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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第一百零一章 恩断义绝

书名:长离传 作者:辛琴 字数:4719 更新时间:2024-10-24 08:35:40

林竺意识忽然一断,疑心自己听错:“绢姨,您刚说什么?雪峪公子?您是不是记错了,我爹是薛府的薛江山。”

旁边的田姜和苏眉也被这话惊到。

云绢拍她的手,反倒怪她打趣自己似的,嗔道:“这怎么会记错,你这模样跟你爹都有七八分像,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公主当年喜欢的就是你爹,怎么会和别的男人生孩子,那个薛府的薛公子倒确确实实也喜欢公主,不过公主连话都不爱和他说......”

林竺脑袋一团乱,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她是百年世家薛府薛江山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是百年盛派雪峪门门主的女儿!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爹就是师父?师父就是我爹?”

她颤巍巍地起身,磕到了石椅,苏眉扶住她,她撑开苏眉往院外走,下了道严令:“谁都不许跟着!”

她匆匆慌慌地往清池台跑,脑子里翁翁地想着很多事情,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难怪娘死了后,她那么哭着闹着,求爹不要让她做没爹没娘的孩子,爹爹还是狠心地将她交给师父带走,还跟她说就算是去了雪峪山,爹爹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难怪爷爷看她的目光永远透着陌生,怎么都令她亲近不起来!

难怪季阳姑姑第一次见她会端睨她的容貌!

难怪慕洵的外公见到她,会莫名其妙问她和雪峪山的清修是什么关系!

原来原来,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她要去问问师父,这么多年,为什么要期瞒她,为什么从来不认她!!

清池台到了,东屋的门大开着,林竺心念复杂地冲进门去,大喊道:“师......”

第一个看到的却不是师父,而是殷若。

殷若一身素裙站在里门边,脸色惨白无神到像是鬼魅,看到她,更是吃了一大惊。

“殷姐姐,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林竺奇怪问道,想想可能是秦远带来见师父的,她转头往里间望,就见秦远跪在窗前的藤榻前,僵硬得如死人一般一动不动,而师父盘腿坐在榻上,肩背上还搭着昨日搭的那件薄袄子,只是与昨日不同的是,此刻的师父紧闭着眼,嘴角流着一丝血,胸前有东西在发暗光,是红蓝两色的玛瑙珠子,正散着幽暗的光芒。

林竺神思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忽然就软了下去,显些站不住,她三魂不稳七魄摇晃地走过去,扑跪在了师父面前,眼泪不听使唤地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哑着嗓音极轻地喊:“师父?师父?”伸出手去触碰,师父已经没了气息,师父已经死了,再也开不了口,再也回答不了她刚刚才得知的满腹疑问!

“师父!师父!”林竺嚎啕大哭,哭了会又冷静了下来,以师父的武功,天下谁能伤到他!除非那人趁他不备!她死死地盯着师父胸前正发光的玛瑙珠子。

这柄玛瑙珠匕首她认得,去看季阳姑姑那天在街上遇刺,殷若正是以这柄匕首一击刺中刺客救了她一命,就是这柄救过她一命的匕首,如今正插在师父的胸膛。

她含泪将匕首从师父的身体里抽了出来,手上染的血还是热乎的,师父才刚死,就在她进门前不久。

她颤抖地抓着染血的匕首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盯向弧门外的殷若,问道:“为什么要杀了我师父?!”

殷若看她满身愤怒憎怨地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往后退,撞到墙角的立地青色玉花瓶,花瓶倒地碎裂,里面的长青树狼藉地散了出来。她并没有回林竺的话,不知是因为害怕忘了回答,还是愧疚到已经无法回答。

林竺紧抓着匕首逼近:“你杀了我师父,我要你以命血偿!!”

她握着匕首朝殷若的胸口刺了过去,殷若被她逼到了墙角,已经后退不得,匕首刺过来时,她急忙身形一闪往旁边避了过去。

林竺盯着她刚才露出来的这一下愣了愣,可能是她精通舞艺之故,她的武步已完全融为舞步,十分轻盈,连丝风都不带。林竺冷笑,原来这天下尽是藏龙卧虎之人!!

林竺越发地恨,抓着匕首追着殷若连连去刺,殷若不跑也不回击,只是躲,凭她的身手要躲一个武功尽废的人十分轻松,素白的衣角飞得如仙雾飘绕,却让追着她的人辛苦不已。林竺用尽了全力想要宰杀这个杀死她师父的仇人,却始终不得,反倒满头大汗,一个不小心扑倒在了地上,刚好扑到摔碎的那只玉花瓶面前,瓷片割破了她的手,有一片划到了她的脸,顿时殷红染了泪光。

秦远跑了过来,将她从地上抱起,心疼地劝她说:“阿离,你杀不了她,别费力气伤到自己!”

