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候班超
作者:苍海荒岛 | 分类:历史 | 字数:217.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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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焉渑现身
夜里,寒菸便宿在颥罕阿母的草棚中,听老妪讲述自己部族的过往。
原来,颥罕一族原是遥远的大夏国塞民。大月氏侵吞大夏时,大夏国战火纷飞,颥罕阿翁当时是酋长,便举族顺着赤水河穿越外阿赖山脉(注:不知此山东汉时何名)东徙。他们拖家带口逃离大夏,跋山涉水来到葱岭之上,先在鸟飞谷荒原上扎下根来。汉朝光武年间,疏勒国击破休循国、捐毒国后,他们成了疏勒国国民,便迁徙到捐毒谷,以放牧为生。
今年初,老酋长病故,颥罕当了酋长。当时汉使团刚刚下了盘橐城,疏勒国骤然复国,左相寒菸、右相权鱼鼓励天下游民垦荒,颥罕心便动了,想带族人也在乌即城边荒原垦荒。可乌即州地处大山之中,天高皇帝远,汉使垦荒新政根本得不到实行,部族遭受到乌即贵族残酷打压,族中被处死数十青壮年男子,部分牧民成为乌即牧主奴隶。
部族在乌即城呆不下去了,于是颥罕便率领族人逃离捐毒谷,辗转来到地域广大的北岭州,不想在此垦荒却再一次遭难,部族再受重创。老人很信任寒菸,最后她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再走不动了,本已陷死地,幸得得公主做主,吾部族便在北岭生根了。族中男女自能张弦起,便皆是汉使麾下国兵……”
夜深后,她象拍着自己的娃儿一样,为寒菸唱起儿歌,“天黑了,虫儿叫,狼儿兔儿睡着了,黑青稞芒燕麦堆成山哪,阿兄夜间归呀,又打回了两只鹿……”
歌声在暗夜中随着清风传遍惨淡的村落,寒菸在老妇的歌声中沉入梦乡。颥罕却抱着弓与当值的国兵一起,在寒风中警惕地为左相站岗放哨!
数日后,一座座崭新的简易茅屋、围栏一一建起。一座新的村落便渐渐有了模样,部民们扬眉吐气,小村落充满了生机。
但却有一户无论如何也不原迁进新居。那是在原村落的断垣残壁间,在村落最西边的山脚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倒塌了一半的茅屋,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安静地坐在茅棚前一动不动。她目光呆滞,遥望着不远处三座新垒起的新坟,似乎在等待着丈夫和孩子们归来。
寒菸来到时,妇人正在孤寂地傻笑,嘴里还念念有词。
颥罕老泪纵横,“禀报公主,此吾儿媳。吾有三子,两个死在旧国,只留下两个孙儿。仅一儿颥春随吾东来数百里,到疏勒国北岭州垦荒。可前日一战,吾儿父子三人均为查术辰所害,媳已疯颠,间隙发作时便如此模样,何其惨也……”
族人无不悲伤,受尽国破国亡之苦的寒菸闻之感同身受,早泪如泉涌。她蹲在妇人面前,见妇人毡帽下眉清目秀,却双目无神,只是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三抟黄土,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一个字“春——春——春——”
寒菸的心在颤抖着,同样的遭遇令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站起身对颥罕道,“垦田监不必难过,汉使团有神医,此妇吾带去盘橐城调理罢!”
寒菸将妇人带回盘橐城后便与自己住在一院,悉心关照。
这是一个干干净净、心灵手巧的村妇,每当臆病发作时,她只是静静地呆在一隅,动也不动。可未发作时,她将院落收拾得井井有条。后在马翼曦的药石调理下,妇人到新年之前便慢慢康复了。但寒菸却已经离不开她,便将其起名为忆春,让她当了汉苑的管家,领着众侍婢照顾班超和汉苑众将的日常生活。
仲夏赏月后,班超将新政的推行完全交给国王忠与左相寒菸负责,他自已一直坐阵在盘橐城。
《垦荒令》、《禁椎令》和《军功令》刚颁行全国的第二天,班超便接到权鸪、沙荑从莎车城派铁勒、铁陀兄弟二人为密使,分头而行,送来的十万火急的驿报。
“焉渑已至莎车,隐王弟齐枂府中,所为不详!”
当时班超、纪蒿正在汉使府的葱岭堂上接见各国使节。事关重大,胡焰便亲自将密函呈了上来。班超谈笑风生间瞅了一眼,便很随意地将羊皮书掖进袖中。
虽然班超面不改色,身旁的纪蒿第一感觉便是,焉渑这女魔头定然现形了!
七月大战之后,尉头国北匈奴人拥立的新国王巨駍悄悄从尉头谷(注:即今托什干河谷)潜来盘橐城修好,莎车国王齐黎因自己生病,则派王妃赤玊代表自己来出使疏勒国,向汉使府禀报莎车国情况。此时康居国、大宛国已经脱离贵霜帝国统治,这两国与乌孙国一起同时派来使者,共敬献良马九十匹。
而大月氏国则敬献条支美艳歌伎二十人,这可是色艺双佳的胡姬,美艳风骚,能歌善舞,风情可人。纪蒿灵机一动,便在盘橐城内新建疏勒国国家乐坊——盘橐乐苑,命歌伎排练大节目,在节日、喜庆之时表演助兴。当然,乐苑也商演,如果豪商巨贾想包场,乐苑会收取一定演出费用!
