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小白的鬼故事系列
作者:水心沙 | 分类:科幻 | 字数:1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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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番外巴黎蓝上
第一次知道可乐这样东西,是二十多年前,我看到一个背着旅行袋少年坐裕陵外台阶上,悠闲晒着太阳,悠闲喝着手中一支红罐子里东西。
我看到那罐子里液体泛着奇特泡沫,于是问他是喝什么。
他看了看我,用一种有些古怪表情笑了笑,然后对我说,“可乐。”
“你觉得这问题很可乐?”
他大笑,笑得喷了一地棕色液体:“不是。可乐,大哥,这东西就叫可乐。”
随后从包里抽出同样一只鲜红罐子,他递给了我:“尝尝。”
我接到手里,却不知道怎么开启,于是看着他咕咚咚喝得爽样子,再次问他:“为什么叫可乐?因为这东西很可乐么?”
他差点又笑喷了一地,说,“大概吧,又甜又爽,渴极了时候喝,当然是很可乐。如果再加点冰块,那可不得了。”
“怎么不得了?”
他咧开一口参差不齐牙,乐呵呵从我手里取过那只红罐子,拉开上面金属环丢到我手里,拍了下我肩膀:“尝尝呗,尝过不就知道了?”
我依言尝了一口。
实话说,尝不出任何味道,我想也许因为我味觉早百年时间里腐朽了。
‘身子不腐朽,不代表其它地方不会腐朽。’我忘记这句话是谁同我说,现那人早已腐烂坟墓里,死于抗战时候,他说他是一名革命军。
真可惜,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也许那一天我会带上一罐可乐去看看他。虽然感觉不到它滋味,但那一粒粒细小跳跃感觉很随着罐子里液体我舌头上扩散开来,跳过喉咙,跳进我胃里……那样一种感觉,我想大概就叫做爽和可乐。
那位革命军是个爽人,所以我想送他一罐子爽,以此纪念,他是我自墓里睁开眼后,所与之交谈第一个人。
但后来我只能独自一人坐塞纳河边,看着我曾画过那道夕阳,历经百年时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地晕染巴黎天空下,然后点上一支烟,就着那罐爽饮料,一口一口将那些并不爽烟雾漫漫吞进嘴里,再慢慢咽进我早已变得麻木身体里。
然后面前支起画板上涂上一些颜色。
靛青和蓝,再加一点点几乎细不可见红。
朱珠第一次见到时曾问过我,这叫什么颜色,说蓝不像蓝,不像蓝却又是蓝,好看得叫人心痒痒。
我告诉她,这叫巴黎蓝。
她愣了愣。然后我身边坐下,目光放远,远得好似她面前是一片浩瀚无边海。
但她面前只有一道窗,以及窗外那一小片被花草和树挤得有些过分热闹庭院。
所以很她就把目光收了回来,伏桌上端端正正写了三个字:巴黎蓝。
“王爷,”写完后她握着笔,问我:“巴黎有什么?”
“有巴黎公社,有埃菲尔铁塔,有大革命,有卢浮宫,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塞纳河。
但那会儿我没有告诉她,因为我想某一天,我能带着她亲眼看到那条河时候,指着那片被暮色映满了每一片波折河面,对她说,瞧,巴黎蓝。
可惜,再也没有那样机会了。
那名革命军临行前对我说,人生世,值得去一搏机会并不多,往往错过就错过了,所以,他不想后悔,即便死了也不后悔。
但他不知道死滋味究竟是什么样,因为他没有机会死后看到死去自己。
也不知道什么叫真正错过,因为他死那天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能经历些什么呢?
