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最近你一直在打听这东西吧？”

片刻的沉寂后，伊泽的声音再次响起——

“和我竞价虫晶的人是你？”

“啊，没错，就是我。”

伴随着这样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女声再次响起：“你似乎很想要它？”

听到这里，凌晓不难想到，她完完全全是躺枪了——伊泽打听虫晶的是被艾薇知道，于是她狠狠咬了他一口，现在来“啪啪啪”打脸。

所以，关她什么事？

就如她所想，哪怕她没走出去，现在外面也是修罗场——

伊泽看着被甩到自己脚边的火红色晶石，叹了口气：“艾薇，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他抬起头，“这种东西对你来说没多大用，花那么多钱只为和我置气，太浪费了。”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而且，”艾薇轻笑了声，张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认为现在的我还在乎这点钱吗？”

伊泽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喉间咽下一声叹息。

她一直很漂亮，此刻依旧如此。只是，厚重的妆容让原本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容颜变得成熟，闪耀的珠宝亦掩去了从前那分纯净的气质。

“我的确管不着。但是，艾薇，我还是想说——鲁尔肯并不是个托付自身的好对象。”

此言一出，少女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瞪大双眸，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你……你都知道多少？”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天了，你不会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伊泽直直地注视着眼前人的双眸，说道，“之前武技的事情你的确是因为一时失言才告诉了他。但之后，通过他把路亚介绍给别人，你的确是故意的——这是来自你的报复。对吧，艾薇？”

艾薇的唇几乎被她咬出血来，然后，她近乎失控地喊出声：“是啊！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之前你在街上挨打，也是我让鲁尔肯去怂恿那位少爷的朋友做的。我就是想让你看清楚路亚那家伙的真面目！你凭什么！凭什么因为那种人而放弃我！！！”

这一番话似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喊完后，她喘着气，眸中却闪烁出几点晶莹。

伊泽面色微讶，沉默了一下后，轻声说：“对不起，艾薇，是我的错。”

这一次，是艾薇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为什么你居然能这么痛快地向我道歉。不恨我吗？明明是我让路亚离开了你身边，不是吗？！”

“不，”伊泽摇头，“准确来说，不是你让他离开我身边，而是你创造了一个让他离开的契机。真正决定一切的人，是他自己。”

如果路亚不想离开，艾薇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而如果他想离开，就算没有艾薇，也会有其他人。

这一点，他很清楚。

“也许我该感谢你才对。”

“……感谢？”

“啊，”伊泽点点头，“注定亏本的生意，早退出总比晚退出要好吧？只是，艾薇，你就算报复我，也不该拿自己当武器。你应该明白的，鲁尔肯那种人，一旦沾上了就很难摆脱。”

“……你就算现在说这种话也太晚了。”艾薇突然双手捂住脸，跪坐在地上，轻泣出声，肩头微微抖动。

伊泽犹豫了下，单膝跪下，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真的很对不起。”

下一秒，他被少女紧紧地抱住了。

伊泽愣了下，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没事了，艾薇，一切都过去了。”

“所以伊泽，”艾薇突然小声问道，“你是真的不再怪我了，对吗？”

伊泽缓缓将怀中的少女推开，伸出手摸了摸她沾满了泪水的美丽脸孔，笑着点头：“嗯。”

少女破涕而笑。

“我说……艾薇……”

“嗯？”

伊泽捂着嘴别过头：“你脸上的妆都被泪水冲掉了，现在的样子有点可怕。”

“……哎？”艾薇手忙脚乱地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拿出镜子，照了一下后，怒道，“根本没有！我用的化妆品都是防水的！”

伊泽笑嘻嘻地转头看着她：“骗你的。”

“……真是的。”艾薇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而后轻声说，“谢谢你，伊泽。就算你什么都是骗我的，我也很高兴，起码你愿意骗我。”

“艾薇……”

“其实……”她抿了抿唇后，继续说道，“我今天来，是想让你离开的。”

“离开？”

