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向唐昊讲述着自己认识的那个邢山：“邢山其实也不是他的本名。他的本名他已弃了多年，他说他以前做过很多坏事，很后悔。从改名的那日起，他要做一个积德行善的妖，偿还过往的罪孽。”

“邢山……行善……”唐昊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他不该被杀的……”邢山为妖，郑君宝和齐芳也都是妖，唯一的不同，就是郑君宝和齐芳都是恶妖，而邢山却是个侠士。唐昊自此已经基本能确定，他需要抓一个和东方长乾一样不问青红皂白就会杀妖的人。

刘公并不知道唐昊想些什么，叹道：“我想必然是有些立志除妖的道士杀了他，只有他们有这个本事擒住他。”刘公与邢山相交数十载，自然知道这里面的一些事情。

唐昊闻言亦深觉有理。这三个人都是妖，不是普通凡人。若非武艺高强或是修道之人，普通如魏海和大宽这样的人，都是没法对付一个妖的，更别说变着花样儿杀了他们。

而倘若不是因为唐昊早就知道妖类的存在，又发觉了郑君宝，齐芳，邢山都是妖的可能性。凭着这三种完全不同的作案手法，三个完全不同背景不同身份的死者，很难讲这三件案子联系起来。这个凶手不仅身手厉害，而且性格隐忍聪明。可以预见，这将是一个从脑力到体力都非常难对付的对手。但是身边武艺最高强的苏筱晴这次却未必会帮他，唐昊感到很烦躁。

唐昊心事重重，闷头不语。这边刘公悲痛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邢山的左腿有伤，就是被一个道士施法给伤的。他自己愈合不了，我还为此带他去章先生那里看过，可是章先生也没有办法。或许就是因为他有腿伤，那凶手才能抓到他。”

唐昊叹道：“他是被法力所伤，章先生只能医治凡人的筋骨损伤，如何能治得了这个？”

刘公无奈道：“他那伤口，平时倒也没什么。只是到了阴雨天气的时候，就如有万只蚂蚁在伤口上爬一样，痛苦不堪，生不如死。邢山说，只有灵狐的灵药能救他的腿。可是他曾做过坏事，灵狐一族素来最重这些规矩，是不会救他的。所以那次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唐昊听到此处，也不由暗叹世事难料。倘若自己能早些认识这个邢山，说不定能够从玲儿的那些药里找到法子救他呢，只是苏筱晴未必会乐意。想到苏筱晴，唐昊又是头疼。如果这三件案子果真是为了杀妖，该怎么劝说苏筱晴来帮自己？如果没有苏筱晴，他们又该怎么对付这样一个手段狠厉，头脑聪明的杀妖凶手？

从刘公的屋里出来，唐昊的眉头越发皱得深了，大脑却是一片空白。苏筱晴一直在客房的院子门口等着他。唐昊闷头走路，竟没有注意到她在门口。

“嘿！”苏筱晴见唐昊几乎已经要撞上自己了，这才出声喊了他。

“嗯？”唐昊这才注意到，慌忙止了脚步，脑子里搜索着该如何应对。

苏筱晴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道：“刘公怎么样？”

“自己的好朋友死了，你觉得能怎么样？”唐昊莫名地有些没好气。

“你这口气是怎么回事？”苏筱晴不满道，“我哪里又招你了？”

唐昊看着她，忍了忍，关于邢山身份的事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道：“刘公说，邢山的腿受过伤，去章先生那里求治过，但是没治好。”

苏筱晴点点头，恍然道：“他既然腿有伤，那就很容易被人抓住了。”

唐昊想了想，却道：“那也不一定，刘公说，邢山的腿伤只是在阴雨天气才会发作，平时倒是没什么的。”

“你傻了吗？既然那凶手知道邢山腿有伤，难道还不知道等他腿疾发作时再去抓他吗？”苏筱晴边说边拉着唐昊就往外走，“走吧。”

“去哪儿？”

“去找章先生问一问呀。”苏筱晴道，“钱师爷和张庆祥知道的也就那么点，刘公又这般模样，总不好老是去叨扰他的。既然章先生也认识邢山，那就去他那儿试试。你忘了那邢山右边脸上的胎记问题还没解决啦？”

“哦，对……”唐昊神情有些闪烁，匆忙支唔着答应了，“海哥和弘哥呢？”

“我让他们把事情跟李县令大概说一说，免得李县令回头又嫌我们不跟他及时汇报。”

“也是，你真细心，谢谢……”唐昊随口道。

苏筱晴却没有注意唐昊的脸色，只是听到他夸奖，得意笑道：“那是，我觉得咱们现在一起办案可是越来越合拍了呢！”唐昊看着苏筱晴开心的模样，微微一笑。唐昊清楚，两人之间这样的平静总有一天会被打破。这么想着，脸上虽然还是带着笑意，心里却越发地苦涩起来。真到了那么一天，苏筱晴真的会杀了自己吗？

两人快步到了章和的医馆，此时已经接近晌午，但是章和还在给人看病，唐昊和苏筱晴便坐在边上等他。尽管章和是以治外伤闻名，前来看病的人中，却也不乏寻常风寒头痛一类的病人。可见章和医术之高明。

好不容易待到最后一个病人带着方子千恩万谢地离开，唐昊和苏筱晴这才上前来向章和行了一礼。章和一早就看见他们来了，只是这边还有病人需要看病，自然也不好打招呼。直至此时方才过来，笑问：“二位可是有事？”