我想起朱珠后离开时候,她也只有十八岁。
于是轻轻将面前画扯下,用水涂乱上面颜色,再将那抹巴黎蓝揉进手心,慢慢揉慢慢揉,直到它充满了一团团凌乱褶皱。
每次都是这样。
还差后一点就画完了。
可是我无法再继续画下去。
我无法完成塞纳河上巴黎蓝,因为我不知道将它完成之后,我能将它交给谁去看。
“画错了什么?”用力吸进一口烟时,我听见身后有人轻轻问我。
我笑笑,把那卷画布丢到一边:“颜色用错了,画也就废了。”
“颜色用错了么?也许重调整一下还能补。”
“我不喜欢补。”
这句话说完,她已从我身后绕到了我边上,我边上长椅上坐了下来,拾起那团皱得不成样画布,一点一点小心展开:“你很浪费,静。如你这样天才总是对自己劳作习惯性地浪费,浪费到近乎犯罪。”
“犯罪?”我笑笑。
递给她一支烟,她却选择了我手里可乐。于是换了罐给她,看她用力将拉环扯开,一仰头咕咚咚喝下一大半去,然后用力点了点头,颇为认真道:“是,犯罪。”
她穿着件巴黎蓝色衣裳,衬得她那张普普通通脸显得格外有些漂亮,跟两年前几乎判若两人,说话样子也是。
我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些。
两年前……
不知不觉来法国竟已有了两年。
这两年里我从未和谁交谈过,也从未记住过谁脸,时间和交流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是一具行尸走肉,亦过着行尸走肉般简单又毫无意义生活,巴黎熟悉而陌生空气里独活着,没有任何羁绊,以此做着遗忘过去努力。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她。
这个跟我一样来自东方女孩,穿着一身单薄得可怜衣裳,带着一脸疲惫和绝望站我身后,瑟瑟抖,却又久久凝视着我面前那幅仅仅只打了个轮廓画。
那一刻我原本想同以往那样收拾东西离开。
但不知为什么,没那么做。
而是继续画着,画了很久,直到她终于踩着脚下咯吱咯吱作响雪慢慢从我身后走开。
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奇怪巧合,每一次到塞纳河边作画时,我都会那里碰见她。
她每次都穿着不同衣裳,但每次衣裳颜色都是同一种蓝色。
巴黎蓝。
我从没见过这样执著于一种颜色人,所以不免对她有些好奇,但是从没与她有所交流,
我画着我画,她看着我画,两年时间就那样一瞬而过,显然,我和她都不是喜欢交流人。
直到一个月前,我俩才开始了第一次交谈。
那天几乎是即将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候,她才出现。
深夜十二点,西方圣诞夜,天特别冷,她仍穿着单薄到可怜外套,雪地里好像一朵蓝色郁金香,插着裤兜晃晃悠悠走到了我面前。
她说:“早啊。”
一口流利京片子。
于是我道:“早什么?”
她笑笑:“12月25日点1分,这还不算早,什么样才算早?”
我不由也笑了笑。
“你叫什么?”然后她坐到我身边问我。
“爱觉罗载静。”
“你姓爱觉罗?那你老祖宗是溥仪么?”说完她噗一声笑了,交给我一个用报纸包装着盒子:“圣诞乐,爱觉罗。”
“圣诞乐,你可以叫我载静。”边说边把包装拆开,打开里头盒子,我怔了怔。
里头是一副肖像画,画着我肖像。
她说她是巴黎第一大学艺术系毕业生。
住处离这里不远,所以时常都会到这里来转转,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喜欢上我用色感觉,所以日复一日,渐渐把到这里来看我作画当成了一种习惯。
但她从来没告诉过我她名字。
偶尔问到时候,她会笑着跑开,然后买上两支冰激凌回来,我一支她一支,寒风凌厉塞纳河边一面打着哆嗦,一边搓着摘去手套手,一边大口大口吃着硬得像根棍子般冰激凌。
后来我便不再问她,因为觉得这样也好。萍水相逢,今天这个地方,明天我便无法预知自己是否会突然离去,不老不死让我注定成为一只必须不停飘移风筝,所以与人相熟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我开始叫她巴黎蓝。
她没有反对,看上去好像挺喜欢这个名字。
而后来,生活又渐渐恢复成了原来样子,我画画,她看画;我吸烟,她坐一旁看着我吐出烟圈,然后喝着我带去可乐。
“唉,总有一天我会胖死。”每次喝完她都会这样对我抱怨。“也许下次你该带点矿泉水。”
“下次?也许吧。”
但下次我依旧带可乐,她依旧把我带去可乐喝得一干二净。
直到半年后,她后一次来看我画画,临走前送了我一条围巾。
她开心地对我说她找到工作了,工作地方很远,所以家也要搬走了,所以以后大概不能再来看我画画,这略微让她感到有点遗憾。
我摸着那条厚厚围巾朝她笑笑:“冬天你穿得像夏天,夏天你却送我冬天围巾。所以,有没有人说过你真很特别。”
她莞尔,笑起来感觉有点像晨曦中塞纳河波浪跳动光斑:“连声谢谢都不说么,静?”
