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号间三

**是种奇怪的生物,胆小的小到看见只蟑螂耗子也能哭叫不停,胆大的神经却能比男还粗线条,堪称类界的藏獒。刘晓茵显然是后者。

从小到大她的胆子一向很大,追过小偷，徒手擒拿过歹徒,恶里没见过能让她怕的,鬼神说对她来说更是无稽之谈。这就是为什么那时跟她一起退伍后没找到合适工作的战友有好几个，但除了她之外，没愿意接受殡仪馆工作的差事。

她说那些实是很没眼光。一来，殡仪馆的保安工作基本上比较清闲,而且工资和福利待遇都不错；二来,之所以很多对殡仪馆里的职业敬而远之，主要是总会把殡仪馆同鬼魂之类的东西联系一起。但她认为,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即便有鬼又如何，事实上要远比鬼怪可怕得多，那些烧杀抢劫，坑蒙拐骗，无一不是之所为，所以她觉得能那样一种地方工作，没什么不好的。

那之后，不知不觉两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她渐渐熟悉了那地方的整个环境，也熟悉了工作的所有程序。

她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大部分时间都是保安室待着，盯着所有的监视屏，看看是不是会有附近的小孩****进来练胆子，或者有情绪过于激动的家属闹出什么乱子。然后每隔一小时跟同事轮换着殡仪馆周围巡视一圈，或者最忙的时候去大厅维持一下秩序。

基本上是很轻松的，就是有时候一些家属巨大的悲痛会让她觉得有点透不过气，尤其面对白发送黑发的场面。他们追悼厅里大声哭喊着，抓着水晶棺材死死不放，好像以此能让静静躺里头的重新苏醒过来，但最后总是只能以更大的悲伤和无奈看着工作员将棺材推走，移向死者最后的归宿处。

最初目睹这一切，刘晓茵觉得这种场面让她跟那些家属一样崩溃，因为这之前她都没有参加过一次葬礼。后来，她开始学着依靠甜食和上网去缓解一下情绪。

殡仪馆里有着不错的点心供应和相当畅快的无线网，甚至可以让闲暇之余打网络游戏。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平时里头的员工互相间很少**流，他们总是埋头各做各的事，除了必要的工作**流，彼此间很少有什么**集，下班后更是各走各的，因此进去工作两个多月，刘晓茵始终没和里面任何熟络起来，除了保安室那几个总是拿她**型取乐，但又对她那张脸有些垂涎的老小子。

不管怎么样，瑕不掩瑜，而刘晓茵总是能从一切不顺的地方中看到它们让顺心的一面，尤其是发工资的时候。所以她很快就适应了这地方的一切，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并且开始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她喜欢这地方的安静和与之间鲜少的**集，有时觉着，如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很好了，即便以后都可能再也走不出这个充斥着死亡和悲伤的地方，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男过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一切都可以自给自足，逍遥自，她为什么还需要另外一个介入她的生活呢？

但她那时完全没想到过，这一切并非是永久的。

就夜班组的老王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后，刘晓茵的工作自第三个月开始被从日班调到了夜班。于是她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立刻发生了一些变化，那变化不仅包括工作的时间，还包括了很多东西。

虽然同样都是做的保安工作，但日班和夜班却是很不一样的，比如白天有五名保安，夜里却只有一名；白天的巡逻工作都地上，夜里的巡逻工作却都地下。

刘晓茵接班之前，那个老王已经这个班头上做了整整五十年，风雨无阻。虽然之前她从没见过那老头，但早有耳闻，他这地方的口碑一向很好，一个元老级的物，却不知为什么做了那么多年始终都只是个保安科普通员工。照他的资历至少保安科长总应该当上了，但他仍以七十岁的高龄守着那个岗位，既不要求升职或者调岗，也不要求退休。

有说那可能是跟他工资有关，因为传闻他工资是保安科长的两倍。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至少刘晓茵变动了岗位后，工资仍是老样子，除了多了一点点额外补贴。

也就是盒饭到快餐的区别，不过对于刘晓茵来说倒也无所谓，无论是白天工作或者夜晚值班，工作环境是地上还是地下，都没多大差异，唯一区别是夜里的事情要比白天多一点繁琐一点，但只要习惯了，其实也没什么。

夜班时间是从夜里八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

刘晓茵很清楚地记得她去值夜班的第一天晚上老王亲自来带她时的情形。那是个瘦削而严肃的老头，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很健壮，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身**有病，一点也看不出他刚刚经历过一次中风。中风导致他半边手脚都不太灵便了，一只眼睛的视力也退化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终于从这个待了整整五十年的岗位上退了下来，把它**给了一个刚入行三个月的小丫头。

显见他对于刘晓茵很不满意，尤其是她的**别，因为从他们见面开始刘晓茵就总是听他咕哝着‘**，怎么会是**’这种字眼。

但他可能一点也不知道，馆里除了她这一个**，着实也派不出第二个能胜任的过来接替他的工作了。

“不要吃零食，不要喷香水，不要太吵，月经来时要搞**净。”

