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铲???三

（18）

趟将本都是夜里做法的人物，所以做起事情来很熟门熟路。几个杆子的土匪分把在车马店四周的墙外，几个大架杆的朝车马店前一站，就算排开了阵势。门外的动静早惊动了院子里的哨兵，里面弄不明白外面的情况，也开始乱作一团。几个大架杆挨个自吹自擂自报了山头，把写着各自名头的帖子，叫人投进院子里，就算两下里接上了头。

豫西的土匪与官府与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拉杆子当趟将的土匪们有句挂在嘴边的话——上山转一圈，回来都是官。他们于乱世之中，行霹雳手段，有枪就是草头王，刀口上饮血当强梁，遇到机会打个旗帜就成了兵。当年围攻西安城八个月的镇嵩军，差点把杨虎城和满城百姓饿死，大部分都是由土匪组成。他们上山是草中匪，下山是军中将。譬如张治公、孙殿英等，都能混成军中的高级将领。张寡妇往军中送土匪当兵，连她的二架杆都送去当了军官。所以豫西土匪根本不畏当兵的，本就是一家人。

半夜被惊起的洋和尚不明白这些，以为有了军队撑腰就了不得，颇有些心火地上窜下跳，呼喝着当兵的，准备跟土匪对抗。车马店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门里门外一霎时竟然陷入一派剑拔弩张的死寂中，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可洋和尚哪知道当兵的看了这几个趟将的名头，心里早就没有了斗志，在紧张恐怖的气氛中最先崩溃，叫叫嚷嚷地拉长官的后腿。大冢高高大大地站在黑夜里，也使这所有的强梁手段都显得心虚。外面的趟将叫里面的长官出来说话，里面的长官叫外面的趟将进去说话，互不摸底细的他们是狗见狼——两怕，僵持着谁也不敢多冒进一步。

一直持续到天东方泛白，里外的人都知道，再一味地对峙下去，事情就会败露，吃不到鱼还要惹一身腥气。这时候，趟将们想起李鸭子来，把他往前一推，威逼着他上前去说合。李鸭子那一刻都快被吓尿裤子了，两条腿哆嗦得直想拧成一条腿，他生怕里面有人随手打过来一枪，自己立马就没有了命！

李鸭子带着哭腔求告里面的人，能否叫洋和尚隔着门缝儿跟他说个话。洋和尚也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嘞，他已经对那些当兵的失望至极，抓耳挠腮地想寻找办法控制住当前的局面，李鸭子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救命稻草！

洋和尚在门里埋怨李鸭子：“李当家的，这都是你找来的？”

李鸭子说：“我要是跑去找趟将，天打五雷轰！是你想独吞，弄当兵的来，挡了趟将爷们的财路，才弄成这样。”

洋和尚说：“当兵的是来保护你我的，你误解了。墓葬我连动都没有动，还正到处找你来打开呢！”

李鸭子说：“有俺没俺都行，你得叫趟将爷们如意，弄不好你也脱不离身。”

洋和尚说：“趟将们也是我的熟人，有什么不可以坐下来说呢，这事情能是靠枪炮说话的吗？”

李鸭子说：“知道就好，趟将爷们有多仗义，你都是经见过的。”

洋和尚像是最后下定了决心，他说：“叫趟将们冷静点儿，把枪都收起来，我开门咱当面坐着谈。”

里面的长官叫趟将们一个一个进，进来的都是朋友。然后打开了一扇门。

两下里的人一妥协，里面当兵的把外面的人都放进去，然后门一关，外面又是静悄悄地空旷和寂寥。

趟将们和洋和尚坐在里面讲条件，缩手缩脚的李鸭子陪坐着像是局外人。洋和尚明白趟将是李鸭子招来搅局的，很是不满，一直强调这个大冢是他在支锅，跟李鸭子没有关系，要求趟将们不要当野蛮人。

李鸭子不跟洋和尚争执，说的话也很有意思——他说：“这墓道是谁找到的，谁挖的，墓前的大石头是谁破开的？谁都知道俺李鸭子祖传几代做这生意多少年了，俺说你那教堂是俺的，有人信吗？俺把一锅饭做熟了，竟然带着当兵的要连锅端，做生意不能吃了上家还要吃下家吧！现在是三照脸都在着，谁想吃独食就吃到明处。俺李鸭子没枪没炮没根基，吃不了独食，谁大俺就服谁。”

几个趟将还在屋子里边说着，屋子外面就变化了，土匪们哪里拿当兵的是对手呀，不动声色地就把当兵的枪械都下了。院子里的局面一控制，信儿就传到了屋子里，几个趟将哈哈一笑，还谈个鸟呀！把洋和尚往里屋一锁，就叫李鸭子去想办法去弄开墓门。

这让李鸭子很沮丧，巴望着把趟将们招来有个龙虎斗，自己还能从中讨到些便宜。没有想到如意算盘会拨成这般地不如意，这不是让他跟洋和尚结仇嘛！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呀！面对这些掂刀拿枪的，他自感就像一个连四两力气都没有的秀才，去找谁讲理？就是真让自己去讲理，自己有本事控制这场面、驾驭这局势吗？倒头来自己竟也身不由己地成了土匪掘墓的肉票。

心里不畅荡的李鸭子带着几个人下到墓道里，对着厚实的石门无心去下力。跟下去的几个趟将可没有这样的耐心，他们还想天亮前赶回山寨呢。几个人一碰头，要炸墓门。

李鸭子劝解他们说：“那样是要出大事的！”

土匪们还怕啥大事？脑袋掉了还不就是个碗大的疤瘌！说干就干，绑了一捆手榴弹塞在墓门基石下，人都撤出来，一拽长拉线，沉闷的响声震得脚下的土地都是乱晃。

趁着乱，也趁着天色还早，李鸭子长叹一声，无奈地朝着几个人一招手示意，十分败兴地悄悄隐去。

钻地龙安慰李鸭子说：“当家的，咱脚底板抹油——溜了，这叫英明。那当兵的是见了宝贝不掏钱买的主儿，那土匪更不是！咱现在两手空空地走了，比以后两手空空地走强。说不来后面还会出啥事情，咱一走，眼不见心静，叫那洋和尚跟他们纠缠去。”

李鸭子惋惜地说：“话是这样说，毕竟咱一锅爷们费了这么多心，眼看就成了，叫人不忍罢手。再说那里面还有咱的家什嘞！”

二狗说：“俺连婆娘都丢了，还说你那家什！”

大家正边说话边顺路走着，忽然听见后面有迅疾的马蹄子声撵来，赶紧爬在路两侧的低洼处，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等几匹马奔跑过去，眼尖的老鳖头认出是趟将们的。几个人一商量，断定有八成是来追他们的，当下就一股风般朝野地里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