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的羊
作者:香无 | 分类:游戏 | 字数:10.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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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黑童话
文:香无
【小红帽】
猎人哆哆嗦嗦地,偷偷将枪口对准了小红帽,这和他刚才举枪对着那匹狼时的心情截然不同。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女孩还有她的外婆很怪异。
这座黑森林别说是她们这两个老弱妇孺,即使是他,也不敢轻易踏足。
人人都知道,森林的深处有毒蜘蛛,有食人花,幽暗不见天日的环境,怪异的鸣叫,还有那些形状枯槁的树枝。
除此之外,森林里还有狼。很多很多的狼,一匹匹的,眼睛绿油油的,闪着狡黠又残暴的光。
为什么一个老太婆敢住在这样的地方,为什么她敢让这个小姑娘独自在森林里行走。
刚才他闯进这间茅屋,他印象里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么深的森林深处。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间房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样进来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匹肚皮隆胀得很不正常的狼。
他没有立刻开枪,因为那狼似乎已经快死了。
黑狼面朝天躺在床上,四肢高高地举着,巨大的爪子痉挛似的纠结在一起。而最可怕的是它的肚子,非常的鼓胀,皮被撑得薄薄的,几乎变成了透明的颜色,可以看见血管和筋络一根根分明地显现着。
猎人朝狼过去,举着枪,一点点靠近。那狼听见他的动静,费力地转过头来,眼珠子已经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它对着猎人,像乞求什么似的呜咽了一声。猎人心里狠狠就是一怔。直觉告诉他,那匹狼是求他杀了自己。
猎人甩甩头,觉得自己刚才这一晃而过的想法着实可笑的厉害。可等他走得更近一些,他的笑容挂不住了。
狼的肚子里有东西,两个。缓慢地,一点点地蠕动着,偶尔忽然撑出来一块,可以大致看见是什么模样。
狼哀鸣得更厉害了,门外的风呼呼地刮着,天色渐黑。
猎人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使劲地捶打在胸腔里。发生了什么事?猎人找不到人问。那狼哀鸣到后来,已经没了什么气,呼呼地扇着鼻翼喘息。
猎人吞了口口水,最终举起枪来。
啪!
他扣下了扳机,屋外传来飞鸟惊起的扑棱声。猎人哆嗦了一下,狼的肚子不动了,里面的东西似乎被枪声打扰,稍微顿了下来。
就在那一瞬,他看见狼流下了眼泪。很可笑不是么?狼怎么会哭呢?
猎人又摇摇头,再去定睛看时,那狼已经翻着白眼死了。过了一两秒,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声响。
“快来。”
猎人惊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去,后面是黑乎乎的被火烧过一样的墙壁。
“快来救我。”
那声音细细微微的钻进猎人的耳朵。猎人顿了顿,有些不敢相信地又缓缓转过身来。他看见狼的肚皮上慢慢地,一点点地,往外凸起了个形状。
猎人的膝盖打起了颤。他狠狠咽了口口水,慢慢朝着狼靠过去,近一些,更近一些……他看见了那肚皮上印出来的形状——那是一张人的脸。
小红帽和外婆从狼的肚皮里出来了。
他们没有死,身上虽然血淋淋的,却一个伤口都没有。
猎人见过被狼吃的人,全身上下被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骨头渣子都不会留下。可这对婆孙居然毫发无损。
居然没有死。
她们怎么会没有死呢?
猎人警惕地看着她们,手指悄悄地扣在了扳机上。小红帽走到他跟前,仰起头。她长得非常可爱,就像教堂壁画上的天使一样,除了她嘴角还残留着狼的血迹。
猎人越过她,看见那狼已经只剩下骨架和一张皮了。他没说话,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小红帽的笑容一隐,继而更加灿烂,笑的连眼睛都弯成了月亮。
“叔叔,谢谢你救了我们。”
她的声音清脆,犹如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猎人挤出笑容,摇摇头,抬起脸,正巧看见那伫立在不远处,一点一点擦着衣服上血迹的干瘦老太婆。
他的脑子转的飞快。
为什么狼只剩下了一层皮
为什么她们的嘴唇那么红,就像喝过了鲜血一样。
最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敢单独面对一匹狼?
