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白月牵衣袖
作者:竹耳 | 分类:历史 | 字数:3.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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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要不喜欢这个颜色,我这里还有根红的。
自此,凤暖便再未找过洛今寒。
自然,洛今寒也不会来找她。
眼见着就要离开京都城,凤暖是每日里都去街上蹦跶,想将过去没吃过的,没玩过的,听说过的,传闻过的,统统都瞧个遍。近日里,她就惦念上了京都城外不远处,苦集寺里的素斋。听闻寺里伙房的师父,一柄月牙铲舞得是虎虎生风,做起饭菜来,也是香飘万里。只是这素斋每日里的供给很是有限,凤暖的运气总不大好,未有一日赶上过。
于是这日她起了个大早,觉得自己为了一口吃的,真是付出了太多。却不曾想,在这里,竟是遇见了江亭。
江亭将她左看了三圈,又右看了三圈,上上下下又细细打量了三圈,听着就跟搭讪一样,“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凤暖于百忙之中,从素斋里抬起了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江亭。”
江亭闻言有些雀跃,意图摆出个更潇洒一些的姿态来,“想不到,我竟如此有名了。”
凤暖又指了指自己,“凤暖。凤枕眠的妹妹。”
江亭意图不露声色地将身子向后撤了撤,“你也挺有名的。”
凤暖又夹了块茄子,塞进嘴里,嚼了嚼,甘甜爽口,入口即化,“我有这么可怕么?”
江亭干笑了两声,“我打不过你哥哥。”
凤暖闻言,便有些不满,“你们是不是对他有偏见啊,他哪里这般厉害了,你拿根针扎他他也疼,就是到时记得要跑快些,被他逮住,能把你胳膊给你掰折了。”
江亭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就不想细细地去与她探讨凤枕眠究竟厉不厉害的问题了。先不说他的运筹帷幄骁勇善战,于敌军阵前也能横刀立马点尘不惊,也不说他的军旗往战地一树,就能让敌军丢盔卸甲闻风丧胆,只说他被敌人的箭贯穿了胸口只剩一口气儿了,也能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追上敌军二里地。他自幼学的形容将士威猛的词儿,简直就像是为他凤枕眠学的一样。于是不觉就有些好奇,“那他就没什么怕的?”
凤暖又喝了一口汤,酸甜适中,沁口留香,漫不经心地就应了一句,“怕我哭啊。”
这个,倒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为什么啊?”
“小时候抱着他哭得太惨,把他哭怕了。”
江亭一扇子打在手心上,“是不是因为西窑关的日子太苦?”
凤暖一脸疑惑地抬起头,“不苦啊,不打仗的时候,可以去草原晒晒太阳,一望无际的,比这里广阔。躺下去的时候,碧草连天,能湮没半个身子,风吹日暖,挠在脸上呵呵地痒,舒服的可以让人一觉睡去都不愿醒过来。若是再有一根烤羊腿,抹上蜂蜜,加点盐,再撒上几钱葱花……”
江亭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青菜豆腐,“你在这儿说烤羊腿,不太合适吧。”
凤暖又喝了一口汤,“你要问的。”
江亭愈发的有些好奇,便又问了一句,“那是不是在西窑关,报凤枕眠的名字,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凤暖像瞧傻子一样地瞧着他,“住我们家隔壁的小二黑,就因为报了小凤将军的名字,被人一路追着打。我们那儿的小孩儿打架,都报他的名字,都不灵了,原本兴许还能挨得轻一点。真的,我们家隔壁的小二黑,太惨了。”
江亭今日里问到的每一个问题,得到的每一个答案,都对他过往的人生,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但他没有放弃,最近若有似无的,似是总能听到些关于她的消息,于是也不管什么潇洒的姿态了,愈发如他家隔壁的王阿婆一般形容,凑近上两分,“听闻,前段时间,你看上洛今寒了?”
凤暖滞了一滞,将一根青菜叶子“呲溜”进嘴里,语气中透出几分端庄,“年少轻狂,谁都有想不开的时候。”
江亭的身子不觉又凑近上两分,“那怎么就想开了呢?”
“太败家了。”
江亭深以为然,洛今寒此人,不仅败家,有时还不知所以,“他昨儿还问我,苦集寺里是不是有相貌好一些的和尚?”
凤暖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她淡然地摸出一方帕子,极优雅,极从容地擦了擦嘴,“我觉得他这个‘相貌好’,指的应该是宝相**。我瞧着,苦集寺的主持,宝相就挺**的。可常言说得好,菜由心生,掌勺的师父,应是更**一些。”
江亭赞许地点了点头,将面前的青菜豆腐,一并慷慨地推给了凤暖,然后用扇子指了指她一身的男装,“对了,你怎么打扮成这幅样子?”
“吃素斋啊。”
江亭不解,“为何不去女香客席?”