“谢谢。”
“也不挽留一下我么?我是说,你没有我地址,也没有我电……”
“好好工作。”
简短四个字出口后,我本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前途无量之类。
但没能说出口。
因为她坐我身边突然变得很沉默。沉默地看着塞纳河,沉默眼睛里视线很空,亦很远,远得好像面前是一片浩瀚无边大海。
“喂,静,你听说过小美人鱼故事么?”过了片刻她忽然问我。
我摇摇头。
“它说是一个人鱼公主爱上了不慎掉进海里王子,她救他上了岸,并想嫁给他,但她是一尾鱼。”
“呵,原来是个童话故事。”我笑笑。
“人鱼公主很固执,为了嫁给王子,她去掉了自己鱼尾巴,也将自己声音作为交换品送给了女巫,由此换得一双人类腿,离开大海,到了王子身边。”
“她为什么要将自己声音作为交换条件?”
“因为声音很珍贵,不珍贵东西女巫怎么会要?”
“倒也确实。”
“不过,除此之外,恶毒女巫还给人鱼公主定了一个游戏规则。”
“什么样游戏规则?”
“如果王子终爱人是她,娶人是她,那么她就可以要回她声音,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她就会王子同别人结婚那天黎明,化成海上泡沫,永远也回不了她海里家了。”
“那后来呢,她和王子结婚了没有?”
“没有。”她摇摇头:“王子娶了别国美丽公主。”
“为什么,她不是王子救命恩人么?他们当初彼此间难道没有约定好么?”
“静,你问题真多……”她笑。然后叫住一旁卖冷饮小贩,买了一支长长冰棍塞进嘴里。
冰棍冻得她嘴唇有些抖,所以我以为她不想继续将那个童话故事给我说下去。
但过了会儿她哈出长长一口水蒸汽,看着它们迅消失空气里,然后咔擦咬下硕大一块冰来,一边用力咬着,一边含含糊糊对我道:“人鱼公主到了岸上后样貌就变了,所以王子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当初救了他救命恩人。他以为他是邻国那位公主救了他,所以他一边将小美人鱼当做自己好朋友,一边领着她开开心心上领国去向那位公主求婚了。”
“为什么美人鱼不把实情告诉王子?”
“因为她没有声音了。”
“哦……也是。不过她可以写字。”
话说完,她朝我瞪了瞪眼,用她手里半截冰棍戳着我道:“静,什么叫童话?童话是不讲那么多逻辑。”
“倒也是。那么后来呢?”
“后来?”她想了想,把嘴里冰块咬嘎嘣作响:“后来,王子和那位邻国公主结婚了,小美人鱼因为没有赢得王子心,所以按照巫婆所给游戏规则,黎明到来时候,化成了海上泡沫。”
“原来是一出悲剧。”
咀嚼冰块可怕声音不禁叫人有些替她牙齿担心。
“我以为童话结局都是美好。”
“安徒生那个老怪物例外。”
“呵……你这样称呼一位大师。”
“能给我带来乐才叫大师。”她不以为然。
“但那故事你记忆里却始终深刻着。所以,那才叫大师。”
“静,”她打断我话,把后一口冰咬进嘴里:“我不喜欢悲剧。”
“呵呵……”
“你觉得我说话有问题时就爱这样呵呵地笑,好像很不屑一样。”
“那我该怎么做?”
她张开手,朝我笑笑:“抱我一下。”
终,我没有抱她。
因为我迟疑着是否要张开手时候,已经被她看出了我眼里犹豫。所以她嘻嘻一笑起身就跑开了,我以为过后她会和往常一样抱着两支冰激凌重回来,但没有,等到太阳下山,等到华灯初上,始终没见她再度回来。
所以那天告别,我连声再见也没有对她说。
那天之后,我又恢复成了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巴黎街头流浪,一个人塞纳河畔作画,一个人休息时候买上一支冰淇淋,用它替代烟和可乐,思绪飘远时候让它冰冷停留我没有味觉舌头上,再一点一点顺着咽喉滑进我没有体温身体。
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