小红帽牵着外婆的手,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她的嘴里轻轻哼着听不清歌词的歌,她的脚步轻盈,她那红色的帽子在身后随着动作一上一下很有节奏地起伏。
他们走到了拐角处,就在身影将要消失的时候,猎人忽然怔住了。
他的背心密密麻麻爬上了一层冷汗,就像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脊梁一点点攀上了他的肩膀,钻进了他的脑子。
顷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干燥沙哑,犹如被火烧了一样。太阳被一片飘过来的乌云遮住,树枝呈现出张牙舞爪的怪诞形状,纷纷在他脚边投下倒影。
他盯着小红帽,小红帽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冰冷,就像森林里最毒的花。她一点也不像个六岁的孩子,她的目光里满是恶意和嘲弄。她对他提了提嘴角,她似乎在笑,可仔细看,又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静静地竖起一根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下。
嘘。
猎人听见她这样说了一声。
他的枪掉了,他大脑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美人鱼】
I was five and he was six
We rode on horses made of sticks
He wore black and I wore white
He would always win the fight
那年我五岁他六岁
我们骑着竹马绕青梅
他穿着黑衣我穿着白纱
他总会赢那些比赛
小人鱼唱着最喜欢的歌,游到了岸边,一眼爱上了一直坐在海边的那个忧郁的男人。他的头发是金色的,和太阳一样。他的瞳孔是碧蓝的,和海水一样。他举止优雅,谈吐高贵,仿若神祗般难以接触。
小人鱼害了相思病,她不再唱歌,而是日复一日摆动着自己的鱼尾,看着上面的鳞片,在海水中折射着阳光零零碎碎好像钻石一样反着亮。她狠狠拔了一把鳞片。
嘶——很疼,有血流出来,那血是淡蓝色的。
小人鱼找到了巫婆,她用声音换了药,她来到陆地上,躲在石头后面,得到了王子娶妻的消息。
这是一个烂俗的故事,自然需要烂俗的女主角。
王子其实不是王子,他只是一个贫民的儿子。朝不保夕,流落街头。可幸运的是,他有一张好皮相。
他用这幅皮相骗过了之前的三个女人,现在她们都被他好好地埋在自家的后花园里。他穿着女人们给他买来的华贵衣服,坐在海边,然后他看到了藏在海里盯着他的小人鱼。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吐。
女人的身体,鱼的尾巴,多么恶心的怪物。王子捂住了嘴,低着头很快逃走了。
他回到家中,心神不定。那几个女人的钱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金币只剩下几个,衣服上也开始渐渐积起了灰尘。王子抬起头,目光阴郁地从窗户中看出去,接着他看见了高高的城堡上站着的公主。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酒吧,和醉汉扳手腕时,那人说的,公主不会说话,是个天生的哑巴。
王子的嘴角微微翘起,不知道怎么的,他想起了白天看见的那条恶心的人鱼。
王子带着装上了小人鱼声音的瓶子,来到城堡下面。他单膝跪地,亲吻公主的手,双目深情地注视着公主。他知道那尾人鱼就藏在后面的大石头下偷偷看着他,他在心里偷笑,接着不经意地擦了擦嘴唇。
前几日他装作遇难,那人鱼不出意外扑上来救了他。他当时强忍着尖叫的冲动一动不动,一直等到公主路过,人鱼跑开,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知道自己英俊无比,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女人可以抵挡他的魅力。所以公主也不能。他跪在国王面前做了交易,只要他给公主带来声音,他就能以领国王子的身份入主这个国家。国王那双浑浊的双目带着厌恶的神色,紧紧地盯着他。可惜国王已经老了,加上自己那个愚蠢的被皮相蒙蔽的女儿,他无能为力,只好订下这个荒谬的合约。
王子带着女人们的金钱找到了巫婆,巫婆在三天后给了他人鱼的声音。本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可惜在他大婚的当晚,公主咳了血。
一团又一团的血,在被上像开了花一样。
王子站在墙边,巫婆的声音如恶魔的耳语般响在他的心底。他需要人鱼的血。今晚就要,在人鱼死之前得到她心脏里的血。
王子拥着公主躺下。他许诺会一生一世照顾她。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可以让墙外站着的人鱼听见。
他的手里攥着一把小小的匕首,他将匕首藏在枕头下面。
是夜,小人鱼偷偷摸进了他们的新房。巫婆告诉她,如果她不杀了王子,就会变成大海里的泡沫。
她在黑暗中盯着那张床,还有被子下隐隐约约的人影。她手里攥着匕首,身体像得了寒病一样无法停止地抖。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地,她很爱王子,可是王子远不如她的命重要。她发狠似的用力将刀子插下去。噗嗤,刀子插进了床垫,棉絮飘起来,床上没有人。身后传来极小的声响,她惊愕地回头,而后她觉得胸口闷痛了一下。她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王子。
那人的笑容灿烂,迎着从窗外进来的阳光,就和初遇时一样。
她往后倒着,一直坠进了黑暗的大海深处。她的血是深蓝色的和海水融在一起,就像泡沫一样。她的嘴巴一张一闭,来不及唱完剩下的歌词。
Bang bang, he shot me down
Bang bang, I hit the ground
Bang bang, that awful sound
Bang bang, my baby shot me down.
