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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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云家太爷
走进荷亭,云台先见礼,云穋海常见长孙,便只点了点头。
接着云济和两个弟弟上前见礼,云穋海开了口道:“云济也来了。”
云济拥着笑容说:“想爷爷了,就跟着表哥一起来看看爷爷,济祝爷爷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云穋海露了笑容,转而去看慕洵。
慕洵和林竺上前,算是第一次正式拜见,两人都行了跪礼,慕洵说:“外孙洵见过外公,愿外公金安。”
林竺也跟着简单说:“外公金安。”
云穋海凝眸望着慕洵,又看向林竺,如狼环鹰视的目光深深盯了林竺一眼。
林竺忽然莫名紧张,心狂跳。
默了会,云穋海收了视线,淡淡对他们道:“起来吧。”
两人起身,后面的晁靖突然上前来扑嗵跪下,闷闷地给云穋海磕了三个响头。林竺听慕洵提起过晁靖的身世,晁靖是被云穋海从外面捡回来的,云穋海看他筋骨奇特专门请了很多武学师傅教授他武艺。云家对晁靖有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晁靖这几个头自然是该磕的,但一言不发却让不知内情的其他人看得满头雾水。
云穋海反而笑了笑,对着晁靖比对着慕洵要热络得多,温厚笑道:“你也起来吧,上次见你还是个硬朗的少年,如今添了不少粗犷,功夫可有长进?”
晁靖站起了身,仍执礼回答:“谢太爷记挂,太爷的教导,靖未曾有一日敢忘,每日练功,不敢松懈。”
“看得出来,还是以前一样的憨直,”云穋海赞许地点头,指了指方向说道:“那你就去花园入口站着,只要有人擅自靠近这座荷塘,你都可以先杀后禀,去吧。”又对云台说道:“你带他们都下去,没有叫你,别让任何人过来。”
云台听出爷爷这是有话要和慕洵说,应了声是后就要和云济以及两个弟弟退礼离开,云济却不肯走,说道:“爷爷,我才刚来,还想陪您再多唠几句话。”
云穋海也不怪,温厚笑道:“晚膳的时候,你就坐到我身边来,你想怎么唠,就听你怎么唠。”
“爷爷......”云台忽然去拉他,强行拉着他退出了花园。
“大哥,你干嘛?我知道爷爷是有话和表哥说,可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吗,还要回避什么?”
“爷爷让我们回避自然有回避的道理。行了,你先自己去玩吧,我在这里等着爷爷的传唤。”
“好,我去玩,我知道我就是个没用的人,除了玩,你们也不会再让我做别的事了。”云济甩袖子就走,云台猛地拉住他:“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云济破罐子破摔,摊着手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你看我得管自己的三伯叫亲爹,管自己的亲爹叫三伯,在三伯家我像个外人,在亲爹家我也像个外人,到了自己的亲爷爷家,我还比不得一个外孙来得亲。总之在哪我都是个外人,家里的事你们都不会让我去做,你们把我当客人捧着,挺好,我就每天到处玩,我玩得很开心,多开心啊。”
云台被他一通反话哽得好气,愠言训他:“你怎么非往偏处想,怎么不想想你有两个家,等于有两个父亲和母亲疼你?二叔对你不好吗?他疼你可半分不少给昭弟和祁弟,是你自己非要去考功名,违逆二叔对你的安排。”说到此处,他忽然往荷亭中的几个模糊影子望了一眼,严厉警告云济:“云家子弟不准入仕途,这是祖训,你可千万别犯浑,别想着去讨好慕洵,让他给你谋个一官半职,爷爷和两个叔叔肯定不会同意,这事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云济见他动了真气,又有些怕了,含含糊糊地应:“行,我知道了。”
荷亭中,云穋海让仆丛将棋盘撤走,备上火炉酒器后,摆手让仆丛们都退下,亭中就只留了他和慕洵夫妇。林竺觉得他们谈话,自己是个女子最好也跟着回避,但两人都没开口,她也不便唐突地提。那一少一老的两个男人,一个只是认为她没有回避的必要,另一个看一个只屏退婢女,也就没有说话。
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云穋海伺候着桌上的酒,盛了清水的青铜酒盘搁置在小火炉上,盛了酒的三只青铜耳杯也依次放进酒盘里,没过多久,火炉温着酒盘里的清水袅袅生起了白雾,耳杯里的酒跟着白雾渐渐溢出了酒香,林竺盯得有些馋。
云穋海却盯着她,她听到他吩咐晁靖的那句“先杀后禀”,就知道他想谈的事情非同一般,此刻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心下不由生出紧张。
云穋海凝望着她的模样,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雪峪山的清修,是你什么人?”