送各国使者归国后,外事终于应付过去了,班秉、班驺便揭开葱岭堂中间的大沙盘上盖着的大绢布,班超便手拿沙荑的密函,趴在大沙盘上琢磨开焉渑的动向。莎车国王妃赤玊这一次送来了整整一百万钱,送别她时,纪蒿还赠了整整二十匹素帛、两匹织锦,弄得中军众将心疼不已。
正在这时,纪蒿一身红色襦裙,飘逸窈窕,她刚想走出葱岭堂去隔壁的市尉府院内,班超却叫住了她。
“回来,汝手怎样了?”
纪蒿不敢看班超眼睛,她心里有些慌张,便应付道,“哦快好了,不碍事……”她以为班超要为那二十匹素帛、两匹织锦和她理论,便很无奈地坐到自己案后。
又怕他要看自己伤手,便赶紧推托,还将伤手藏匿到衣红色的衣裾下。
本来她比寒菸幸运,伤口可口得很好。但是总是发胀、疼,手腕处伤口内还有一小块总是流黄水。她一直不当回事,一拖再拖,可马神仙却十分紧张,便告诉了班超。于是她只得允马神仙用手术刀切开未可口处,没想到里面是一包白色的脓块。原来,矛刃上、箭簇上都有微毒。
重新做手术后,现在伤口愈合得不错。
现在两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从纪蒿来到疏勒国开始,班超再未吼过她,甚至连脸都没有黑过。去年底二战于阗和刚刚过去的七月大战,纪蒿独挡一面功不可没,汉使团的商尉府更是成了摇钱树,她已经深受班超和中军众将倚重。
可两人毕竟还有一层“夫妻”关系,他们单独在一起时更象兄妹,虽然互相关爱,可一付彬彬有礼、公事公办的样儿,其实十分尴尬,连目光都互相躲闪着从不对视。
班超将沙荑的密函递与她,纪蒿看完便起身端着裹着白麻布的左手走到沙盘前,“大使,吾以为焉渑非为齐黎而来!”
“说说理由……”
见班超蹙眉在认真听,她才又道,“汉使团进入西域后三战三捷,窦固都尉又即将北征,齐黎乃西域枭雄,心存称霸葱岭以东、沙海南北志向,此时绝非谋反之机,他断然不会听从焉渑策动而反汉,他更不敢在此时与汉使团为敌。吾以为焉渑南下定然另有要务……”
“另有要务……有道理,能是什么要务呢?”班超频频点头,陷入思索,既似问纪蒿、又是自言自语,“焉渑曾经通使西域各国,或与疏勒各州、各贵族都有过接触,只是她会盯着哪里?”
勒丘州州长兼州尉田寰是一员战将,出身权鱼门客,又是于阗国韩苑的大将,是吴英麾下最得力的沙匪,焉渑决然不敢去策反他,那是找死。乌即州州长兼州尉桃忒乃击中胡侯番辰家将,番辰现在盘橐城,桃忒不敢擅动。唯有桢中州的州长兼州尉虺吾,原为依耐国贵族,素有称霸昆仑山南北志向,又是国王忠亲信。
想到这里,班超将目光牢牢盯着桢中城。
“大使,吾到无屠置走一趟罢——”纪蒿见状已经明白班超意图。
她看着沙盘道,“桢中国地域广阔,南面便是葱岭商道,东与莎车相邻,地望重要。旋耶扎罗护商队山上的老营在蒲犁谷城,山下的老营便在桢中城西面百里处(注:即今英吉沙绿洲)。此地贵族、吏民虽忠于国王,然因远离盘橐城,州长虺吾独断专行,须防范焉渑就中取事!”
“夫妻”二人寻常总是南辕北辙,争论讴气是常事,这一次却是想一块了。
权鱼是疏勒国柱石重臣、定海神针,他在忙着重建赤河城、疏勒城、北岭城,并筹集粮秣、制作甲服、打造兵械、沽买战马,哪一件事也离不得他,根本脱不开身来。胡焰在紧盯着呼衍獗大军和葱岭以西各国动向,其余众将均不擅长秘战,现在也只能让她这个代商尉去主持这件大事。
班超早已经领教过眼前这个胡女,要论玩心计,焉渑未必是纪蒿对手,起码也不相上下。从在挽愚城见到她并鬼使神差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庞起,自己不正是一步一步地掉入她精心编织的“夫妻”这个“陷阱”了吗?现在在葱岭东西各国,除了焉渑这个女魔头,恐怕没人会怀疑她是“汉使夫人”!
要说她那比焉渑差,也只是焉渑身为死士那一身精绝的功夫,是纪蒿无论如何也望尘莫及的。只不过有勇士陈隐和二百精悍国兵相随护卫,无屠国又离田寰镇守的勒丘城一步之遥,班超并不担忧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