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湘绮要入宫，云锦惊得瞠目结舌。宫闱之地本就是血腥混乱，聪颖女子定是避之犹恐不及的。更何况姐姐才从皇宫内院的牢笼中逃脱出来，如何又要只身入虎穴？

“姐姐，三思而后行呀！帝王三千宠爱，姐姐何苦去分那薄薄一口的余羹？定王千岁人才出众，姐姐难道就舍他而去，甘心当个后宫佳丽？”云锦满心焦虑，仿佛眼见湘绮放手一段本属于她的幸福，执迷不悟地偏要入那火坑。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皇宫内院若是进了，又岂有个回头的时候？

湘绮只穿了一件浅藕色洒花夹纱褙子，细绫堆褶雪白湘裙，轻轻盈盈的坐在一旁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做声。她凝目望向远方，目光中满是纷扬大雪的灰暗迷茫。只那一身夏日清爽的衫子趁着脚下九转鎏金螭首暖炉显得不合时令。

“不去入宫，还能去哪里呢？天地之大，岂有我谭湘绮容身之地？”湘绮喃喃道。

雪絮轻扑在面颊上，冰凉的点点滴滴，她木讷地伸手去擦拭鬓角雪片化作的水滴。云锦轻轻拉过湘绮的手，只觉得那纤细的手指冰冷如冰凌一般。

“纵是帝王有三千宠爱，总是不乏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古今先例。天子开科金殿夺魁我都不在话下，还惧那三千红颜吗？”湘绮的话音极徐，虽然言语中胸有成竹，却被着淡去的话音掩去了几分清晰，听得人更是担忧。

云锦焦虑万分，又恨自己无法劝服湘绮，执住她的手急恼道：“姐姐，若是谭府再容不下姐姐，姐姐不妨搬来学士府同住。卓大哥定不会拒绝的。姐姐在谭府的事，这几日雪狸或多或少也同我讲起，姐姐，当年你孤注一掷去为家门伸冤，可曾想到今日？世难容，天地之大已无姐姐立足之地吗？难道一定要进宫去？”

湘绮沉吟不语，急得云锦摇着她的手亟不可待地问：“姐姐，定王殿下同姐姐到底如何了？他人去边关何时归来，也不曾给姐姐个交

待吗？姐姐若真是心里没了定王殿下，可也不该如此委屈着自己，好端端的为何去入宫呀？”

云锦急的眉间蹙起，湘绮反是淡然。一副世事看淡的模样，只是那目光中仍是淡淡的惆怅无奈。湘绮徐徐从她掌心抽出手，轻轻拢过她额旁垂下的一绺乌发别去发髻上说：“看惯潮起潮落，沉浮兴落，在哪里也如是。”继而顾左右而言他的笑问：“雪狸婚后可曾同你互通消息？她同蒋公子可还和睦？”

云锦无奈，随口应付道：“听说蒋公子是个好xing情的，对雪狸体贴入微的。喔，姐姐忘记雪狸这个名字吧，她如今叫思绮，是周嬷嬷娘家的侄女儿。”

说罢同湘绮相视一笑。周嬷嬷娘家的侄女儿，这倒也是个好归宿了。

湘绮用臂肘轻轻撞她，满眼狡黠的笑，低声道：“我便知你这个鬼灵精定有办法的。”

云锦得意地一笑，唇角一勾，两汪深深的笑靥格外妩媚，骄矜道：“那姐姐当如何谢妹妹呀？”

“给你个梯子反要登天摘星了。你好生在这学士府里，不要给卓大哥填烦乱。待姐姐宫里混出个眉目，再为你想退路。”

云锦凑去她耳边神神秘秘道：“姐姐，妹妹有办法让雪狸瞒天过海端端正正地嫁去好人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嫁掉自身，不必姐姐CAO劳的。这点雕虫小技若再不知晓，枉我在那种地方吃了半载的苦。”云锦眼眸中含了隐秘，唇角边还勾挑起讳莫如深的笑意，颇有些神秘。只是湘绮的面色却渐渐阴沉，低声制止：“妹妹，不可！这样对卓大哥不公！”

“如何的不可？”云锦羞恼道，“雪狸就可，缘何妹妹不可？姐姐心里到底是做何打算？我可还是姐姐的亲妹妹，难道在姐姐心里反不如了雪狸？”云锦越说越怒，杏眼圆睁，可这本是良家女子难以启齿的话题，是不该如此争论的。云锦觉得委屈，如水的双眸中迷了一层薄雾，反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湘绮心里纠结不宁，她自然明白云锦是何居心，用那勾栏中的伎俩，瞒天过海充作处子，混过洞房花烛夜，怕对云锦不难，卓梓也未必能觉察。只是，卓大哥一心真诚对她姐妹，如此隐瞒她于心有愧，定然不能！可是锦儿，锦儿又有何错？锦儿真心爱着卓梓，若没有家门蒙难陷入勾栏，云锦嫁卓梓当不在话下。只是如今，若云锦实言相告，卓大哥可能接受云锦败柳残花之身？如此思量，心里也七上八下没了主张，见她举棋不定，云锦反是呜呜哭出声来，以帕掩面。

云锦心下惨然，满以为姐姐会支持自己扮作处子瞒天过海，赢得此生的爱恋幸福。却不曾想第一个遭到质疑的竟是她。云锦知道这手段下作了些，是那地方的“姐妹”想嫁入王公贵族的常用手段。“姐妹”们若想嫁入好人家，多少都会说自己清高脱俗不是卖身之流，以初夜落红证明自己的清白之身。只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又哪里有干净的人呢。

这手段是为人所不齿，可她谭云锦又做错了什么。她本是无辜，若非家门遭难，她该同心上人门当户对。她只是一介小女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无从掌控家破人亡后自己的身世浮沉。如今下半生的幸福近在咫尺，她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只是最亲近的姐姐的阻挡，让她心寒。

不知沉默了多久，云锦才咽住泪哽咽道：“姐姐去意已定，便不必再计较妹妹了。后宫那个地方虽然人人争羡，可是那个池沼水颇深，深浅无人能知。姐姐此去，前途未卜，要好自珍重才是。”云锦牵她的手不免忧心忡忡一脸凄恻神色，不住抽泣。湘绮是女中丈夫，可境地险恶，前途险阻重重，蛟龙也有困于浅滩的时候。只是湘绮满腹的话无法对云锦实言，只叮嘱她说：“妹妹，听卓大哥的安排，离京去吧。”

湘绮凝目望着云锦，眸中满是怜惜，闪过言语万千。想要再叮嘱些什么，却又将那话语哽在喉间。有些话，她终究无法说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