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完花种，她拿出一把小刀，找来一块枯木准备刻字。

太过简易的墓碑，迟迟不忍心下刀。

她打心底里不愿意接受这一切，愣了半晌，忽然抬头问：“娘亲，李婶的本名叫什么？”

柳明霞顿了顿，明显被问住。

“不太清楚，你婶子男人姓李，叫李绍年，但她的本名还真没问过。”

程小寒哑然一笑，不免替李婶感到心酸，也后悔自己从前没问过李婶的名字。

想来，这就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吧。

小时候在家从父，除了家人会喊小名，外人大多提起来都会说谁家的那个丫头。

出嫁从夫，又冠夫姓，称呼某夫人，某大姐，某婶子。

等生了孩子，尤其是儿子，兴许又变成某某他娘，谁家老太太。

女子活一世，除了原本的姓名没人喊，称呼什么的都有。

程小寒没再问，抹了一把朦胧的泪眼，用力刻下‘临北县河西村李绍年发妻之墓’。

立好墓碑，程小寒才跪在坟前磕头。

她一点没含糊，每一下都重重砸在地上，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无处发泄。

见她把细嫩的额头磕出印子，红通通的快要出血，柳明霞心疼地虚张了张嘴，深深看她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等完成这一切，娘仨顺着小路往小城的方向摸索。

这一回，他们更加小心谨慎，宁愿绕更远的路，只求安全，不要遇上西戎兵。

等到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找到一处绝佳的藏身地。

距离小城不远的一处小塬，塬上沟壑纵横，其中有一处壕沟，早先雨量充沛时，应该是用来排水的，这几年天旱，便废弃没用。

找好隐藏点之后，三人冒着危险，站在塬上的一处高低，远眺城内。

一眼望去，烽火连天，城门大开，就连城墙上原本守城的士兵也不知所踪，顿时，程小寒的心凉了半截。

城内的情况不妙，大哥和廖南弦，也恐凶多吉少。

柳明霞不懂攻城略地，也能猜到西戎兵八成已攻下了临北城，双腿止不住开始发颤。

程小满连忙用小小的手撑住娘亲。

“娘亲，别悲观，也许西戎兵只攻破了城门。”

程小寒这样说，连她自己都不信。

西戎人生长在西北自然环境恶劣之地，天生骁勇善战。

听说天南朝原先镇守边关的铁骑大将军还在时，西戎人还有所忌惮。

可近年，自铁骑大将军被调往东北后，西戎的胆子便越来越大，屡次犯进天南，大有要吞并天南西北大片国土的势头。

柳明霞苦笑一声，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退回隐蔽的壕沟内，柳明霞将身上的包袱卸下，取出几块饼子和几两碎银，均分之后，交给两个孩子。

剩下些随身衣物，便弃在一旁。

“小满，小寒，吃的和银子你们拿好，以备不时之需，城内太危险，你们先乖乖待在这里，等娘亲回来，饿了就吃，渴了就去附近的河沟找水喝，但要注意安全。”

程小满一脸焦急：“娘亲要进城去找大哥，不带我们吗？”

柳明霞摇头，带了点力气去摸小儿子的脸：“人多目标太大，放心，明天之前，娘亲肯定把大哥和廖先生带回来。”

话虽这么说，可程小寒看到娘亲用力的手和满眼的不舍，知道她的打算。

进城找人，也不必分东西。

垂眸看到被丢在地上的包袱，这不是爱干净的柳明霞能做出来的事。

这一去，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会把所有吃的和家当分给两个孩子，孤身进城。

程小寒默默摇头，手指甲狠狠嵌进掌心，无论如何她再不能接受第三次，看着在乎的人去死。

心中已有主意。

收敛起难过的表情，指了指天色：“娘亲，时间还早，等天色晚些摸黑进城可能更安全。”

“可你大哥他们不能再等。”

“西戎兵刚攻破城门，现在八成正在城内和我军守城拼杀，娘亲现在去，不但靠近不了学堂，还有可能进城就撞进西戎兵，何必去白白送死。”

“幺妹说得有理。”程小满认真点头，他也是这么想。

柳明霞心急如焚，但她也承认现在进城，太冒进。

最后可能人没找见，先把自己搭上，如果要死，也得先确定儿子和廖南弦安全了再死，否则，她到了地下，没法和李大姐交代。

“行，听小寒的，天黑再进城。”

接下来的半日，三人抱在一起，缩在壕沟里静等天黑。

直到天边的鸡蛋黄完全看不见，夜风起，天愈静，柳明霞准备动身。

“娘亲，吃点东西再走吧。”程小寒拉住她递上一块干饼。

柳明霞摇头：“娘不饿。”将死之人，不想浪费粮食。

程小寒没劝，仿佛早料到，立刻又递上一个小瓶子：“那娘亲喝口水再走，小寒见娘亲的嘴巴都干的起皮了。”

柳明霞不忍再拒绝幺女，拿过小瓶子喝了半瓶。

程小寒翘起嘴角，接过小瓶子立刻转身又递给程小满：“二哥也喝一口。”

“好。”程小满一饮而尽。

程小寒没说什么，转身去拿包袱。

心里默念：十、九……二、一。

只听身后通通两声，回眸去看，娘亲和二哥已经靠在壕沟的土坡上睡过去。

程小寒从包袱里扯出两件衣服，给他们分别盖上：“娘亲，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进城送死，二哥，你休息会儿吧。”

说罢撑起身子，跳出壕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刚摸进城中，程小寒懵了。

城内的情况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并没有多少拼杀留下的痕迹，更没有尸横遍野。

有的只是寂静萧瑟，程小寒只希望城内的人不是都死了，而是都逃走了。

她没敢耽误，谨慎地观察周围环境，左手加特林，右手92式，往学堂赶。

“程惊蛰，廖南弦……”她小声到处喊。

所幸学堂里没有西戎兵，但也没有程惊蛰和廖南弦的影子。

学堂，人去楼空。

她浑身脱力的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喘粗气：“人呢？”

程小寒不知道他们会去哪儿，但她有预感，也许他们还活着。

正打算去城内药材铺看看，忽然，听见身后一丝微不可查的脚步声。

她的神经瞬间紧绷，刚要举枪回头：“唔……”嘴巴被身后来人死死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