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风雨
作者:山水萦回 | 分类:历史 | 字数:21.6万
本书由零点看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三十二章 驰 援
赵总兵的举荐,很快批复,楚潇湘、赵卫擢升为游击将军,各自统率五千兵马。赵卫兀自高兴,将那些个参将都不放在眼内,只是不敢小觑楚潇湘,不时与楚潇湘套近乎。另外,赵卫心里还打着小算盘。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起楚娃。
赵卫年纪已老大不小,今年二十七,一直没有娶亲。父母远在京师,只能托赵总兵关照着这个侄儿。赵总兵也曾过问此事。赵卫倒不着急,他想着:以我现在官职卑微去娶媳妇,难得挑上个好的,待我几年着力,擢升了几级,不愁找不到年青标致的好媳妇。如今官至游击,他心思开始活动。原先梦寐以求,望找个大家闺秀,温婉柔美,貌比昭君,才如易安。谁知这大同,虽不是蛮荒之地,总不似京城,不乏名媛,易觅娇娃。但自从骤见楚娃,就有点不能自持。全不管昭君之貌,易安之才,总之一举目,一投足都让他心动。幸好楚娃不是大家闺秀,要不然整天躲在闺房,连看一眼都难。想见,除非象《西厢记》里的张生去翻墙。这兵营里,进进出出,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是楚娃好象并不留意他。该说时说,该笑时笑,让赵卫有点气馁。为此,他虽然有点嫉妒楚潇湘,但仍是尽量顺着,怕坏了将来的好事。
楚潇湘根本没想到赵卫那些事,要紧的是带好这几千兵马,将他们炼成铁军,变成另一道不可逾越的长城。接连几个月,俺答汗都没有前来骚扰大同,甚至没探听到任何消息。所以楚潇湘趁此空隙,加紧练兵。军队从来战场上见面,用刀枪说话。
这么一练兵,楚娃也忙得整天扑身在校场,难得让赵卫瞅上一眼。赵卫心猿意马,急得双手挠腮,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想想不是办法,于是也带一队人马,挨着楚娃她们练起来。看看她们练的刀法,好生奇怪,好端端的,不站着练,非要在地上打滚。
实在看不懂,趁机涎着脸问楚娃:“楚娃姑娘,你们练的是哪一路刀法,怎么怪怪的,见都没见过?”楚娃从鼻子里一“哼”道:“你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这叫地趟双刀。”赵卫仍是不明就里:“鞑靼兵挟骑兵之勇,高高在上,你步卒踮起脚跟都够不着,还躺地上,如何杀敌?”楚娃一撇嘴道:“你这个榆木脑瓜。我滚刀于地,砍断他马脚,何愁杀不死马上的人?”赵卫才觉问得真蠢,忙央求道:“楚娃姑娘肯教教我,让我部也练练行吗?”楚娃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便道:“我也未练纯熟,你还是请我哥帮忙吧。”赵卫死死乞求:“楚大哥哪有空闲?还是妹子看在共同杀敌的份上,教教我等,也好多杀几个鞑靼兵,保我大同吧。”都讲到这份上,楚娃也不好再推,只好勉强点头:“我只教你一遍,余下自己一边练去。”赵卫喜笑颜开:“好妹子,两遍如何?愚兄迟钝,恐怕记不全。”楚娃没好气地说:“一遍。不学另请高明。”赵卫连声道:“学,学。楚姑娘请慢慢展示。”楚娃怕他多作纠缠,于是放慢动作,一招一招教了一遍。赵卫怕楚娃觉着他笨,眼都不敢眨一下,全神贯注地跟。
临了,楚娃转身就要离开。赵卫又哀求:“楚姑娘,你看我手中只得单刀,练起来怪别扭,不如将你那双刀借我一把,我叫人拿刀来了,再还你可好?”楚娃只想快点离开,没有细想,就将刀递将过去。赵卫伸手接刀把。楚娃怕他触到自己的手,斥道:“手往哪里伸?接刀背。”吓得赵卫抽手,接住刀背。楚娃头也不回,径自离去。
赵卫摩挲着尚有余温的刀把,眼追着楚娃的背影,依依不舍。