林竺不知道自己是该怒还是该笑,龇目道:“我杀不了,你就去杀!她杀了师父,你去给师父报仇!去啊!”

秦远不动。

林竺笑了,眼泪掉得比之前还多,失望到绝望:“你下不了手是吗?你喜欢她,你爱她,所以就算她杀了我们的师父,你也能忍,你也依然喜欢她依然爱她,依然要跟她在一起?是吗?”

秦远不说话。

林竺狂喊:“养育之恩大于天!秦远,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喜欢的这个人现在是我们的仇人,师父就在这里,你不手刃仇人,还要拦着我替师父报仇?!”

秦远依旧不动,也不说话。

林竺扬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声泪俱下吼道:“给师父报仇,我不指望你!但是你也别拦着我!否则今日你我恩断义绝!你再不是师父的徒弟!你也永远别再踏进雪峪山的山门!”

悲痛仇恨相交,已使她失去了理智,她怒不可歇地转向殷若。

殷若看着她,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凭她要想碰到她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她忘了雪峪门以三绝名扬天下,除了尽可授传于外的武术和清修先生的医术,另外一个就是独步天下、玄妙无尽的阵术。

林竺竖握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割破自己的手掌,连割了三四下,割得整只左手手掌鲜血淋淋,她拳头紧握滴血为阵,嘴里同时一轻一重地吐出字眼,接着就见那些原本应该滴落到地毯上的血液全都飞了起来,在不大的屋子里像条条的红线游走起来,游成一个个大小的血圈。

秦远看到这一幕,惊大了眼,一把按住她的手死死抓住,喊道:“阿离,停下来!马上停下来!”

殷若根本不知所解,秦远却知道,阿离是要用血阵,什么叫血阵,就是凝血为阵以自己的精血逆势而行,这种血阵一旦形成可依心而为,哪怕是逆天行事都可以做到,但即是逆天行事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来交换,这代价就是施阵者的精血。精血尽失,哪还能活命,当年在十方绝阵里,玄族族长东方戫在火烧祖祠大宅时,就是施以此阵保住阿离不被大火吞噬,他自己最后失血而亡!

这阵厉害到无以抵挡,却是以命易命的真正的绝阵!

秦远紧紧地扣住林竺,林竺被迫停下,歇斯底里地吼:“你滚开!你滚开!师父你不在乎,雪峪门你不在乎,我你也不在乎,为了那个贱人你要与我们所有人为敌!你放开!我要你放开!”

“阿离,不要,不要,你会死的......”

林竺狠狠地咬他的肩膀,拼了命地挣扎:“我今天一定要在师父面前给师父报仇!就是死我也要替师父报仇!”

“阿离,不是她......”

“不是她!什么叫不是她!你敢说这匕首不是她的!?你敢说这匕首不是她刺进师父胸膛的?!”

秦远僵住。

林竺狠狠推开了他,继续握紧拳头凝血织阵,秦远大为惊慌地抓住了她的手,心如刀剜一般,艰涩地道:“阿离,停下来,真的不是她,师父不是她杀的,师父是我杀的!”

“不......”殷若冲过来,被秦远吼了回去:“这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插嘴,你现在就给我滚!”

林竺又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悲痛哭道:“你真是师父的好徒弟,这些年我是白认识你了吗?我竟然不知道你会对一个女人如此情深意重,你爱她!竟爱到连杀师之名都肯背!这些话你就不怕叫师父听着心寒?!”

秦远浑身凝为冰,低哑肯定地道:“我没骗你,师父就是我杀的。”

林竺盯着他,眼泪止不住地流,失望到极点了就转为了平静:“理由呢?给我个理由,否则我死也不会信!”

秦远僵硬地跪坐着,血阵被阻断,血滴落下来沾得衣衫上都是,他狼狈而颓废,绝望而哽咽道:“因为我也姓慕。”

林竺泪眼婆娑的眼睛骤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他用力地说:“因为我爹是文怀皇帝,我娘是谧德皇后。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戴半张面具吗,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师父十五年前突然白头的原因吗,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他和慕缜桓(当今皇帝)闹翻的原因吗?这就是原因,明阳姑姑不是被七王的乱箭射杀而死,她是死于师父的冰蝉毒!”