碰,碰,他开枪打我
碰,碰,我应声落马
碰,碰,可怕的枪声
碰,碰,我的宝贝打中我
王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擦擦汗。他拿着那个装了人鱼心脏血液的小瓶子转身准备离开。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公主冷淡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沾满了他鲜血的匕首。
他颓然倒地,没能发出半点声响。公主蹲下身,拿起那瓶被爱人的匕首引出的人鱼的血。她等这瓶东西等得太久了。她一饮而尽,逐渐显出老态的皮肤又慢慢恢复了青春,邻国真正的王子还在外面盛装等候。她擦了擦嘴,踢了踢王子已经僵硬的尸体。她一直觉得被一个穷人亲吻,是件很恶心的事情。
【三只小猪】
每到晚上,狼都会来到那个地方,远远地盯着那三栋伫立在空地上距离不远的房子。一间草屋,一间木屋,一间石屋,莹莹地从窗户里透着光,就像三双诡谲的眼睛。
夜风刮得很厉害,卷着身边的枯木枝叶沙沙作响,像要把他的皮活生生剥下来一样。他眯起眼睛,压低了身子,肩胛轻轻隆起,随着呼吸的节奏一下,又一下。
他的伴侣,已经失踪七天了。
她走之前和往常一样*了下他的鼻尖,她说自己盯准了三头猎物,三头猪。她出门,脚步轻盈,说自己很快会回来。
然后,然后她就不见了。气息,脚印,毛发,全部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像她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狼呲了下牙,全身一个寒噤。他花了三天才找到这个地方,空旷得近乎诡异的空地,还有那三头从不出门的猪。他只在夜晚,透过窗户里的光线隐隐约约看见过那三头猪的影子,它们各自站在窗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狼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甚,不好的预感如影随形。他觉得伴侣其实已经死了,被这三头猪杀了。
但这个念头很可笑不是么,毕竟三头猪怎么才能杀掉一条年轻力壮的狼呢。
他一直等到了天黑,四周静成一片,那种莫名的压抑感让他不由自主降低了呼吸的频率。
他一点点贴着地面,小心翼翼地朝那间草屋过去。近一些,更近一些,那头猪的影子越来越具体,就站在窗边,直直地立着。
狼心里忽然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具体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甚了,他猛地回过头,身后是旷无人烟的漆黑。他喘了口气,在心里偷偷笑了笑自己的神经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草屋动了动。是的,不是猪在动,是那间草屋自己动了动。狼一顿,停下脚步。他的前爪只差一点就要搭上草屋的窗台,后来又停在了半空。他甚至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在咫尺之间凝结成了冰。
紧接着,平地空起了一阵飓风,草屋在一瞬间坍塌了。那头猪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慌张地朝着木屋一边叫着救命一边奔去。
狼惊呆了,他猛地回过头,身后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就像一张永远也看不清的沉默的面孔。
他回过头,那头猪已经接近那间木屋了。狼心慌意乱地跟在他身后狂奔而去。他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紧紧地盯着他,一刻也不放松。
他跑到了木屋门口,汗流浃背。他看见那两头猪一起站在窗台边,他听见其中一只告诉另一只,说有一匹狼吹散了自己的草房子。
可狼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
他烦躁地在屋外扒拉,抬起爪子狠狠地抓上了木门。吱呀一声,房子里忽然静了,灯也灭了。
狼绕着房子转了三圈,门闩死死地扣着。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只猪说的话,他说狼吹垮了草屋。那木屋呢?也会被吹垮吗?狼想着,慢慢地退后了一步,接着鼓起腮帮子,狠狠地对着房子吹过去。
一下,房子没动。
第二下,房子纹丝不动。
狼泄气了,沮丧地耷拉下脑袋。可就在这时候,他隐隐约约地,似乎听见了什么。是的,有人在笑,很小的声音,呵呵。
他猛地抬起头来,紧接着从身后刮来一阵风,和刚才的风一模一样!那木屋子摇了摇,跨啦倒了。狼怔住了。
两头猪呼喊着从房子里跑出来,踩在碎片上,疯狂地奔向那间石屋。
