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绍跨上“骁龙”，拢紧辔头，那马儿发出一身嘶鸣，马蹄弹跳着。

马厩里的黑駹、玉骢、赤骍、露骓、青骐、玄骅都不安分地吐气，鼻腔里发出低沉的叫声。

他扭转缰绳，看了我和若梦一眼，便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惠帝的车队在荡阴中了成都王司马颖的埋伏，王师败北。

随驾的官员和士兵仓皇逃命。

兵荒马乱，千钧一发。尸横遍野，悲歌四起。

面对血淋淋的屠刀，人性逐渐浮出水面。

“陛下，微臣救驾来迟，请恕罪！”嵇绍跳下马，直奔皇辇。

黑压压的敌军，密集地涌过来。如浩瀚汪洋，不见尽头。

一个、两个，一直到不知多少个。鲜血染红了嵇绍的双手和面孔。

叛军还是如潮水般来袭。嵇绍依然咬牙坚持。

黄昏来临，他依然守护在惠帝身边。尸体逐渐堆积如山。杀，杀，杀！

他面无异色，从衣衫中取出竹笛。

他闭上那一池秋水般的双眼，笛声悠扬。

敌军慢慢停下，不再向前。

万箭齐发，如黑色的蜂群激射过来。嵇绍握紧手中的长剑。

他举得呼吸似乎变得凝重而悠长起来。

嵇绍挡在了惠帝身前，流箭刺穿了他的身体。血花四溅。

小山的右眼皮剧烈地跳了几下。

援军及时赶到，动乱终于还是被平定了。

左右侍卫要洗掉御衣上嵇绍的血迹，惠帝拒绝了。

他语不成声：“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掉。朕要永远存着它！”

杀人者，必被杀！佛教的箴言，有多少世人听得进去？冤冤相报何时了？

嵇绍还是去了。若梦留给他的情诗早已被血浸透。

画桥过处听捣衣，珠帆离时见锦楼。桃风暖拂情切切，杏雨寒沾兴悠悠。梦里江南醉吴钩，不破甲胄誓不休。放眼狼烟意踌躇，仰天长啸志未酬。关山霜雪几许愁，金戈铁马震九州。半世沉浮出剑鞘，十年生死做古丘。忠魂他乡化尘土，朔漠连天热血流。青山掩映埋英骨，折戟控弦人空瘦。羌笛呜咽可破釜，丹心慷慨亦沉舟。黄沙烂漫遮皓月，紫台迷离映明眸。窗前念君天边阻，天边君思两隔忧。幽蛩切切秋吟短，烟柳绵绵春困长。待到来年花开早，携手同渡任遨游。

嵇小姐在园中弹起了父亲那首不传之曲。

虽然只听过一遍，却还是记住了。

记忆多么顽固，有时忘记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