凤暖夹了块豆腐,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没有男香客席的好吃啊。”
之后,江亭又七七八八的将话题绕到了洛今寒的身上去,讲了讲他幼年咬过人,想要负责任的事情,还讲了讲他也曾对人动过心思,但那人却死了的事情。凤暖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最后都被她岔到了别的话题上去。
她觉得,怎么能有人,比小凤将军的脑子,还不好使。于是她看着江亭的眼神中,不觉便多了些同情和怜悯,与他说话,也愈发的耐心了起来。
江亭只觉得,这人与她哥哥,真是大大的不同,温和,而且亲切。
等他们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从苦集寺回来的时候,正撞上洛今寒在南商楼里喝茶,凤暖先于江亭,远远地瞧见了,于是匆匆与江亭别过,转身就跑了。
待江亭瞧见,凤暖已是不知所踪了。于是他去与洛今寒打了声招呼,然后纳罕地说道,“怎么会有人觉得西窑关不苦呢?”
洛今寒想,这大概就像是一道很疼的伤口,某一瞬它只是疼得轻了些,就会被误以为不疼了一般。但他却没有说出口。
江亭还沉浸在思索这个问题上面,见洛今寒转身走了,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苦集寺的主持,相貌就生得挺好的。但凤姑娘似乎觉得掌勺的师父,相貌更好一些。”
洛今寒顿了一下步子,朝着凤暖方才跑走的方向,神色间,便多了些意味深长。
除了去苦集寺吃素斋,偶尔,凤暖还会携了满当当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七走八拐地寻去一处略有些破落的院子。今日从里面却是传来了小孩子朗朗的读书声,凤暖讶异地推门进去,正正撞见飘然立于院子正中的洛今寒。
这模样,真是受看。
凤暖下意识就后撤了一条腿,想了想,又迈了回来,干干笑了两声,状似不经意地道,“洛小郡王,好巧啊,你这也是听说了李家姐姐炒得一手好菜,慕名而来的吗。哈哈,哈哈。”
洛今寒无可无不可地瞧上她一眼,“不巧。”
是的,不巧。
老李头死后,奕清多方帮她探查了他的家人,竟是意外地好找。这莫峡关的人,在京都城里有亲戚的不多,明明只隔了十里地,却像是云泥之远,天壤之别。而更多的,是一家老小都死在了那场战乱里,化成了白骨,也埋在了那场战乱里。所以自奕清将人找了出来,她便不时会过来看看,而今眼见着小孩子慢慢大了,她便又会讲些老李头在军营里英明神武的故事出来,每次都不相同,但每次都是个英雄。却独独不敢讲,他因何身死的故事。
所以洛今寒会出现在此处,也并非是什么乌头马角的事情。
但凤暖见洛今寒似是并无任何对她出现的疑虑,便暗吁出一口气,笑容堆在脸上,语气愈发和善,“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儿,洛小郡王既是已寻得了佳人,定是会终成眷属的,我这里添了麻烦,给您赔不是了。”说完又十足诚恳地补上一句,“我不日也将离京,还望洛小郡王莫与我计较。”
等了足有半盏茶,见洛今寒只面如常色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于是凤暖于这尴尬的氛围中,随手从随行的包袱里,摸出了一根萝卜,“新鲜的,洛小郡王要不要尝尝?”见洛今寒不接,僵持中,凤暖又是摸出了一根,“你要不喜欢这个颜色,我这里还有根红的。”
于是,氛围变得更尴尬了。
所以说,她包袱里那么多吃的,她为什么摸出了一根萝卜。所以说,奕清的司农署里有那么多当令的时蔬,为什么要往他们府里送那么多的萝卜。现在,多尴尬。
说起奕清,他最近就有些忙得不见人影,若非他向来招人待见,她都要怀疑有人故意跟他过不去了。这总见不着人,小凤将军的脾气,近日里也更暴躁了。
院子里,三岁大的娃娃,端坐着身子,还在读着他不太懂的晦涩诗句。
洛今寒的目光终于从凤暖的身上移开,将手探进自己怀里,就在凤暖以为他也会摸出一根萝卜的时候,他的手掌摊开来,掌心里躺着一支发钗,一副耳珰,和一只镯子。
是她在赌坊里输掉的那些。
凤暖愣怔间就要去接,洛今寒却是将手掌一收,“是苦集寺的素斋好吃一些,还是掌勺的师父好看一些?”
凤暖知道他是误会了,想他定然是没有见过掌勺的师父的,精神是挺矍铄,却听闻比老国主还要虚长上两岁。她也不辩解,只说,“怎的只有这些,我银子呢?”
“不是都被你赢回来了?”
凤暖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那不一样,赢得的是别人的,输掉的才是我的。”
洛今寒嘴角一勾,就是一个笑,他的手掌重又摊开来,“胡搅蛮缠。”
这模样,也很受看。
凤暖接过,又是干笑了两声,便开始携着满当当的东西在院子里四处游荡,游荡了几圈,才终于想起了什么一般,找了个地方将东西堆放在一起,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在院子里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娃娃桌前的几本书上,只有这些是她没见过的,于是抬眼又去看洛今寒。 只洛今寒回看的这一眼,她就真的,不想再看见他。
于她而言,他始终是会发光的,只肖靠近一点,就会让她变成一只扑火的飞蛾,全然什么都不想顾了。
于是只说去找水喝,跟李家姐姐道了别,凤暖只敢偷偷地走了。
所以当半个月后,凤暖穿着嫁衣,顶着红盖,乘着喜轿,被人一路吹拉弹唱地抬进郡王府, 她还是没闹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