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好孩子。”吉太华当真喜欢白泽，“你武功不错，又腹有见识，以后跟在我身边做个随卫如何？有空的时候，老朽愿意教你些功夫。而且，日后你若是不乐意了，随时可以离开。”

白泽略有犹豫，疑道：“当真来去随我？”

“放肆！太华圣贤说话岂有不作数的道理！”吉三斤又跳起来叫嚣了一句。

白泽瞥了他一眼，于是便答应下来：“好！”

“哈哈哈，好。来，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吉太华拉着白泽近前，依次指着身边的几位，“这位是太华的工事专家，吉敏。这位是他的副手，总工吉三斤，希望你们二位以后冰释前嫌。这个小姑娘叫花果子，是敏老的徒弟；这个小男孩叫吉英，是敏老的养子。”

白泽逐一点头致意。花果子抱着吉英冲他拧眉瞪眼，心里还忌惮着刚才他差点刺着吉英的事儿。

“那我们先回黄山工地吧。”吉太华唤来他的飞骑奉诺，是一只威猛黢黑的狮鹫，正鼓动着它的鹰头鹰翼、狮身狮爪，锐利的眼神盯着白泽，似乎颇有敌意。

“别怕，你和我同乘一骑。”

吉太华伸出手，白泽毫不畏惧，搭上他的手便一脚踏进了奉诺背上的幔帐。

“莫要见怪。我岁数大啦，怕风。所以只好搭了这幔帐。”吉太华给白泽挪了点地方。

“不会。太华圣贤多虑了。”

白泽望向云中东方，不胜感慨。这近两年多的时间，自己走了好远。不知倘若再回梅默江时，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云漫怪石，松壑蝉鸣。

奉诺的身后跟着三只鲲鹏，一起降落在黄山脚下。

泰州的黄山工地是此次盼水引入工程的根据地，这一年以来，吉敏带着吉英和花果子都暂住在此。

白泽那双清冷的异瞳不住地打量着那些正在烈日下干活的工奴们，他们大多都打着赤膊，肌肉壮实，古铜色的皮肤就像烤熟的乳猪焦皮，灰色的上衣系在腰间，裤子上满是泥点，连挥十几下铁锹也顾不得擦一把汗。

一车车废土被推走，一箱箱石料被抬来。从高处俯瞰，他们就像一群东奔西忙的蚂蚁，有个推车的工奴骨瘦如柴，看似生病了，烧得满脸通红，不小心摔倒在地，却又被工头儿两鞭子抽了起来。

“果子，带白泽去换身衣裳吧。之前喜雨公子给工头们送来的那些素衣，其中肯定有适合他身材的。”看到白泽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吉敏好心道。

“是，师父。”花果子不情不愿地，回头瞅了白泽一眼，“跟我来吧。”

白泽听到吉敏提起孟喜雨，不禁问道：“敏老说的喜雨公子，是蒙斯汉少主孟喜雨吗？她和你们很熟吗？她经常来这儿？”

花果子神色警觉：“你打听孟喜雨做什么？”

白泽见花果子逼近，下意识握紧剑柄。

不知为何，近看白泽这双异瞳，忽令花果子心跳加速，一阵莫名的害怕紧张。她慌忙快走几步，推开一间房门。

“喂！我、我可告诉你啊，小铃铛可是我的好朋友。你、你这山匪，别想打她的主意！”她刻意提高嗓门以壮气势。

“你们是朋友？”白泽不禁多看了花果子一眼，“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如果有机会的话，能见她一面罢了。”

“见、见面？见什么见啊？”花果子翻出一套衣裳丢给白泽，“别瞎打听了，赶紧先换你的衣服吧！”说罢便关门离去，心脏仍在突突狂跳。

这身衣服一穿，还真是体面了许多。

锥形裤和紧袖口很方便活动，蓝黑色的料子也很衬白泽偏白的肤色，他随手挑了桌上一个简约的素冠，将已经长到齐肩的银发束起。看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显得如此精神饱满。

再看到那枚迷谷花珀，于是又从桌上寻了条细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藏进衣领中。

白泽换完衣服出来，已不见花果子的踪影，于是便在工地上随便走走。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都会习惯性地先将周围环境勘察一遍。

“啊！”

一声隐约的惨叫从前面偏僻的仓库里传来。

白泽悄步上前，从虚掩的门缝向内看——竟然是吉太华、吉敏他们！

周围还有几个工头儿、工奴。地上躺倒着一个浑身是血、刚受过刑的猫族少女，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两三岁。

“圣贤，已经审讯清楚了。这女娃子确实是慕莲北庄公告通缉的逃奴。”吉敏禀报道。

吉太华手中拿着一幅画像，与地上那孩子对比着。

“求……太华圣贤……就留我在黄山做工吧……北庄‘暴君’，他残暴无良……”