楚潇湘在大同练兵。俺答汗却在策划另一次南侵。在大同碰了两次,均无所获,损兵折将,吃了大亏。这次,他亦不作报复的打算,不是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吗?我暂且吞下这口气,只要你还带兵,我就有机会雪耻。就将你当成石头,我为什么非得将自己的头,往石头上碰?明朝的边塞长着呢,你不是说边防九镇,哪个镇不可以打,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我奇兵突袭。俺答汗决意避开大同,另择目标。他选定曾开茶马互市的张家口突破,直捣宣府。虽则宣府是座军城,兵多民少,但撕开了这个口,进入明朝腹地就将易如反掌。
主意已定,立即发布命令,各万户须迅速调集人马,择日出兵宣府。视战争如同放牧的鞑靼,很快便集齐两万人马,相应的粮草辎重,丰州滩又一次热闹起来。人喧马叫,旌旗如林。转眼,大队的骑兵跟着辎重车队的后面出发,没有人相送,更没有哭声和眼泪,平常得象牲口转场一般。
宣府总兵杨度,近两年吉星高照,时运看好。他本是世袭了父亲官衔,只想守住一方,保得官位便可。这两年,俺答汗只顾攻大同,使宣府消停了许多,他求之不得。这年头,兵不好带,主要图兵饷。上头不见贿银,不拨兵饷。兵饷减去贿银,已少了一截,杨度心想,你能贪,为什么我不能,雁过拔毛,我怎么也得留一点。剩下的发下去,下面的参谋游击再留一点,到了士卒手上,真是买盐都不咸。所以宣府兵多却无心杀敌,且兵多也大抵是面上看,私下逃去的不少。当官的捂住不报,一则怕追责,二则乐得吃空饷。于是乎,不战犹可,战则必溃,似黄河缺堤,年年如是。
闻说俺答汗绕过大同,杨度心中直发毛,但愿再绕过宣府,你去打蓟镇好了。太上老君、如来佛祖、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阿弥陀佛,三十二天帝,三十六土皇,诸方神圣保佑,千万别来打我宣府。来了,我打也不是,有几个人打得过俺答汗;不打也不是,弃关失地,罪莫大焉。正胡思乱想之际,有探子来报:俺答汗大军前锋已逼近张家口。杨度实时吓出一身冷汗,这次是命中之刼,躲是躲不过了。
杨度急命:闭关死守,严禁接敌。他惶惶恐恐,坐不安,吃不下。他的妻妾亦战战兢兢,纷纷到道观佛寺烧香叩头,祈求能过此关。
一位幕僚进言道:“杨总兵,听闻前两次俺答汗攻大同,接连失利,为一楚姓将领所败,何不手书信函,求赵总兵相助?”杨度叹口气道:“如今各守一方,各司其职。谁又愿为他人火中取栗?远道驰援,救得了时,功劳未必全得,救不了时,罪责自吞。”他摇摇头,“还是听天由命吧。”幕僚捋须再道:“不请救兵,宣府必陷,请救兵不来,则可上奏,有人见死不救,罪责或可轻些。倘若大同肯发救兵,侥幸反胜,则形势大不同,至少可分得功劳。请救兵,有利而无害,何乐而不为?”杨度想想,也有道理,急就文书,差人快马送去大同。
三百里的路,几个时辰就到,马累得直吐白沫,人累得滚下鞍来。见了赵总兵,递上书函,大口喘气,等候回音。
看了求救信,赵总兵沉吟不语。少顷,叫信使退下等候,然后急召游击、参将等将领商议。赵总兵道:“今有宣府信差急递求救函,俺答汗大军已逼近张家口,如我等不施援手,相信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宣府必陷。诸位爱将以为如何?”一参将应道:“我以为施救不妥。俺答汗从来诡诈,万一他佯攻宣府,意在大同,欲报往日之仇。我等前去救助,未到宣府,俺答汗暗渡陈仓,反攻大同,只怕回师不及,酿成大错,则悔之晚矣。”赵卫则另有担忧:“如若不救,宣府陷落,朝廷问责连坐,我们也脱不了干系。毕竟相隔只有区区三百里。”
大多数将领不置一词,只等总兵开口。赵总兵拿不定主意,任何决定,都有个万一。救吧,万一救不了,万一中了圈套;不救吧,万一朝廷怪罪,万一宣府既失,与大同掎角之势亦失,俺答再攻大同。总之,难有万全之策。
楚潇湘慢慢站起,对赵总兵道:“总兵大人,我以为非救不可。不救,宣府必陷。且不说朝廷是否怪罪,宣府一失,唇亡齿寒。俺答汗不会忘记两败之耻,必攻大同。此时,再无长城之险可凭,难保大同不失。”赵总兵担心道:“依你之言,如我分兵去救宣府,削弱了大同之防卫,万一俺答汗虚晃一枪,转攻大同,我方回兵不及,岂不首尾难顾?”