唐昊拿出了邢山的那幅画像，道：“章先生可知昨日布告栏中贴出的这个人像？”说着将画像递给了章和。

章和接过画像，眯着眼睛看了看，道：“昨日我从早上到下午都是在这医馆里，连午饭都是让小徒帮着随便热了些凑合了，并未出去过，也不知道布告栏中贴出了这个……嗯，这人似乎有点眼熟，但是记不太清了。”

唐昊想想也是，章和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病人，忙得不可开交，如何能记得清每一个人？唐昊只能提醒道：“章先生可记得刘公？这位是刘公的一位旧友，说是之前来先生这里治过腿疾。”

“刘公的旧友？”章和闻言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了些，道，“是有这么一个人。原来是他……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的腿疾很严重，我也没办法。”

苏筱晴追问：“他的腿是怎么伤的？”

“说是让歹人给砍伤的，当时又被打了一闷棍，伤到了骨头。他也算是个厉害的人，愈合的时候，那见骨深的血口子听说也没多做什么治疗，都能好得差不离了，只是骨头长歪了。所以一到了阴雨天气，就会奇痒难忍。这也是外伤常见的情况，没得治的，只能些许缓解。”章和叹息着回忆道。

苏筱晴奇了：“骨头长歪了，阴雨天疼也就罢了，还能痒？”

章和也道：“按理说，这的确少见。可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病理亦然。所谓病症只是大多数人的通常症状，可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人的表现会和别人不同，所以这也并非是不可能吧。”

苏筱晴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拉着一旁没怎么说过话的唐昊出来了。苏筱晴低声道：“你听说过谁受了伤，骨头长歪了，在阴雨天会痒的吗？”

唐昊见她已经起了疑心，支唔着道：“我……我不知道……”

苏筱晴见唐昊的表情明显不对劲，有些不高兴了：“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唐昊结结巴巴道：“没有……啊……”说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苏筱晴听了章和的话，原本就有疑心。再看唐昊极其不自然的神情，细细想来，哪里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真的生气了：“你知道邢山是妖？”

唐昊愣了愣，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怕你生气，不再跟我去抓凶手……”

苏筱晴冷笑：“所以你就骗我？亏我一直如此信任你！”说罢扭头就要走。

唐昊慌了，忙拉住了她，道：“这哪里是骗？我只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对付那个凶手。”

“对付那个凶手？你明知道那个凶手杀的都是妖，我不会去对付他，你还要欺瞒我，引诱我去抓他，这还不是骗？”苏筱晴甩开了唐昊的手。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偏执？”唐昊也有些生气了，“你若说郑君宝和齐芳都该死，我也不否认。可是邢山呢？若不是他，钱师爷和张庆祥现在还能活着吗？他是妖，可也是个侠士，凭什么就一定要他死？”

“妖性善骗，无恶不作。你怎么知道那邢山救人就一定是好心？”

唐昊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抓住苏筱晴甩开的手，道：“你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就因为他是妖，他做了好事也要被你误解成坏事！可那些真正作恶的坏人呢？你若真想伸张正义，还不如去杀那些欺男霸女的匪徒，贪赃枉法的官吏。仅仅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就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你这根本不是正义！”

苏筱晴冷冷地看着他抓着自己，力道之大勒得她很疼。唐昊的话苏筱晴根本听不进去，只是漠然道：“你我不是一路人，这个案子，还是不要一起办了。”

唐昊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苏筱晴还是这般倔犟。看着苏筱晴带着恨意和冷漠的眼神，唐昊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她的未来。他慢慢地松了手，悲凉道：“苏姑娘……我没想过要骗你，我也从未想过要害你，或是害别人……我不知道你们绝妖派的规矩为什么如此偏激，但是既然你坚持，我也不会强求……我是衙役，我答应了李县令帮他破案，所以，我还是要去完成我的职责……你先回去吧，去走走看看也好，我……我去县衙了……”

唐昊的一番话有些语无伦次，苏筱晴并没有真正明白唐昊话里的意思，见他果然往县衙方向去了，自己也闷闷不乐地回了刘公府。

苏筱晴很烦躁，在院子里举剑习武，想要发泄自己的情绪。剑锋划过的风声引来了同样悲郁的刘公。他也是习武的人，苏筱晴的剑法很精湛，却带着浓浓的杀意和愤怒。

“苏姑娘为何如此恼怒？”刘公问道，眼睛瞄了一眼她的剑，无意间竟发现了剑身的符文。又想起唐昊早上听到自己说邢山是妖时并不意外的神情，当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苏筱晴见是刘公，这才收了剑，闷闷道了声：“刘公早……”

“苏姑娘是修道之人？”

“是……”苏筱晴并不隐瞒，“刘公知道邢山是妖？”如果不是早上刘公告诉了唐昊，他是不可能那么快就知道邢山是妖的。

刘公叹了口气：“当然……我们毕竟是几十年的朋友了。”

“刘公是侠士，难道不觉得跟妖在一起称兄道弟很……很……”苏筱晴打心眼里的厌恶，却找不出词汇来形容这种违和感。

“很如何？”刘公淡淡一笑，“他若不告诉我，我根本没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啊。他跟我一样喜欢惩恶除强，一样喜欢游山玩水，除了他比我活得更久，比我更耐打，有什么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