夜黑的更厉害了,狼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扑通跳着,那三头猪的影子一起清晰地倒映在窗户上。他口干舌燥,神经质地不断回头,身后一片荒芜。他绕着那房子转了两圈,那种叫他无处可逃的坏感觉如影随形。
很快地,他抬起头,看见了房子顶端的烟囱。他顺着管道慢慢地爬上去。他脑子里出现了许多问题,比如为什么猪可以盖房子,为什么要盖三间不同的房子,为什么房子会被吹倒,简直就像故意让他吹垮的一样。
还有他的伴侣究竟去了哪里。
他爬上了烟囱,顺着黑漆漆的管子往下看。房间里亮着灯,那三头猪围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他们的面前立着一口锅,里面沸腾着开水。
狼几乎惨叫起来,因为他看见了锅旁边那张漂亮的狼皮,那是他伴侣的皮。
他的伴侣被这三头猪杀掉了。这个认知让他双目充血,牙根一缩一缩地发痒。
他把头探进那根烟囱,看得更清楚了。那三头猪各自拿着一根棒子,缓慢地搅动着锅里的汤水。红色的血肉在水中上下翻滚着,他听见那三头猪开了腔。
老大说:“狼肉汤真是美味啊,喝一次就会上瘾。”
老二说:“可惜我们的狼肉就快吃完了。”
老三说:“没关系,马上就有新的狼要过来了。”
说完,那三只猪一起抬起了头,他们的嘴角还残留着贪婪的口水,他们的双目血红,直勾勾地透过烟囱,看进了狼的眼睛。狼猛地一骇,挣扎着想跑,却发现自己被卡在了烟囱的管子里。
他忽然明白自己到底在奇怪什么了。猪怎么会直立行走呢?他不由自主设想到一个更可怕的场景,在自己趴在远处盯着那三头猪的同时,他们也一直静静地站在窗口看着他。
狼打了个冷噤,接着疯了似的死命往后挣扎。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什么人从后面,不紧不慢地推了他一把。
他绝望地呼喊着从烟囱里掉下去,栽进了那口热油锅里。三只小猪给锅盖上了盖子。
他们的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他们的墙角堆放着狼的,狮子的,豹子的骨头。
老四走进门,笑咪咪地拿起另一只棒子,轻轻吞咽着口水。到底是谁规定,这个故事里只能有三只小猪。
【蓝胡子】
蓝胡子他仔细地盯着那个躺在血泊里的女人,一点点梳理她的头发,为她画上最艳丽的妆容,接着将她的尸体放进冰里封藏好。他还是觉得她长得那么眼熟,却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拖着那个大大的透明的冰柜,慢慢行走在自己诺大的宫殿中。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冰柜和地面碰击出和心率一样的节奏。
他拖着柜子,走到了那间门前,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进去。将冰柜安置在最里面的角落上,接着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后,才又慢慢退出来,锁上了门。
这是他第二十次杀死这个女人了。
蓝胡子将钥匙收好,放在腰间,和别的混在一起。金色的钥匙闪了闪,很快就被吞没在别的钥匙中间。蓝胡子转身,大步离开了那个让他厌恶的房间,回到床上,祈祷上帝让这一切都变成他的一个噩梦。
第二天,蓝胡子是被窗外的鸟儿叫醒的。
他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接着他怔住了。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肌肤,那个农夫的美丽的被他杀死了二十次的女儿,就坐在他的身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蓝胡子狠狠咬住牙,直到尝到血腥气才慢慢松开。他盯着那个笑容完美得近乎虚幻的女人,不由自主伸手摸到了枕头下的刀。
就在那时候,女人递上来一杯早茶,对他开口了。
“亲爱的,你睡得好吗。”
蓝胡子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低头抿了口茶水,那水带着淡淡的苦味。他谨慎地观察着女人,她的表情天真,没有半分破绽。她的长相是那么熟悉,也那么刺眼。他记得方圆十里没有别人,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来到他的城堡的。
他在沉默的气氛中和女人一起吃过了早饭,接着将钥匙递给女人。他已经重复这个举动二十次了,就像没个尽头一样。
他带着女人走遍了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女人的脚步很轻,跟在他身后一点响动都没有。他和女人停在那间上锁的房间前,他摸出金色的钥匙递给女人说,你不能开这扇门。他的话就犹如诱惑,女人的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
可蓝胡子知道,她会打开这扇门的,就如同他自己希望的一样。