楚潇湘双手一拱:“我愿领两千兵马,与宣府夹击俺答汗。在下想两千兵马应无碍于大同防卫。”赵总兵:“楚将军可知俺答汗挟两万人马攻击宣府,你区区二千人马,无疑羊入狼群,你可想仔细了?我可不想折了一员虎将。”楚潇湘正色道:“军中无戏言。俗语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我挑出二千精兵,并不直接协守宣府,而是从后面袭击俺答汗的辎重粮草,他失了粮草,难于深入宣府,宣府之困自然解开。”赵总兵听后,也觉得有理。于是,立定主意,照楚潇湘之策行事。
楚潇湘回营,挑了刘刚以下两千人马,准备出发。贺萍、楚娃,面有愠色,拉住马头,贺萍涨红着脸道:“为啥子不让我俩去?我是少胳膊,还是少腿?”楚潇湘道:“你什么都不缺。但你们去了,大同就少了守城的。你们俩留下,我才放心去打俺答汗。听话,还怕没机会打仗?下一次,我让你俩没功夫歇着。”俩人只好让开,不舍地站一边,看着眼前的人马呼啸而去。
这支人马出了内、外长城,辨认着俺答汗大军的踪迹,一路追去。所有将领士卒只带刀箭、火铳、干粮,马不停蹄,要赶在俺答汗攻破宣镇之前,打垮他的后军,烧掉他的辎重粮草。
楚潇湘不带两个女将,实在是有所考虑:这次虽然是偷袭,毕竟人数不多,俺答汗万一使的是引蛇出洞之计,一路在前,留下两股设伏于半路,专等自己入其圈套,则仗就难打了。带上两女将,搞不好就被一锅端。所以他一路留意路上的痕迹。果然,到了一处,左边有座小小的山丘。往山丘的方向,荒草倒伏,小树折断,显然一队人马到山丘设伏去了。楚潇湘急令停下,只带了五十骑追踪上山。一路上并无动静,一直到了山顶,往前望去,可见自己的兵马。又向山后看去,才看见人马下山的痕迹。想来是俺答曾经设伏,等了半天,见并无偷袭,于是撤兵归队。
楚潇湘这才放心,命全军火速追赶,务必在入黑时分,追上俺答后军。全队人催动铁骑,含枚于口,在山野里疾驰。
终于,入黑时分,望见远处有旌旗闪动。楚潇湘下令勒马,就地待命。环顾四野,楚潇湘看见长城逶迤在不远的山头,张家口就在前方不远处。用过干粮,二千骑兵掩旗静待,约摸到了子时上下,楚潇湘命所有人卷起右手衣袖为记,悄悄接近俺答后军。
鞑靼士卒正入梦乡,欲等天明即对张家口发起进攻。突然,哨兵听见金鼓齐鸣,火光四起,旌旗翻飞,大队人马杀到,慌忙示警。鞑靼军梦中惊醒,不知有多少军马来袭,火花中只见楚字旗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后军的帐篷等物已分发出去,粮草仍堆放在一处。一时间,火铳射击,火熖四起,将兵营照得如同白昼。后军的人马慌忙应战,另一部则往中军逃去。中军闻响,以为敌军来袭,自己人对自己人砍杀起来,前军闻讯,亦匆匆赶到,一时不明战况,另有羽箭、火铳迎面飞来,先自倒下一批,战马哀鸣,与人践踏一起,又死伤无数。
此时,军中有人大叫:“楚将军来了!”战场上更加混乱。前两次交锋,鞑靼兵已闻楚潇湘大名,今夜明军一呼喊,鞑靼兵更闻风丧胆。一边奔逃,一边狂呼:“楚将军来了,楚将军来了!”到处一片鬼哭狼嚎。
俺答汗闻讯,执刀上马,传令,中军作前军,前军作中军,自己跃马冲到中军营中。只见后军溃退的兵马涌来,也不知明军到底来了多少人。他举刀大呼:“随我来!”稍稍稳住了士气。一大队人马回身向后军营地冲去。粮草已烧得差不多了,火光暗淡下来。正察看间,又一阵箭雨射来,火铳之声响不绝耳,前排士卒又倒下一批。其余的士卒举起挡箭牌,试图向前冲杀,无奈光线太暗,难以判断。到勉强认清来人,已被火铳所伤。即使避过火铳,马亦被利箭所伤,翻滚在地。这仗打得不明不白,令俺答十分恼火,不知往哪里发力。正疑惑间,一切都寂静下来。俺答汗命人多点火把,巡视一遍。粮草已被焚十之有七,后军几乎丧失殆尽,中军虽折了些人马,但未伤筋动骨。不过粮草已失,这仗不大好打。判断应是小股明军偷袭,目的明显是烧毁粮草,逼我退兵。我偏不退,待明日攻陷宣府,还怕缺粮草不成?