那少女有气无力地央求着，可话音还未落，吉太华已经表态：“捆了，给子渔庄主送过去吧。前阵子她送来红沽酒，我还未曾回礼。帮她抓到一个逃奴，也显得我们有心了。”

不能说是吉太华打断了那少女说话，只能说……

他根本没有在意那少女说了什么。

白泽又想起了霜儿。

两年多前，和自己一起逃出鹿角洲的小女娃。如果霜儿现在还活着，应该就长得像她这样大了吧。

吉太华虽称圣贤，却古板守旧，以贵贱之分待天下生灵，这女奴不过就是如一坛酒那般的物件。如果让他得知自己也曾被慕莲北庄通缉，肯定也会毫不迟疑地将自己交给子渔庄主吧？奴隶贱命一条，怎比得过他的部域外事重要？

想到这一点，白泽去意已决。

非但他自己要走，还要带这个少女一起走！

“是，圣贤。”

吉敏答应着，对旁边的吉三斤使了个眼色。吉太华拄着权杖拂袖而出，吉敏跟在后面，白泽慌忙躲在仓库外墙转角处。

“吉骨衣，你去办吧。”吉三斤交代一声，也出了仓库。

“是，总工。”那个叫吉骨衣的猾褢族工师拍了拍后面的，“吉力，交给你了。”

“好的，骨衣哥。吉昌，早去早回啊。”叫吉力的一敲吉昌的头，也扬长而去。

“好的，力队。”

最后面的吉力和吉昌这两个黄发的羬族男子，一看就是工奴。

太华奴隶，羬族居十之六七。和务工的平民不同，奴隶做工都要统一穿戴有印戳的灰色奴服加以区别，并被单独严格管理，三餐、住所等一应待遇都更差些。一个工程结束了，就要等着被总工分配到别的工程去，一生流浪劳苦无自由，还不如农奴，好歹能守在一个地方定居，娶妻生子。

“唉。”仓库里就剩下了吉昌自己，他默默叹了口气，拿绳子将那少女胡乱捆绑几圈，扛在肩头出了仓库。

正当他解开拴着一只鲲鹏的铁链准备起飞时，脑后突然被什么东西一记重击，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白泽解开那少女身上的绳子，扶着她坐上鲲鹏，一起飞骑而去。

白泽心中当然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他只知道，只要往与钩吾相反的方向就可以。于是他便掐着那鲲鹏的脖子大致向西，进了晴州地界。

太华四州，勤建设，好工事。西南晴州的面积为东北三州之和。

晴州大地东部高楼林立，少有正在进行的施工，其成熟与繁华仅次于太华神府所在的穹州，而气候诡变的西部却多是荒山野岭、不毛之地。

“我不行了，头太晕了。快放我下去。”

少女瑟瑟发抖、满头冒汗，似乎很不舒服。白泽只好立即降下飞骑，扶少女到路旁一块巨石下休息。那鲲鹏刚一脱离白泽的控制，便立即抖抖翅膀飞离而去。

“你感觉好些了吗？”见那少女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和下来，白泽问道。

“我就是太饿了。”少女靠着树干有气无力地说，“他们不给我东西吃……我还要被吉敏那个老不死的毒打，擦他娘的！”

白泽没想到这少女出口不逊，微微皱眉：“你是说，敏老毒打你？”

“自然不是他亲自打。”少女翻着白眼，“他让底下的工奴打的我。哼，吉敏祖上不也就是个奴隶么，他娘的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都是一样的下贱命！”

白泽听后沉默，不再与少女对话。

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见一块界碑上写着“戎桥”二字，心道：难道全山海鼎鼎大名的神兵市场就在附近？既然来了，不如去逛逛，于是抬腿便走。

“喂……！”少女盯着白泽的后背，“你就这么走了？那我就会饿死在这儿了，你岂不是白救我了么？”

白泽轻叹一声，说的也是。

他回身蹲了下来：“此处应该离戎桥不远。我把你带到戎桥，那儿是生意地，肯定有吃的。到时候咱们就各走各路吧。”

“好，那就辛苦漂亮哥哥了。”少女直视着白泽的双目，柔声道。

白泽听到此女唤自己的叫法竟然和霜儿一样，心中微动，不再言语，将少女背了起来。少女趴在白泽背上，抿嘴笑着，被明亮的阳光照得刺目，便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遇见的过客多了，当后来的这个与前面的那个有一两点相像时，心里就会莫名生出一丝熟悉感。

往往就是这一丝熟悉感，便令白泽不由自主地待她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