三天后,蓝胡子对着打开了那扇门的女人举起了刀子。他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可他的刀子丝毫没有迟疑。他将女人的尖叫扼杀在喉咙里,他沉默地蹲下身子,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擦着血迹,一点点,一点点。
那间房子里放了二十口透明的棺材,女人刚才就是看见了那些东西才想要逃走。
他怎么会让她逃走,他要一次次这样杀掉这个女人,就像当初她和别人私奔,杀掉了他的爱情那样。
蓝胡子给女人整理干净,将她放进了棺材,并排堆在房间里。他做完这些事情后腰酸背疼。他揉揉眼睛,来到门边那口金色棺材前,伸手透过玻璃,抚摸着里面女人已经腐朽的容颜。
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女人长成什么样了,他只是不断凭着那一点点模糊的印象,不断地杀掉那些相似的人。
他将吻印在棺材上,女人的尸体似乎动了动,又似乎没有。他要去寻找第二十二个女人,第二十二次爱上她,然后第二十二次杀掉她。
蓝胡子呼出一口气,退后了一步,他觉得自己撞到了什么。
他回头去看,他身后有一面镜子。
蓝胡子盯着那镜子,忽然怔住了。无数的画面从他脑子里飞速而过,睡在他身边的女人,给他端来的早茶,奇怪的味道,还有那些常年不化的尸体……过了一会儿,蓝胡子忽然声嘶力竭地呼喊起来。他看见自己正睡在一幅金色的透明的棺材里,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眼,满脸都是厌恶的神色。
“你的财产都是我的了,亲爱的。”
她呢喃着,用极小的小声笑嘻嘻地开口。
【狼来了】
他叫雪生,因为他生的时候大雪封山。可现在没有人叫他的名字,大家都喊他撒谎精。
没有人相信他是真的看见了狼,因为每次等大人们赶到时,狼已经跑远了。他是一个说谎的小孩,每家每户都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能和他走得太近。
他只有几头老绵羊,还是奶奶留下来给他的。奶奶去年冬天没熬过去,死了。
他抱着老绵羊的头,颤巍巍地坐在寒风里,手臂上的伤还在疼。
昨天明明是他赶走了那匹老狼,救了水生家剩下的羔羊,可水生的妈妈却拿那么粗的棍子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他是说谎的小孩,如果不是张大福拉住了她,还不知道会被打成什么样子。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水生家的羊丢了一只,被狼叼走了。
昨天晚上,他又看见了狼。他和老绵羊一起睡在羊圈里,到了半夜憋尿起来,远远地,看见一个黑影往远处过去。那影子贴着地面,速度很快,没等他来得及反应,就不见了。
过了没多久,他听见那头的张家传来一声哭号。他披上衣服挤进人堆里,看见血从张大幅的床上淌下来,一滴一滴的,已经半凝结了。
张大福哭的快晕过去,他听见人们悄声议论说,他老婆死了,像被什么野兽啃了一样。有人小声说张大福真可怜,但也有人说,他其实才是最高兴的那个。
雪生没多注意,他看着那滩血,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掉过头吐了一地。
雪生没告诉任何人他看见了狼,因为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除非他真的把狼给抓回来。可是抓狼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好说歹说,才从水生那里借来了一个猎兽的夹子。
忘了说,水生的爸爸原来是个猎户,后来一次进了山,就再没出来了。
雪生牵着老绵羊走到了山里,远离村庄。老绵羊啃着草根往前,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不肯动了。他知道地方到了,狼在这个区域留下了自己的味道,羊怕了。
雪生又狠狠搂了搂老绵羊的脖子,接着放开了绳子。
老绵羊咩咩叫着,渐行渐远。雪生哆嗦着趴在地上,将夹子放在自己前方,隐藏在草丛里面。
那草很高,几乎能到他的脖子,风一吹,哗啦啦的响。雪生在夹子周围撒了尿,他知道等天黑了,狼闻到他的味道,就会跟着找过来。
他把整个身子缩在草丛里,天很快黑了下来,云挡住了月亮,草丛里尽是让人烦闷的虫子。
雪生忽然开始心慌,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动,总觉得自己身后那片无尽的幽黑中隐藏着某种恶意。
四周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吹过草地的声响。静极了。那种孤独的感觉一瞬间侵袭了他的全身,雪生哆嗦着,狠狠咬住了拳头。
他不想再被水生的妈妈骂成撒谎精。他闭上眼,拼命调整自己的呼吸,鼻息中藏着细细密密的草的茸毛,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阿嚏!”
