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碑与白旅人
作者:红绿灯拖更侠 | 分类: | 字数:45.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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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示录(21)
自法兰西共和国派出交涉的使节已经很多批了,可是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那么让人沮丧。
四十万反法同盟大军正在多瑙河的后方蓄势待发,人类最擅长的事永远是内战,年轻的士兵们擦亮的雪白的刺刀,用油水保养枪支的金属零部件,眼神是豺狼一般的饥渴。
制宪议会每天的开会都变成了争吵和指责,在这么重要的时间节点,每一派政治党派和独立势力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这些决策互相冲突,互相阻碍,实行起来及其困难。
上下议会中发生了创造后世政治术语“左翼”“右翼”一幕的画面,提倡发动战争,用跨上战马的行为保护共和国的强硬派坐到了开会大厅的左侧,呲目欲裂的高挥手臂震声要求发动战争,而右侧的鸽派则冷笑着讥讽政治敌人的愚蠢和冲动。
共和制度将权力分散了,使得这个国家在作出重大决定的关键点上,犹豫不决。
埃米的眉头紧蹙着,议会太吵了,每个纳了税的上议员都在扯着自己嗓子高声演讲,希望自己的思想和决策得到认同和启用...但问题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
象征法兰西共和国色彩的三色羽毛旗帜就插在议员的帆船帽上,可是如今没人再在乎人民宣言中的自由、平等、而是在担心接下来的战争会不会摧毁自己屁股下的位置,会不会摧毁议会的制度。
就连革命胜利伊始创立的自愿征兵制度都成为了绊脚石,议会甚至无法确定他们究竟可以有多少兵力可以征集,为接下来的战争作准备。
直到现在,埃米成明确知晓共和是多么童话的一个理想。
马上反法同盟的四国大军就要掐灭他们的火种了,没有经历时间训练的民兵和志愿兵会在有素的帝国士兵面前节节败退,而他们甚至无法作出下一个明确有力的决定。
而几天前欲图逃亡他国的国王路易十六已被他们囚禁在杜伊勒里宫,每扇门都有全副武装的自卫队护卫看守。
怎么办呢?
这群人直至现在也依然不愿意接受战争的到来,将责任抛给政敌,互相指责。
埃米清楚的看到了她的朋友伊波尔在桌下紧紧篡住火铳的手,青筋暴起。
原野金的女孩叹了口气。
她希望有人能强硬的站出来,领导公社的方向...但是没有人。
“诸位,先停止我们间的争吵吧!这样的辩论,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温墨落市长挥动手臂,摁下了制宪议会的吵闹。
“我们需要为战争做准备!而不是逃避和乐观!”
马上周围就传来了海潮般的反对和质疑。
“共和国现在没有钱财发动战争!整个国家的经济奄奄一息!”
“如果发动战争,代价就是接下来的法兰西将有数十年之久无法恢复经济!我们不能用这样的回馈报给人民,人民...会反过来再度推翻我们!”
她忽地震声咆哮:
“那又怎样?”
先前愤怒的议员都被她的高声给整住了,虽然温墨落市长才不过十九岁的年纪,眼睛里却已经有了一头爪牙锋利的狮子在舔舐着鲜血。
“难道我们会因为这场战争,而被人民架上绞刑架?我们会因为这场战争丧失民信?我们的共和果实就不重要了?难道我们被推翻之后,就不会有继续扛起共和大旗的年轻人出现了么?!”
埃米拔剑击柱,声啸如狮。
“我们不能逃避!这场战争不会因为任何让步而签下停战协议...他们打算杀死法兰西的每一脉共和制度,他们不是为了掠夺资源而来,他们是为了...杀死共和而来!”
每个人脊背爬上一层哆嗦。
为了杀死共和?
她摔下手里的剑,大踏步离开了制宪议会的现场,坚硬的长风衣下摆扑打小腿。那些发言既不是意见,也不是警醒,而是一句命令,这个命令有很大的可能并不会被执行,因为很多人都会因她的命令而丢掉性命和权力,她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可她仍然不得不做。
总要有人去点醒他们。
哪怕点醒他们的后果,是自身的一切都被剥夺。
埃米的身后闪出两座巨大的身形,无声无息的从后方扑住了埃米,将她压倒,双手勒昏,谁也没有看见的带走了。
温墨落的市长开始了漫长的缺席期,直到公社解体。
————
青色的雨从云端飘落,安静而轻柔地亲吻这片大地,像是无风的渺渺白雪。
商队的车轮碾过泥水,鼓吹起黑色的风。
温墨落的郊外七十公里,约尔根村。
因为靠近温墨落,所以这座小镇以提供货运和马匹出租售卖为生,整座小镇的道路宽阔通达,哪怕是小孩都懂得辨认马匹的好坏优劣。
亚当呵了一口气,天气很冷了,已是深秋。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阿尔格尼斯要在这么远的郊区和他会面,明明狂怒骑士团的黑堡守卫森严,可以称得上是令人放心的办公场所。
而且载着他来到这座小镇的马车也不是狂怒骑士团的制式马车,这是辆私人财产,没有任何标记和装饰,朴实无华。
而用这样的马车负责交通,只能说明狂怒骑士团的内部已经被渗透成筛子了,不堪到需要另外启用马车来掩人口目。
可是谁会渗透它?谁能渗透它?以暴力为纽带运行了一千三百年的骑士组织,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即便渗透了它,你又能拿狂怒骑士团里几百个服役中的造热骑士怎么样?黑堡便是阿勒斯曾经对外战争最大的资本啊,当狂怒骑士全力运转的时候,它的敌人是国家。
这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亚当压低头,将脸的大部分面积掩盖在衣领下。
随着先前那名传令骑士的带路,他们来到了一处平平无奇的房屋,推开门,赫然是阿尔格尼斯那张英挺锋利的老脸。
“来了。”
“团长,人我带到了,就此告退。离开黑堡太久会被他们怀疑。”
沉默的男人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告辞。
门被关上,亚当打量着这个有些时日不见了的男人,有些奇怪。
他的胡茬多了些,没有细心的刮掉,他的眼角也生出了些细细的皱纹。
“别看了。我老了,是不是?”