林竺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先侧头看了一眼慕洵,慕洵也有些意外。她不好欺瞒长辈,据实道:“是我的师父。”
云穋海深深看她一眼,又深深盯住慕洵,缓了缓,转了话问慕洵:“你上彤珊岛是为了什么?”
慕洵回道:“过来看您。”
“这是你的真心话?”
“外孙到了江州地界,离彤珊岛不过两个时辰的水程,论情论理都应该来看您,岂有半分假意?”
云穋海拨了拨小火炉子里的银炭,毫不客气地冷讽道:“你敛藏六年锋芒,为了薛家军的兵权娶了她,如今看来雪峪门都站在你这边,你上彤珊岛只是来看我这个老头子,这话说出来可没什么信服力。”
慕洵道:“外公的意思我明白,不管您信与否,我真的只是来看您的。云家移居东海百年不涉朝事,我只当得半个云家子孙,何德何能让整个云家为我一人让步。”
云穋海有几分意外地看向他,却只是一瞬,重新冷冰冰地道:“你母亲当年就怨憎我冷血,你难道没有想法?”
慕洵道:“母亲的想法我不能去置喙,我个人不觉得您冷血,至少就在刚刚您屏退他人的时候,是在为我考虑。”
云穋海执酒的动作顿了一顿,慕洵眼中的那一汪海洋平静清澈、一揽无余,他看得出他的真诚和坦诚,只是他反而更摸不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想法。
他收了视线先将酒杯先端给林竺,对林竺说:“尝尝,我亲手酿的。”
被看穿心思,林竺微觉不好意思,赶紧谢过。其实已经迫不及待想将整杯酒倒入口中,不过在长者面前不敢失礼,尤其是眼前这位云家的当家主子云太爷,就更不敢失礼。她小饮了一口,微笑地称赞酒香味醇,云穋海微微对她点了点头,意为承了她的赞美。
云穋海再端了另一杯酒给慕洵,开门见山道:“话既然谈到这里,我就问问你,你这几年所为是为了保全自身,还是为了谋夺皇位?我想听的是你的心里话,千万要想好了再回答我。”
慕洵却没有多想,坦然回道:“两者皆有之,保全自身是无奈之举,谋夺皇位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必须?”云穋海咀嚼到两个字,语气里是无尽的嘲讽和冷屑,他点点酒杯,呵呵笑道:“渴了喝茶才叫必须,谋夺皇位就像这酒只是欲念,在皇族眼里倒成了必须,听着还真新鲜。”
“不是在皇族眼里,是在我眼里。我去谋那个位置,一来是要知道母亲病死的真正原因,这个原因只有皇帝能告诉我,我必须坐上他的位置才有可能去问他。二来是因为有人要窃夺楚国的江山,我的大哥和七弟都只忙着内斗,其他弟弟不是附庸他们就是明哲保身,我无法置之不理。”
“话很好听,理由也很充分,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私心的想法?没有一点私心的欲望?贪恋那个位子背后无尚权欲的人不少你一个,也不多你一个。你生在皇族,有资格觊觎它,又何须耻于承认!!”
慕洵默声,眼里有风云翻搅,静了会才道:“您或许不信,我确实没有想法。我做过九年的太子,百官俯首,可教天下称臣的权力不是没拥有过,却不是拥有一切就真的能掌控一切。我记得第一次学习射箭时,因为准头不行如何练习都射不中靶心,教我射箭的师傅却偏偏夸我的箭术是最好的,我不信,问了很多人,人人皆言我的箭术是最好的。后来我想,当我坐的位置太高时,就会有很多人费尽心机想来捂住我的眼睛,阻挡我去看清事实本身,我要么就做一个瞎子,要么就要时刻警惕,他们是不是都在对我撒谎。欺骗,和质疑欺骗,循环往复,于我而言太累。”
林竺闻言有些怔,这是第一次知道他并不喜欢如今正拼了命去努力的东西。
云穋海不理会慕洵的话,反而转问林竺:“他说的,你也认同?”
“昂,”林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会,才理正自己的神情,认真地回答长辈的问话:“是,我认同。有句话反过来叫彼之蜜饯、我之砒霜,人人向往之不代表我们也要同往之,您讽刺的东西,孰不知我们又何尝愿意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