林竺震惊得张大了嘴:“不,不是!我娘是被尊誉十五年的巾帼英雄!她是平定七王叛乱、安定楚国动荡的女英雄!她是被早已下了黄泉地狱的逆贼七王所害!”

“十五年前的那场叛乱,根本就是慕缜桓挑起的!”秦远吼道:“还有你爹,还有师父,他们当年结义的三兄弟,是他们一起密谋夺了我父皇的帝位!”

“不!不可能!我爹不会!师父也不会!”

秦远大笑,握住她的肩,一字一句告诉她:“你觉得不会,可他们就是做了!慕缜桓挑唆七王谋逆,你爹以清君侧为由率薛家大军剿伐叛贼,昌陵大乱、皇城大乱之时,他们又以师父的冰蝉毒来毒杀我和父皇母后,然后想将这毒杀君王储君的罪名全推到七王身上,这样慕缜桓便可名正言顺登基为皇。他们筹谋数年,却唯独算漏了明阳姑姑会去而复返,会抢了你爹的帅印攻入皇城来阻止一切!阿离,是明阳姑姑挡下了我的那份毒药,我才侥幸活了下来,明阳姑姑在被七王的乱箭射杀之前就已身中冰蝉巨毒!这就是师父十五年来非要研究冰蝉毒的原因,因为他心里愧疚!因为他怕到了黄泉见到明阳姑姑给不了一个说法!所以他发了疯地想拿出一份解药带到黄泉去见明阳姑姑!阿离,师父他杀了我的父皇母后,也害了你娘,他才是我们的仇人!”

他抓紧她,用力地告诉她:“阿离,师父他本就该为我爹娘,还有你娘偿命!他该死!”

林竺眼泪滚成了河,痛苦翻搅得浑身发疼,她望着秦远道:“就算、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他养了你十五年怎么算?”

她泪语道:“他把你当成儿子养了十五年啊,他教你武功,教你做人,给你全天下最安稳的庇护。十五年前他关闭雪峪山门,将所有皇族弟子赶出山门,让你戴上这半张面具,他是为了保护你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当你饿了的时候,他给你做饭,当你病了的时候,他给你煮药,他毫无保留地给了你他全部的关爱和照顾,十五年数不清多少个日夜的养育栽培之恩,难道都抵不过他犯的那一点小错?”

秦远哽涩,红了眼眶,强忍着说:“不是小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多少恩都抹不掉!”

林竺忽然笑了起来,笑到浑身发颤,近乎癫狂,她抹开蒙得已经快看不清视线的眼泪,盯着他问:“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你想过我没有?你想过我的感受和立场没有?你要我怎么办?师父是我爹,他是我亲爹!”

秦远看着她,忽然如历了晴天霹雳,他的世界在这一刻犹如天塌地陷,山川崩落,陷入茫茫无边际的深诡地狱,他成了一只被困守的孤魂野鬼,被地底下万种酷刑折磨,再也不得解脱!

林竺捡起地上的玛瑙珠匕首,将它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浸出,在青衫上染成朵绚烂的花。

秦远木然地看着扎在自己心上的刀,感觉很痛,却不知是心伤了而痛,还是伤心了而痛。

殷若要过来阻挡,被他吼开:“滚!”殷若顿住,他们的事,她从来就无从插足。

林竺颤抖得握着刀柄,刀柄上的玛瑙珠子很圆润舒服,她却觉得手凉心凉,只要再用力一点,只要再下去一寸,她就可以替爹爹报仇,可是她手上没了力气,身上也没了力气,这一寸怎么也刺不下去!

这个男人陪着她一起长大,十五年的回忆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是除了师父外对她最最重要的家人,伤心了会想尽法子逗她笑,危难之时会拼了命地护着她,还有那些无数次偷了师父的醉梦生,在树上在屋顶在悬崖边的秋千上抱着酒坛开怀畅饮的时光,让她如何刺得下去!

林竺心痛到悲绝,她想不清原本好好的一切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如果这一切只因为她知道了师父是她爹,那可不可以让时光倒流,她永远都不要知道,师父就还是她想来看看就能来看看的师父,秦远就还是会逗她大笑护她如命的秦远。

林竺松了手,哭着伏到了地上,秦远微颤地想去抱她,她冷静地低吼:“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雪峪门也与你恩断义绝!从此天高地远,你我陌路!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你也别再踏进雪峪山一步!永远!永远!滚!滚!!都给我滚!!!”

秦远眼中尽是黯然绝望,缓缓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走了出去,殷若也跟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