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凤鸣卷
作者:楚惜刀 | 分类:穿越 | 字数:16.9万
本书由零点看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正文_第2章
侧侧一动不动地凝视他。也许就在那一瞬间,她心悸地预感到了未来,正如干霄树影遮挡中少年的身影,令她不可琢磨却无法不被吸引。牢牢地注视着他,侧侧听见自己嗔怪的声音飘在空气中,“你躲起来,想玩迷藏?”
少年缓缓从树后走出,双眼仍是弯弯的浅笑。但见他一身月白湖绸长衫,腰间悬垂一枚血玉髓鸳鸯佩,足下蹬了羊皮靴。若非他始终不曾离开过侧侧的视线,小丫头险些以为活见鬼,哪有人手脚如此麻利,变戏法般将周身服饰换过一遭。
侧侧倒退了一步,想到青天白日,定住脚步探手去摸他。
是活生生的人,并没有被她一触就隐去痕迹。少年只是笑,斜睨惊惶的侧侧,不做声地又要走到松树后去。侧侧一阵眩晕,连忙捂住了眼叫道:“你别吓唬人!我爹的易容术比这高明多了。”
他闻言脚步一停,笑容如妖媚的山花,认真地问:“哦,你爹懂易容术?”
侧侧一个劲点头,像是为了说服他,倒豆子般道:“会换衣裳有何稀奇?我爹眼一眨就换一张脸,这本事你就不会了罢!”
少年微涨红了脸,想了想道:“果然不会。”
于是,侧侧心血来潮地决定,要把他带回家随爹爹修习易容术。她和他一道坐上了那辆高头大马的车,拉车的骏马像是通人性,不用招呼就向前开动。侧侧大觉有趣,扯了缰绳东引西拉,居然连车带人一起回到了家。
一路像是踩在梦境里,花光浮泛,桑林竞秀。多年后,侧侧再不记得当初两个小孩子是如何驾了马车穿越盘纡隐深的山路,那一途如有神明护佑,直接将他们送入了谷中。回想起与他结识的经过,侧侧曾经问道:“当初你到沉香谷,本就是来找我爹学易容术的吧?害我巴巴地引你回家,上了你的当。”
他但笑不语,新月般的弯眉笑眼,依稀是当初少年的模样。
捡回一个玩伴,侧侧心花怒放,忙不迭与他说话聊天,几乎想把从小到大的见闻都说给他听。她没问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只是很快知道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紫颜。
“紫颜,你喜欢紫草么?”
“紫颜,陪我一起玩空竹!”
“紫颜,你的衣裳真好看,让我瞧瞧是如何绣的。”
“紫颜,你多大了?”
唯有问到年龄,紫颜就止了声,以她看来老气横秋的口吻说道:“我比你大很多,小丫头。”说完,他盈盈的眼里尽是笑,侧侧不服气地捶他一把,道:“装老!”
紫颜对侧侧喜欢的玩意一律兴趣阙如,最多在她谈到织衣绣花时,会熟稔地指出一连串复杂的纹样如何绣制,听得侧侧心驰神往。不甘心被他比下去,侧侧搬出爹爹寻常说的易容理论,得意洋洋摆开来指手划脚。这时紫颜敛了笑,换上庄重的神情,一丝不苟地听她吐露的每个字。
侧侧所知的易容术不过是调脂弄粉。如其他女儿家般为脸颊涂染香粉胭脂,她在镜台前稍作打扮的工夫是有的,却无法做到爹爹要求的,每日打坐练气为了养颜,植花种草为了驻容,就连读书作画抚琴不过是在修习相术,色相声音皆是一张张面具。
沉香子自夸剑、书、画、易容四绝天下,但久而久之,所有绝技成了依附于易容术的外物。看似培养性情的癖好,在沉迷后渐渐转为易容的附丽,这使他逐步攀上了此道的高峰,亦让突然闯入的紫颜机缘巧合地站在他人难以企及的高点。
侧侧舌灿莲花,说得像模像样,紫颜忽地打断她道:“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侧侧急了,想到爹爹不在,拿不出佐证会被他瞧低了,便不假思索地引着紫颜来到一口井边。
井如伏鼋奇异地趴在屋前,紫颜眯起眼仔细揣度,在侧侧骄傲的笑容下开言:“井壁有古怪。”侧侧讶然道:“咦,你真聪明,它是我家藏宝贝的地方。”说罢,在吊水的轱辘上挂了一只铁桶,往井下沉去。
过了片刻,井底传来喑哑的一声闷响,井深三尺处的土壁上多出一人高的洞,幽幽不见其深。侧侧两手撑住井口,示意紫颜先下去,嘴角是期待他发窘的笑容。他稍一踌躇,瞥到侧侧的神情,叹了口气,一猫身子钻了进去。
洞中甚是开阔,略走两步,见到一条斜斜下倾的水磨石壁长廊,两旁光洁如镜,隐约映出人影。紫颜忘了侧侧跟在后面,信步往前走去,很快进了一间极大的石屋,门上挂了匾额,写的是篆体“洞天斋”三字。
满屋珠彩迷离,宝光斑驳,紫颜见了这些宝物神情澹然,就似看了一场荷色芙香。侧侧从他身后飘然而至,兀自炫耀地自夸了两句,回头望向伫立于屋中的他,心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这初来乍到的少年,是这些瓶罐坛壶的至交。
“这屋子里全是我爹收藏的骨董,爹说,看着它们就知道造物者的长相和性格,可是我才不信,明明有长得一模一样的瓶子,却是完全不同的人打造的呢!”她指了两只黑釉蓝斑瓷枕给紫颜看,“你看,爹爹和阳阿子伯伯各烧了一只,你能分出烧瓷的人是谁吗?”她停了停,噘嘴道,“除了他们俩,我看才不会有人分得清。”
紫颜眨了眼问:“他们俩谁烧瓷的技艺好些?”侧侧笑道:“你猜。”紫颜想了想,道:“你说的阳阿子伯伯是喜欢抚瑟的伯伯,是么?”侧侧斜眼瞄他,“是。”把两只瓷枕反复看了几遍,确信瞧不出一丝破绽,才狐疑地道,“莫非你猜出来了?”