然后带着一脸明显的不痛快，老王对她讲了以上那几点工作守则。听到最后一句时刘晓茵有点不舒**，但碍于对方年纪那么大，也就跟之前一样，什么也没说地忍了。

之后，他的带领下，刘晓茵第一次见到了这座殡仪馆的另一面。

如果说白天的殡仪馆是一座冰冷又死气沉沉的建筑。

那么夜里的殡仪馆则是一座彻头彻尾的坟墓。

它巨大空旷，且沉默。随着最后一个工作员的离开，它**离掉了代表世间的最后一点生命的迹象，于是便夜幕里看起来同一具静静躺棺材里的尸**没有任何两样。此时，作为保安员便要负责将馆内所有主要入口的门全部锁掉，然后将所有的灯全部熄灭，只留保安室那个小小的地方一点灯光，这点光足够让看清从保安室到员工电梯的那点路。

之前的三个月里，那架电梯刘晓茵只用它来往于一楼到四楼，而那天夜里开始，接过老王给她的钥匙后，她便开启了一楼到地下二层的通道——

一条通往死者安息之地的通道。

殡仪馆地下室一共有两层。地下一层整个楼面都是停尸间，以及焚化炉。地下二层则是解剖室和给尸**做美容的地方，包括一间存放着历年来各种杂物的巨大仓库。

刘晓茵说，当电梯门B1楼打开的一刹那，她曾有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非常明显的生与死被立刻分离开来的感觉。

界限是如此明显，以至她这么粗神经的一个，竟都感觉到了一丝冷意。当然那也可能是空调的作用，因为老王说，地下室的空调常年都是保持摄氏十度的，这是个非常舒适的温度。

说到这里时刘晓茵的身**突然间抖了一下。

然后她立刻拉上被子把自己整个蒙被子里头，只留一双眼睛黑暗里忽闪忽闪地看着。不知她是否是哪里不舒**了，正要想问她，却见她再次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与此同时看到她身后站着个影。也不知是几时出现的，一个穿了件病号**的脸**灰暗的**，身上散发着一**淡淡酸涩和腥臭的味道，她直愣愣站刘晓茵的身后慢慢朝四周看着，然后径直穿过她的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于是也同刘晓茵一样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不晓得她这样是不是因为也跟一样看到了这个**，她裹被子里的身**抖得很厉害，但她目光始终只是看着，对那个从她身上笔直穿过的**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由此可见她并没有看到。但既然这样为什么会抖得那么厉害？

没法去问她，因为那个面**灰暗的**到了边上后就停了下来，两脚生了根似的站着不动了，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

然后哭了起来。

非常绝望地哭，眼泪落被单上很快就消失，但落身上消失前却留下极其冰冷的一种触感，这种感觉让作呕，也是最最讨厌进医院的原因之一，因为紧跟着她就会用她同样冰冷的手打和抓，并且用着她那个世界的语言和声音尖锐地冲着大喊大叫。

而只能当做什么都感觉不到般默默地忍受着。

“真冷啊……”几分钟后那灰暗的**终于从病床边消失，听见刘晓茵长出一口气轻轻咕哝了一句。“窗关好没？五月份的天气怎么会突然这么冷……”

没回答，而是掀开被子爬了起来，一瘸一拐朝房门处走过去。

透过门上那道玻璃窗，隐约可见一个外头的走廊里站着，刘晓茵看不见但从的角度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七天来一直都没露过面的铘。

“来**什么？”到门前隔着窗玻璃问他。

他看了一眼，旋即转过身似乎是要离开，却又回头重新望向，沉默**刻，淡淡道：“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

“要不要留这里。”

“以为锁麒麟不身上后就不需要再待这附近了。”

“只要锁麒麟还这里，就哪里也去不了，无论走多远仍须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铘比狐狸好的地方于他总是实话实说，很坦白很实，让无须多费脑子。把锁麒麟从衣袋里摸出来，打开门递给他：“还给。”

他无声接过，然后掉头离开。

“是谁啊？”转身回到病床时刘晓茵吃力地抬着头问。

“另外一个伙计。”

“啧啧……伙计这么多帅哥。他怎么那么晚还上来？医院现这个点也放进来了？”

抬头看了眼时钟，23点。“嗯，他来跟要个东西。”

“哦。”

“对了，刚才怎么了？”

“刚才？”她怔了怔，随后将被子朝身上又拢了拢：“刚才一下子感到特别冷，难道没觉得吗？”

不知该怎样回答，于是含糊地附和了声。

她就又道：“这种感觉让想到工作的地方了。那里常会这样，他们说是空调的关系，有时候突然会觉得周围温度一下子很低，但是温度计又好像没什么变化。所以三伏天都长袖长**不离身的，会冷得骨头疼，有几次还被冻感冒了。”

“避暑的好地方么。”笑道。

她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面**渐渐凝重起来，她问：“见过停尸房吗，宝珠？”

摇摇头。

“那地方可**净了，特别特别的**净，地板刷得跟镜子似的，一具具尸**躺和墙壁一样白的床单下面，一整排一整排，一动不动。呵……从没见过这种景象，见到了会忘记怎么呼吸，还怕一呼吸会发现床单下面那些尸**也呼吸……”说着她肩膀似乎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用力搔了搔自己的手臂。

“会有这种感觉？”于是问她。

“嗯，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的工作除了巡逻外还要去看那些尸**么？”

她沉默了下，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