“嗯。”艾薇点头，“鲁尔肯和路亚那家伙的少爷似乎打算做什么伪画生意，已经连续绑架了好几位技艺不错又没什么背景的花匠，这次，他好像把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再继续留下来已经很危险了。所以，伊泽，赶紧离开凯里吧。”说着，她从地上捡起虫晶，放到伊泽的手中，“你一直很节省，肯花那么多钱参加拍卖，它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但是……”

“还有这个，”少女紧接着从包中拿出一张卡，同样放到伊泽的手中，“里面是一些钱，你拿着。”

伊泽摇头，面色严肃地把东西塞回她手中：“我不能要你的钱。”

“这钱是干净的！”艾薇咬紧唇，而后低下头，轻声说，“买虫晶的钱和卡里的钱都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不是从鲁尔肯那里拿的，很干净的……即使这样，你也嫌弃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拿着！”

伊泽看着手中的虫晶与卡，深吸了口气后，说道：“艾薇，要不要一起走？”

“啊？”艾薇微微张开口，似乎没听清刚才的话，又似乎只是想确定，“你说什么？”

“我说，”少年伸出手按住她的肩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虽说我暂时给不了你安定的生活，但唯一能保证的是——我绝对不会再次丢下你。所以，要不要一起离开？”

“伊泽……”艾薇一把捂住嘴，眼泪应声而落。

几秒钟后，她伸出手擦了把眼睛，这一次，她的妆是真的花了。

但是，无论是她自身，还是伊泽，都没有在意这种事。

她很心动，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伊泽，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而且，继续留在鲁尔肯身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艾薇！”

“我们的话就到此为止吧！”艾薇突然一把挥开伊泽的手，站起身，“明天之前，你最好赶快离开这座城市。”说完，她就准备离开。

“啪！”

她的手再次被抓住。

艾薇身体颤抖了下，回转过头，看到依旧半跪在地上的少年正紧握着她的手腕，双眸也固执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艾薇，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离开吗？”

她痴痴地注视着他浅棕色的双眸，它在光线的照耀下闪烁出漂亮的光泽。自从认识他以后，她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漂亮最纯净的颜色，然而……

她已经被彻底地染黑了。

所以无法再度接近他。

……会弄脏他的。

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狠狠甩开他的手：“鲁尔肯能给我的东西，你根本给不了。所以，伊泽，我们结束了，快滚吧，别再来纠缠我。”

就这样，艾薇踉跄离开了。

留在屋中的少年并不知晓，她几乎才一出门，手脚就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她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旅店这一层的公共洗手间中。甫一进|入，她就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冰冷的地板似乎给了艾薇某种强烈的刺激，她身体的抽搐变得越加厉害了。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里还不可以，她挣扎着爬入了隔间中，关上门背紧紧地靠在上面。

然而……

她捋起衣袖，颤抖着手从包中拿出一支针管，将它刺入了手臂之中。

手臂上，若干个针眼清晰可见。

随着那泛着淡淡蓝光的液体被推入身体，艾薇的身体一点点地软了下来，手一松，那支针管便掉落在了身旁的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她身体的抽搐渐渐止住，原本狰狞的表情也慢慢和缓了下来，最后居然显现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满是虚幻味道的笑容。

她仰着头，双眼无神地朝上方看着，口中喃喃：“伊泽……”

细语中，她的表情更加甜蜜了，仿若做了一个极好的美梦。

而这样的美梦，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半小时后。

艾薇恍惚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神采。

她低下头，愣愣地注视着地上的针管，忽而伸出手，将它抓起，狠狠地朝身上刺去，每刺一下，她都会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如果不是这种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被鲁尔肯害到沾染上了这种东西……

她就可以和伊泽一起离开了。

然而，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这种资格……会拖累他的……

艾薇蜷缩起身体，双手抱住膝头，将头深深地埋入臂弯之中。

绝望的哭泣声，回荡在小小的隔间中。

二更

而无论是伊泽还是凌晓，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前者还愣在原地，而后者通过系统只能查看到艾薇的状况是“亚健康”，却不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这样。

