
弥姐元进双眼一翻,仰头便倒,显见不能活了。众人这时才得看清,侯莫陈崇冷然站在一旁,手腕之间,正有一把极之锋利的剔骨短刀,兀自滴血不止。
不消说,此必侯莫陈崇突施杀手。弥姐元进虽也有一身武勇,惜事出突然,全无防备,叫一刀割在要害上,顿然一命呜呼。
“呛啷呛啷”声不绝于耳,豆卢光等几个军将纷纷拔出腰间佩刀指住侯莫陈崇,脸上表情,既是愤怒,也见畏惧,并不敢直接扑将上去。
侯莫陈悦勃然色变:“阿崇!你这是做甚?”
“当”的一响,侯莫陈崇腕间短刀已为掷在地上,他胸膛起伏,神情凶戾:“做甚?我还能做甚?自然是为阿斗泥阿干报仇!”
豆卢光几个紧张万分,目光不断去看侯莫陈悦,盼他赶紧决断。
侯莫陈悦看着眼前神情激动的小弟,又瞅瞅地上的短刀,忽然长长叹息,一挥手道:“你几个先出去罢,我。。。我自有话与我阿弟说。”
豆卢光几个如释重负,忙不迭出帐而去。
于是军帐之中,侯莫陈两兄弟四眼相对,这般好久,只是相顾无言。
终究还是侯莫陈悦先开了口:“阿崇,你。。。你可是恨我?”
“我。。。我恨!我恨透了!”侯莫陈崇陡然叫唤起来:“我恨我为何要姓侯莫陈,我恨我为何竟是你的阿弟!”声声不停,到得后来,侯莫陈崇已是声嘶力竭,双目血红,有泪水泊泊而出。
侯莫陈悦眼珠子一转,忽然又是一口气叹将出来,吃吃道:“罢了,阿弟你既是恨透了我,不妨捡起地上的刀子,一刀也将我的脖子抹了,好歹为你那阿斗泥阿干报了仇。阿兄我。。。我绝不还手。”
侯莫陈崇一滞,呆呆望着侯莫陈悦半晌,期间也曾瞥了地上那刀子一眼,可终究是没有踏出半步。再张嘴时,语声里怅然不尽:“今日我已然手刃了刺杀阿斗泥阿干的仇人。此仇。。。算是报过了。”
小崽子,果然如此!侯莫陈悦心头大定,陡然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侯莫陈崇,叫道:“阿弟!我的好阿弟!全是阿兄的不对,从今往后,阿兄万事都与你先做商量,绝不会再教你为难。”一时间居然也作泪飞如雨。
两个哭喊得片刻,再说话时,气氛已是好上太多。
侯莫陈崇便问道:“阿。。。兄,那么阿斗泥阿干的尸身。。。”
“已为厚殓,绝不敢有半点亵损。”
侯莫陈悦点了点头,接着道:“事已至此,接下来阿兄你打算怎么办?”
“阿弟你也说事已至此了。。。”侯莫陈悦笑声里带着三分狠戾:“总不能巴巴等着旁人跑来砍掉你我的脑袋,自然是北征南讨,尽快一统关中!”
“这。。。”
“这可不单单是为了你我兄弟!”侯莫陈悦一正脸色,说得大义凛然:“若不能尽快鼎定大局,关中势必大乱,百姓遭殃不说,弄不好还要引得关东高贼来犯,那可大大不妙!”
“阿兄。。。”侯莫陈崇眨巴眨巴眼睛:“我怎么听人说,你与那高贼。。。可是有着莫大干系?”
“胡说八道!”侯莫陈悦没好气地道:“这偌大关中,金城千里,全是你我兄弟搏命得来,我做甚要与那高贼分享?”此话倒也非虚---方今之世,做个一方诸侯固然也不错,可若是有机会当上那一方之主,侯莫陈悦的野心也自不小,如何又肯轻易放弃?
侯莫陈崇应是已为意动,说道:“那么又该如何北征南讨?”
“这便是我急着唤你前来的缘由了。”侯莫陈悦一清嗓子道:“我意,分兵一万与你,再加上你本部八千步骑,即刻北上,全取二夏州!”
“北上全取二夏州?”侯莫陈崇惊叫起来,脸上写满踟蹰:“阿兄的意思,是要让我去打黑獭和果哥儿阿干?”
侯莫陈悦不作理会,自顾自道:“宇文泰与裴果人马虽少,却实在不可小觑。若得阿崇出马,你的勇武不在他两个之下,又集三倍兵力在手,如此,定当无虞矣。”
“可是,可是。。。”侯莫陈崇一咬牙道:“打小我两兄弟就与黑獭阿干还有果哥儿最是亲密,你却叫我如何下得去手?”
“方才不是已经说通了么?”侯莫陈悦怒气略升:“此皆为了关中大局,百万人生计所系,何谈私情小谊?”
“那可都是真真正正的兄弟呵。。。”
“放屁!”侯莫陈悦勃然大怒:“我才是你真真正正的兄弟!当初在武川时,你我寄居在宇文家中,名为兄弟,可实则呢?今日我来告诉你罢,是奴仆!我两个实则就是奴仆!”
侯莫陈悦尖声高叫,激动到语无伦次,显见胸中积怨,实谓久矣。
侯莫陈崇似是看傻了眼,瞪大了眼睛不敢说话。
直到侯莫陈悦好半天平息下来,侯莫陈崇这才讪讪说道:“也罢,我依了阿兄就是。只是。。。只是阿兄也要依我一事。”
“何事?”
“虽是要取二夏州,却不可伤了黑獭阿干还有果哥儿他等的性命。”侯莫陈崇说得斩钉截铁:“阿兄若不肯答应,最好先把我一刀抹了脖子,我是说甚也不会出兵的。”
“你。。。”侯莫陈悦将要发怒,转瞬却又笑容满面:“阿崇尽管放心,宇文泰也好,裴果也罢,日后在这关中之地,至不济那也是一郡富翁。”
“还有孟佐阿干,元贵阿干,同样如此。对了,还有还有。。。”
“都依你,都依你!”
。。。。。。
稍晚时候,侯莫陈崇自行离去,归本军营中,为隔日出征准备。
侯莫陈悦乃喊来豆卢光几个,先令将弥姐元进厚葬,接着便与几个心腹说了方才之事。
豆卢光支吾道:“二将军。。。二将军会不会有诈?”
侯莫陈悦一脸得色:“阿崇的脾气我知道,今日他若是唯唯诺诺,一开口就答应了我,我反倒疑他有诈。可他先出手杀了元进,后又与我争辩多时,嘿嘿,此皆真性流露也。毕竟是我胞弟,大家伙放心就是。”
豆卢光几个犹存忐忑,但也只好一起点头,又想起弥姐元进莫名被杀,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既如此,明日一早就出兵二夏州。阿光,我分一万兵予你,与阿崇一同北上。我自率余部,先归原、泾,再取长安。”
“喏。”
“对了,阿崇就是个小娃娃脾气,你这一路上让着他些就是。”
“豆卢光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