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警察欣喜地回头，“是的，老太太已经去世了，你认识她吗？”

甘露忽然决定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当然认识，她是程天的母亲，她并不老，不过五六十岁……”

……

结束这次笔录后，警方在城堡后面的樱桃园里挖掘出大量已经重度腐烂的女尸，其中的一些已经化成了白骨，淤泥囤积的护城河也终于得到了疏通，十余个大号的路易威登箱子从河底捞起时还很完好，箱子里全是完整的尸骨，根据这些箱子的编号，警方在专卖店查到了购买这些箱子的人，分别是姚景和程天。唯一遗憾的是，凶手已经无法接受法律的制裁了。

网上关于鬼宅的传闻再次红火起来，警方出面解释了这传闻的来历，那栋经典的哥特式城堡也被贴上了封条。案件的破获让小赵警察和黎叔双双立功，黎叔顺利地退了休。

甘露出院一个月后，程天和他母亲的葬礼同日举行，除了甘露，程天的家族亲属没有一个人来参加。

下葬前，甘露把一枚镶嵌了粉红色的钻石纯银十字架放在了程天的骨灰盒里。

钻石是姐姐的骨灰经过高温高压后做成的，美国有家公司专门经营这项业务。拿到钻石时，甘露诧异那颜色竟然是粉红的，工作人员告诉她，人体内含有的微量元素成分不同，骨灰的成分也不同，所以钻石制造出来的颜色是随机的。

粉红钻很罕见，姐姐骨灰化成的那种颜色很像稀释过的血，在阳光的照射下又像一滴晶莹的泪。程天的骨灰很轻，灰白的颗粒和粉末很快把那枚钻石完全挡住。

甘露轻用手按住激动的心，突然仰起头，突如其来的喊声像一根悠长的丝线从她口中吐出，她用尽了全身的气与力，胸中重重缠绕的乱麻，带着在暗黑阴湿的角落中霉烂的气味，顺着那根线飞上九霄，那些与死亡和黑暗有关的经历带着甜腻的血腥，万语千言，化做一道锐利的线，嘶裂喉头倾泄而去。随着那口郁结之气的发出，她的心终于好受一些了。

姐姐和程天终于永远在一起了，人生苦短，能遇到注定要遇到的人是我们的必经之旅。程天错就错在他太爱自己，也太爱姐姐，以至于抛弃了人间的所有清规戒律，爱情是种最原始的冲动隐藏在我们体内，控制着我们的一言一行，而痛苦则让我们下意识地寻找借口麻痹自己。

圣彼得大教堂的牧师亲自宣读祷言，骨灰盒被安放进功德园里姐姐曾经的墓穴，甘露不够钱再买一个新的墓穴了，正好墓碑也够大，她请人重新加刻了程天的名字，并且贴上了他的照片。只是这场葬礼，远远不够当初他为姐姐布置的那样隆重。

骨灰盒入了土，众人散去。

甘露还不想走，离开这个城市后她不会有太多机会来这里了，她想多陪陪这坟墓里两位最爱的人。把随身的MP3放在墓前，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陈奕迅的《浮夸》，这首歌是程天一声的写照，就当是最后送给他的礼物吧。

圣彼得教堂的那位神父曾说过，只要是衷心的悔改，就算临死之人也能得到最后的宽恕，最终得以去往天堂。他是真心悔改的吗？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想些什么？他真的会被宽恕和姐姐一起飞往天堂吗？

这些问题也许永远都没有正确答案，圣经里的内容和牧师的讲解甘露全不记得，唯一想得起的是海涅临终前说过的话：上帝会原谅我们，那是他的职业。

姐姐的日记也被甘露带来了，这份回忆，姐姐也应该带走。火苗很快掀开了日记的内页，那些或色彩斑斓或惊心动魄的往日记忆，随着火苗的泛滥在傍晚的暮色中化作了碎片，永生难忘的故事挣脱了纸页闭合间的黑暗，宛如禁锢已久的蝴蝶般迅速飞至四面八方。灰白的，黑色的纸灰竞相游入甘露的视线，沿着神经向她内心深处那最柔弱之处蔓延深去，发黄的纸页在燃烧中发出最后的叹息。

“不好意思，我还是来晚了。”小赵警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身着制服笔挺地站着，手里是一大把白色的百合，脸色微红地杵在哪里，为自己开解着：“今天局里开会，刚刚才散会。”

甘露不记得自己通知过他来参加这个葬礼，这个小警察还真奇怪，她不说话也不再理会，低下头拨弄着燃烧中的日记本。

“这是我第一次破的案子，我觉得该来看看，可能有些莽撞了，不好意思。”小赵警察把那把花放在墓碑前，花香四溢，让这个冷清的墓地顿时充满了生气。

“为什么要送百合呢？”甘露许久才问了句。

“听说这是伊甸园主人的泪水化成的花，其实我觉得他们两人的故事挺特别的，所以……”

“可我姐姐喜欢茉莉。”

“那明天我去买茉莉过来，在墓前种上几丛，你说好吗？”

……

淡淡的青烟飘散在墓园里，两人的背景渐渐被黯淡下来的夕阳变成了黑色的剪影，一轮红红的落日即将坠入黑暗，对面的天空已经亮出了白色的月亮，弯弯的，像个嫩芽。

三天后，小赵警察送甘露上了回去的火车，看着熙熙攘攘的乘客，看着越来越熟悉的风景，她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千年的漫长，在那曾无比渴望回归的校园里，在远离了姐姐和程天的世界中，是否还能回到原来那种单纯的生活呢？

站在熟悉不过的寝室楼下，甘露放下沉重的箱子稍事休息，手指不经意地脸颊上蹭了蹭，钻石带来清凉的感觉沁人心脾，在看不见的戒指内壁，姐姐和她的名字将永远亲密地靠在一起。

她脸上浮现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微笑，踏实而自信。经历过超越人体耐受极限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痛苦后，依然可以坦然地面对人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难得倒她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