被迫听完全场的凌晓在洗手间中尴尬地抓了抓脸颊，进退维谷。

出去吧？

很尴尬。

不出去吧？

她总不能在厕所里住一辈子吧。

凌晓卷了卷发尾，叹了口气，后仰着靠在镜子上，还是再等一会吧。约二十多小时后，她突然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点开系统一看，顿时发觉到了什么。

她想也不想地跳下|身，直接跑出了洗手间，对伊泽说道：“马上走！”

“怎么了？”依旧处于沉思的少年很快反应了过来，动作迅速地将需要携带的东西收拾好——实际上，它们大多都被他随身携带。

“路亚来了。”

“……”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两人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他是单纯来叙旧的。

再联想到艾薇刚才说的话，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跟我走。”

“好。”

凌晓带着伊泽，按照来时的路线，规避过旅店原本就不算严密的检控设备，很快就离开了这里，到达了附近的阴暗巷子中。

她查看了下地图，确定附近没人埋伏后，问身旁的少年：“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就离开吗？”

伊泽沉默了片刻后，摇头说道：“我不能现在走。艾薇来的时候肯定被监控仪器记录下来了，鲁尔肯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不会放过她。不管她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离开，我都一定要带她走。”

凌晓点了点头。

的确，如果鲁尔肯真的像伊泽说的那样心狠手辣的话，艾薇就危险了。

艾薇刚离开不久，应该还在附近吧？

抱着这种心理，凌晓随手在地图上查看了下，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还在旅店的洗手间中。而路亚，也已经到了房间之中。

“我去帮你把她带过来。”

“……”正托着下巴思考的伊泽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凌晓。

“当然，不是无偿的。”凌晓耸肩笑了下，而后直接从他胸口扯下了一颗纽扣，对着不远处的路灯看了看，“挺漂亮，就把她当作报酬如何？”

伊泽愣了下后，笑了起来，他接二连三地在身上扯了几下，而后抓住凌晓的手，将一把纽扣放入她手中：“紧急任务，这是追加报酬，一切就交给你了。”

凌晓将手中的纽扣朝上一抛，又一把将它们抓住手心，挑着下巴说道：“我办事，你放心。”

根据战斗视图，路亚似乎压根不知道艾薇来了这里，在发觉伊泽不在房间中后，就转而朝旅店的监控室走去。凌晓知道，自己必须在他查到艾薇来过这里之前把她带出来，否则就有点棘手了。

好在……

还有时间！

夜色中，她的身影如灵巧的黑猫，一闪而过。

而此时，隔间中的艾薇渐渐止住了哭声，她胡乱擦了把脸，忍着痛将还插在腿上的针管拔了出来，厌恶地看了一眼后，塞入了随身的包中。紧接着，她扶着门站起身来，摇晃了好几下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像这样又休息了一会后，她走出隔间。

同时，她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在了巨|大的镜子中。

艾薇注视着狼狈的自己，扯起嘴角，镜中的人于是也对她露出了一个苦笑。

——啊啊，妆完全地花掉了。

——还好没被伊泽看见，起码最后，留给他的印象还是挺漂亮的吧？

如此想着的她踉踉跄跄地走到洗手池身边，打开随身携带的包，从里面倒出一堆化妆品，开始补妆。如果这样子回去见鲁尔肯，恐怕会被拳脚相向。

她正擦拭着弄到眼角的睫毛膏，突然听到了“嘟嘟嘟”的敲门声。

公共洗手间里的敲门声？

艾薇惊讶地转过头，发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正站在门口，她一手插腰，另一手轻轻地敲着门。

在那天之后，她当然知道这少女和伊泽并没有什么亲密关系，然而，他对她的印象似乎很好，所以艾薇并不能说自己完全不介意这件事。

而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后，凌晓放开双手，朝艾薇走近：“因为我接到了委托。”

“委托？”艾薇扶着洗手池后退了两步，双|腿依旧酸软无力，“什么委托？”

“嗯——”凌晓露出一个笑容，“有位王子殿下托我把他的公主殿下给带过去。”说完，她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将艾薇给公主抱了起来。