黑釉华灿流光,雷同的纹理,诡谲多变的刷彩。紫颜的手贴着冰凉的瓷器,凑过头去,像是在聆听划过胎体的乐音。
“两件都是那个伯伯烧的。”
“啊!你怎么知道?”侧侧不服气地跺脚,抓起紫颜的手。
如一尾狡猾的鱼,他轻易甩开了侧侧,神秘地微笑:“我猜你爹根本不会烧瓷。”
侧侧一怔,“你连这个也……”
紫颜撇下她,一人游走在藏库中。沉香子收了不少古时的器物,深深浅浅的颜色,青绿黄红,脆脆哑哑的声响,金银铜石。“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紫颜逐个端详敲打,如奏笙簧,清音曼妙,数出五六件骨董来,不屑一顾地道:“全是赝品。”
侧侧不信,抢过来看,“若是赝品,阳阿子伯伯定会告诉我爹。”
听到这话,紫颜笑了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学易容。”玩味地看着双颊绯红的她,摇头,“嘿嘿,学了也白搭。”这世上纷扰的物相,岂是一颗单纯的心能看透。紫颜这样想着,被侧侧拿起一件赝品敲中了头。
这天晚上,紫颜吃饭时捂了头叫疼,侧侧趾高气扬地往嘴里扒饭,时不时斜睨他一眼。挨了打的紫颜叫疼像吆喝,每过一会儿应景似的大叫两声,他一叫,侧侧脸上欢喜的笑就止不住地溢出。
“你爹把宝贝藏在地下,是不想让人偷去?”
“我不知道,反正那里玩捉迷藏倒是极好。今日你只瞧了洞天斋,里面还有几间屋子,只要你留下来,慢慢去看就成了。”
“要是我过两天就住腻了呢?”
“我家里才不会住腻!这里可好玩了,而且,你不要学易容术吗?不许走。”
紫颜偷偷地笑,低了头拼命往嘴里扒饭。很清淡的素菜白饭,他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也没落下。侧侧满意地把饭碗推给他,“饭是我做的,该你去洗碗。”然后,凝视他一双白瓷般玲珑的手,想了想,说得愈发坚决,“记得溪水在哪里吗?顺便拎两桶水,我要洗脸。”
紫颜收拾碗筷出门了,侧侧觉得有个人使唤真好。可当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她坐立难安,竟有些舍不得。“天太黑,他会不会迷路呢?”侧侧这样说着,开心地找到一个理由,兴高采烈地冲出门找紫颜去了。
月光下溪水潋滟,宛如一匹簇雪铺烟的砑光之罗。紫颜洗净碗筷,打好了水,独自坐在青石上望月出神。侧侧想开口叫他,却见银辉笼着他的全身,整个人就像欲破茧而出的蝶,正要扑翅远去。又如神仙剪了一个纸影,映了水鲜活开来,一旦被她喝破,会还原成一纸空白。
侧侧犹疑着望了一阵,返身回屋。她这才想到,究竟他来自什么地方,是什么人?
然而这个疑问,始终没有答案。
“侧侧,不如,你教我易容术?”
与紫颜相处三天后,侧侧听到了这句请求。他说话的语气,像是侧侧堆了一地珍宝给他,而他挑三拣四勉强选了一样。侧侧懂些易容术的皮毛,自忖对紫颜有嚣张的本钱,闻言点头,“我教你,拿什么谢我?”
一层迷濛的笑意如蜻蜓点水,从紫颜脸上漾开,他呵呵笑道:“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可好?”侧侧听见心中擂鼓般跳个不停,咚咚,咚咚。以后,和这个少年会有以后吗?他诚挚的双眼一如望月时的清澈,侧侧不禁轻叹了一口气,伸出小指勾在他的小指上。
两人依旧钻入井中。沉香子的药房叫“安神堂”,侧侧翻出药格子里盛的黄精、白术、灵芝、玉竹、鹿茸、天冬、人参、槐实、茯苓、地黄……这些驻颜益寿的药物叫紫颜辨认。紫颜过目不忘,只看了一遍就尽数记得,令侧侧怀疑他本就谙熟此道。她大为不服,抛出一部《本草经》,叫紫颜花心思去背。等她转身回房做好了午饭,紫颜笑眯眯地把书丢还给她,一字不漏地通篇背诵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