“阿嚏!”
雪生猛地怔住,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从他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另一个,就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
他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狼来了!
雪生捏紧了手里的棍子,屏住了呼吸。他在黑暗中勉强地眯着眼透过茂盛的草丛看过去,感觉在草的那头,有什么东西也正用同样的姿势静静地盯着他。不声不响,满怀杀机。
雪生的背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他困难地吞了下,感觉刚才吃了太多风,现在嗓子像被刀子拉过一样疼。
时间在静止中默默走了一段,忽然,那头的草丛动了。雪生心一紧,幻觉中似乎已经看到了血盆大口,青面獠牙——那草丛动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刷刷,刷刷,刷刷!
雪生不能动弹了,他越过高高的草穗看见一个黑影正由远及近朝他快速地过来。他吓得想叫,可他发现自己全身已经麻痹了。那影子猛地一下,雪生张大了嘴正要喊,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惨叫声。
“哎哟我的脚!”
咔哒,兽夹合上,筋骨碎裂的声响,还有男人的哀嚎。
男人?雪生的心脏就像从悬崖边回到了胸口里。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感觉四肢回血,恢复了温度。
他谨慎地踩着草梗挨过去。云散开一个角,漏下月亮的光。雪生看清楚那黑色皮囊下的东西了。
张大福。
他身上披着狼皮,两只狼爪子散在一边,还有一副仿真的狼牙。他痛苦地抱着腿在地上呻吟打滚,鲜血淋漓。雪生吓呆了。
来的不是狼,是张大福?或者说,张大福就是那匹狼?还是说——
雪生忽然一个激灵,他想起了张大福老婆脖子上那两个大大的窟窿。他不敢相信地颤着声开口。
“张叔,是你——是你装成狼,咬死了张婶?”
风呼呼地刮起来,张大福疼的眯起眼睛,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目光凶狠又寒冷,带着一种阴冷的触感。雪生倒退了两步。张大福杀了张大婶,接着大晚上想来丢掉作案工具,却踩进了他的陷阱。
那天晚上他看见的,是披着狼皮的张大福。
就在他出神地冥想时,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回过头,水生的妈妈背对着月光,瞅着他。
雪生像看见救星一样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阿姨,张大福杀了张婶,我没撒谎,真的有狼,他就是狼!”
“是么?”
女人的声音异常温柔,跟着蹲了下来。雪生正哭诉着,女人忽然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雪生猛地停下来了。月光彻底亮了。在狡黠的月色里,他的焦点落在了女人手里的棍子上。他忽然想起,刚才张婶死的时候,他没看到水生的妈妈。
他转过头,看着那具死死咬在张大福腿上的兽夹。水生的爸爸是猎人,进山打猎,再也没有回来,从那以后,张大福天天都出入水生家。邻居们说,张大婶死了,张大福才开心——
雪生年幼的心里涌起一股可怕的猜测,就像那静谧至死一样的夜,吞噬了他所有的感觉。
女人的声音愈发温柔,也愈发冰冷,好像蛇的信子一样,试探着一点点缠上了他的脖子。
“雪生,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狼……狼来了……”
雪生惊恐地开口,他舌根发麻,全身失了力量。他用力重复着那句话,希望能被人听到。
“狼来了!救命啊,狼来了!”
女人笑起来,对着他举起了棒子。雪生盯着那棒子朝自己的脑袋砸过来。他想起来了,他是撒谎精,没有人会相信他真的看见了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