“你！”

“女人还是对自己诚实一点比较好哦。”凌晓低头看了她一眼，挑眉笑道，“喜欢的人如果不牢牢抓在手里，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凌晓听了她的话，倒不算讶异，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她相信这妹子应该是很乐意和伊泽一起走了。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洗手台，最终定格在了那个针管上，难道说？

“不要看！”艾薇一把将洗手台上的东西挥了下去，而后一把捂住脸，话音中已然带了哭音，“不要看……”

“就算这样，也至少别单方面给自己判死刑。”凌晓耸了下肩，“而且，我接下的委托，从来就没有没完成的。我可不想在你身上取得零的突破。”

“……”

“走了！”

“等——”

凌晓会等她吗？

那必然不会。

于是几分钟后，她就成功地将“货物”送到了雇主的手中，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客人，您的快递已送到，请注意查收。”

伊泽笑着拍了下她伸出的手：“签收成功。”

“好了，你们快走吧。”

少年重重点头：“嗯，谢谢你。”

“再见。”

“……如果还有机会再见的话，”伊泽郑重地朝她伸出手，“我请你吃饭。”

凌晓同样伸出手：“那就这么约好了。”

“嗯。”

伊泽似乎有秘密离开这个城市的通道，所以凌晓也就没越俎代庖了。确定附近并没有人追踪并目送这两人离开后，她亦回到了会所之中，沿途顺带买了点小点心，回去后成功地堵上了璐娜的嘴。

后者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告诉她，约书亚叔叔已经弄到了画展的票。

说实话，凌晓在看到画册后，已经不是太想去了。只是，看到璐娜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决定还是暂时别扫她的兴。

之后，她再次进|入了星网世界。

在佣兵中心中挂了一个收集虫晶的任务，为了吸引人出手，她很是豪爽地直接挂了八万的价钱。原本只是试试看的心态，谁知道不久后就有人联系到她，表示愿意出手。

随即，那人将手中变异虫晶的图片发来。

凌晓一看之下，发现那是一个风属性的虫晶。虽说她心中还是更偏向于火属性的，但是她弄这玩意的最大目的还是想实验下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所以还是决定收了它。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这位接任务者所在的地方离凯里有些远。

目前速度最快的“快递”，无论是她还是这位仁兄都用不起，而如果用普通快递的话，大概需要一周时间。

凌晓皱眉思考了片刻后，还是决定交易。她有种预感，这次若是还错过，恐怕不能再轻易碰上了。不过接受物品的地点并没有填写为会所，而是要求直接邮寄到本地的快递接收中心，这也是为以后可能发生的麻烦做准备。

而一周后，无论这次是否能拿到虫晶，她都一定会离开。

很巧合的，那一天，也正是绘画节正式开始的日子——一月一日。

“晓雅，你看我们穿这个怎么样？”

“晓雅，这个呢？”

“晓雅，这双鞋比较配还是这双鞋？”

……

女人的变化从来都在不知不觉中，失恋一次后，璐娜虽说重新理回了短发，但似乎还是点亮了“爱美”的属性——虽说平时还是不修边幅，但至少也懂得“该讲究的时候还是要讲究”的道理了。

凌晓看她这么开心，略犹豫了下，决定还是陪她去看一次吧。

一方面是不忍心让她失望；另一方面是她看完就要离开了；最后……除去那副《破晓之光》外，她对于安陆大师的另一幅画也有些好奇，那幅名为《梦幻》的画。

很普通的名字，但她就是……

莫名地有点放不下。

正式下了决定后，凌晓有些为伊泽可惜，这个看来很喜欢绘画的家伙看来是注定会错过这次绘画节了，也不知道哪天能再度相逢。

而她所没想到的是，他们的相逢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晚上下着雨。

刺骨的冬雨下，浑身鲜血的他站在她面前，缓缓朝她摊开同样沾满了血水的手，掌心中，正是那颗火红色的、满是杂质的晶石，像极了一颗破碎而流血的心。

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的少年一字一顿地对她说：“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