楚潇湘一队人马,并未走远,只退了五里地。清点一下,只伤了十数个弟兄。有几个伤重的,楚潇湘让伤轻的先陪着撤回去,余下人马原地休整。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又悄悄东进,重新靠近鞑靼军。这次,楚潇湘将人马分成三队,从后、左、右三面进攻,金鼓齐鸣,大声呐喊,壮大声势。鞑靼兵惊魂未定,刚刚喘息了一个时辰,又闻三面排山倒海、杀声震天。三眼铳、五眼铳一齐开火,飞箭如雨,鞑靼兵纷纷中弹、中箭,死伤无数。顽强的鞑靼兵,拼死抵抗,弯弓搭箭,四周一片漆黑,只好胡乱射出。火器又不如明军,也是盲目发射。渐渐抵挡不住,往后溃退。辎重狼藉,攻城的火炮被塞膛引爆,响声震天,云梯被拦腰砍断。俺答汗死死督着前军,不准后退半步,再退不远已是张家口城墙,退无可退,将中军又逼向前边,中军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正欲反攻,明军又如潮水般退去。气得俺答一扯马缰,战马双蹄腾空,向着将明未明的夜空长嘶一声。
这仗如何再打?火炮毁了,云梯腰斩,粮草已失,凭何再战?俺答汗沮丧地面对眼前一片狼藉的战场,已经别无选择。再不撤军,唯有战死饿死在长城之下。望着连天的野草,今日的太阳只能照着自己的脊背,面西归去。想不到,气势如虹、刀指宣府,如今连宣府的城墙都未摸到。
那边,楚潇湘早已抽身,回师大同。赵总兵将信将疑,前后三天功夫,两千人马,就解了宣府之围。就算吴起、霍去病再世,也不过如此。过了两天,收到宣府致谢文书,方认定此事千真万确,不禁对楚潇湘更加刮目相看。胜一场两场,或许是侥幸,接二连三打败俺答汗就真是奇迹了。至此,整个赵总兵辖下,无不以在楚游击将军手下当兵为傲。
经此一役,楚潇湘被擢升为参军,同时贺萍、刘刚升为游击将军,楚娃亦为千总。唯赵卫心中不快,眼看楚潇湘已高出自己一头,连楚娃也只低自己一级,要想俘获芳心,恐怕不易。心想无论如何,定要抢立战功不可。不过要立战功,必得有战事。目前的战事,全是对付俺答汗。俺答汗属凶狠狡诈之辈,与之交手,终是凶多吉少。只有楚潇湘不惧俺答汗,对,以后只要楚潇湘有所动静,想法跟着,多少都可争点功劳。他立意如此,便更留意楚潇湘的举动,以免错过机会。
自始大同人心安定,百业繁荣。战争不再似鬼影般恫吓广大百姓。原来逃离家乡的,慢慢又回来了,原来与大同断了生意来往的,又开始穿梭于大同之间。赵总兵得到朝廷的嘉奖,碍于战绩,严氏父子亦不敢随意扣押削减大同的兵响与粮草。军心趋于安定,各位参军、副将带兵也较以往容易。因此即使曾对楚潇湘轻视、怀疑、嫉妒的将军,也都对楚潇湘摆出了笑脸。
这些变化,楚潇湘也看在眼里,但只要俺答汗在,只要明军仍然处于弱势,塞外就一天不会安宁。掉以轻心,就会吃大亏,平静终究是下一次战事的间歇,要保长久安宁,必须另觅良谋。虽说如此,一时之间亦没有什么头绪,于是信步走出营房。他想起此次夜袭有十几人受伤,便前去探视。
受伤的将士,有箭伤亦有刀伤。箭伤者,已剪去箭杆,拔去了箭簇,敷上金疮药,刀伤者,也洗静了伤处,敷上药,并无大碍。楚潇湘一一询问察看。这时,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彼看真切时,原来是小兵苏毅,不过,长高了,壮实了,也受了伤,一箭射在肩上。楚潇湘走过去,坐在床边。苏毅忍痛想起来,被楚潇湘轻轻按下。楚潇湘轻轻掀开裹伤的方巾,伤口周围红肿,沁出殷红的血迹。楚潇湘替他换了金疮药,叮嘱他安心养伤,看着他仍带稚气的脸,不禁摩挲着他的头,轻轻将他搂在怀中。苏毅大滴大滴的眼泪打湿了楚潇湘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