男人仍然笑了笑,拉开椅子,从酒壶里蘸出一碗香甜醇厚的烧酒。
亚当接过接酒的杯碗,几乎被那股冲鼻的酒气熏晕了。这些天狂怒骑士团的团长都在这里喝闷酒?温墨落正在遭受巨变,一场战争可能很快就要来了。
“不尝尝?我侄女酿的酒,可好喝了。”
“太烈了,我喝不惯这么烈的酒,喝下去的时候就像一团火球从咽喉滚进胃里,每一寸神经都在抽搐着疼痛,辛烈而辣。”
阿尔格尼斯寂寞的笑笑,扬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亚当才发现他苍老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红砣色,酒气熏人。
“团长,你喝醉了。”
“我知道,我是故意让自己喝醉的,否则我怕开不了口啊,开不了口...”
他的神情忽然间愣住了,居然流露出孩子般的悲伤。
对亚当的悲伤。
“什么事情会让你开不了口?你可是狂怒骑士团的团长,这个世界驾驭钢铁的男人们都听着你的号召,只等你一声号令便举起长剑冲向战场,怒吼。什么事让你退缩?”
他抽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亚当的鼻子。
“兄弟相残。”
“兄弟相残?”
“你和你的哥哥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为什么?”
“教廷会在两天后收回所有造热甲胄,尽管不知道他们要动用什么样的方法,可是我从没见过朱利厄斯枢机卿那么自信的脸。”
他笑笑,又蘸满酒壶。
“朱利厄斯还告诉我,唯一能停下教廷回收造热者的方法,就是杀了教廷的天启骑士长亚恒,枢机会在亚恒的身上种下圣果,那圣果据说可以指挥神的千军万马为世人作战...神的千军万马,只能是造热者啊。”
被漆黑大衣笼罩的年轻人愣住了,久久的愣住了。
“消息并不可靠,你不是这么鲁莽的决策者,阿尔格尼斯。”
“我也希望不是...只是这份直觉太强烈了,陪着我出生入死十几年的直觉。朱利厄斯没有撒谎,他是认真的,那副表情那么肆虐而玩味,就像是角斗场中看着奴隶死去的贵族。”
阿尔格尼斯深吸一口气,吐气如钟。
“但是不管如何,我们一定要阻止教廷的阴谋。只有我们狂怒骑士团能和教廷为敌,其他的国家组织和机关都只是盘一碰就碎的散沙罢了。”
“是的,我们会保护法兰西共和国的一切。骑士的职责就是保护平民。”
亚当笑笑,接过酒壶,一饮而尽。
酒水的烈气在食道内横冲直撞,他没忍住,大口大口的咳嗽起来,惹的阿尔格尼斯大笑不止。
“狂怒骑士团内部也被教廷的势力渗透了,在黑堡内不要有太大的动作,引起间谍和刺客的注意就糟糕了。”他从腰间摸出粗大的手工雪茄,熟练的扑卷,剪裁,点燃。“提醒你的妻子,梅伦德斯家的地下王国保存着狂怒骑士团百来具蒸汽甲胄,如果教廷要下手,必然会从机械圣堂动手。”
“我知道。”
“总之加强戒备,我知道你在陪你妻子过产假...但是风暴就要来了,准备好你的剑和残忍,男人沉溺在儿女情长里太久,就会变得迟钝,而迟钝会让你送命。”
阿尔格尼斯的瞳孔里流过猩光,那是认真时毫不犹豫的杀意。
“是。”
男孩做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帽檐的黑色军帽用力一颤。
盘旋的乌鸦聚集在温墨落的上空,如同漆黑的湾流在天空旋转。
这些食腐的鸟儿知道,很快就会有新的食物足以让他们饱餐一顿了,那些干净的,大块大块的断头尸体,绞刑后肌肉紧绷的尸体,沿着台伯河一路漂泊的尸体。
阴云再度汇集,大幕已经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