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个女娇娥
作者:Further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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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程息都回到自己的宅子里了, 还是忘不了淮王答应她时苏颐城那个神情,想几次就笑几次。
她推门而入,储露正在药房收拾东西, 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整什么呢?”
“吴恩将军晚间帮我从太医院捎来些药材, 我现在随便把他们理理, 顺便等你。”
程息拿起药材打量一番, 又丢了回去, 笑嘻嘻道:“顺便捎来的?”
储露莫名其妙:“对啊。”
程息用手指了一圈:“顺便捎来那——么多药材?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吧……”
储露:“吴小将军心地善良,这些忙自然是愿意帮的。”
程息听她叫吴恩小将军,心里愈发觉得有趣:“吴小将军?你知不知道他今年已有二十二了?比你大了整整五岁呐。”
储露惊讶, 将手中的药材一撂:“当真?那还真看不出来……”
程息:“我也奇怪,要说从军之人就没有长得嫩的, 他还真是个个例。”
储露却没听程息说话, 只自顾自嘀咕:“怎么办……我小将军小将军的叫了好久了……”
程息凑过去, 揶揄道:“他没有纠正过你?”
储露摇头:“没有。”
程息翘着二郎腿,双臂抱于胸前, 若有所思。
储露:“姑娘,淮王那边如何了?”
程息拾起一株草药放在鼻下轻嗅:“妥了。如今……就差夏伯父那儿了。”
储露停下手上动作,担忧:“姑娘,别无他法吗?”
程息自嘲一笑:“这不是我要解决的问题,而是我要赎的罪过。只因我冲动行事, 没有想明白前后因果, 才害得……”她缄口不言, 良久才说, “若我能够以我血肉之躯, 举三尺青峰卫大姜河山,身死不足惜。”
二人皆是沉默, 烛火“噼啪”作响,夜风晃动,人影绰绰。
储露心疼她,却知劝她实在没用,率先打破僵局:“那姑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程息挑眉,眼眸狡黠,语气十分轻松:“女扮男装,入军营。”
姜国方定,边疆不稳,朝廷一直做着随时开战的准备,是以兵权一直为从各将军手中拿来,连同张祁任三家,虽说已归顺朝廷,可这手底下的兵,还是认人不认符,何况这兵符亦未交给淮王。
淮王明面儿上看是权倾天下,可这暗流之中的权利斗争却是盘根错节,复杂得很。
何况夏思成如今远在边疆,程息有事相求也是鞭长莫及。
她在程宅里待了三日,院子里下着雨,屋檐上漏下水珠晶莹剔透。
忽然有人在门外勒马,敲了敲门。
储露打开门,见吴恩站在雨里,连忙将他迎进来。
程息在廊下探了探头,得意一笑。
“姑娘,吴小……吴将军来了。”储露话到一半连忙憋了回去,偷偷地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吴恩,见他神色正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程息走进屋子,替二人倒了茶,看向吴恩直截了当地问道:“信呢?”
吴恩从怀里掏出信封挪过去:“大将军说,先让你待在我麾下。”
程息打开信封,上头是夏思成的嘱咐之言。
储露听二人言语来回,已知大半,赶忙询问:“姑娘,你是……入军队编制了?怎么做到的?”
程息收起信封,缓缓答道:“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最最好用的,人情和实力。奈何我两样都有。宁王、淮王、怀琳,还有我自己,四方劝说,加上……”程息看了看吴恩,示意道,“还有个最合适的中间人呢。”
“其余三人我明白,但是宁王又是如何,殿下他……”
程息摇头笑笑,有些话并不是不能对储露说,只是说起来太麻烦不如让她自己去想。
吴恩啜了口茶:“我本应是同夏将军一道前往丰城戍守的,只是半路被他遣来寻宁王和程娘子,如今万事尘埃落定,不出一月便要赶回,到时候……”他看向程息,“程娘子也需随行。”
储露惊讶于时间之快,本以为怎么样也得再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她拉住程息的手:“姑娘……我,我随你一同去吧。”
吴恩眸色里有瞬惊讶欣喜,又被立即掩盖下去,程息看在眼里,心思一转,本是想求情带上储露的,话到嘴边又改口:“我也是愿意的……但是军营也不是说去就去的地方,我怕……”她幽幽地瞥向吴恩,语气低落,“我怕,吴小将军为难。”
储露听这称呼一个激灵,悄悄地看向吴恩,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开口争取:“吴……吴将军军中……可还缺随行军医吗?”
吴恩皱了皱眉,储露的医术他是见过的,与一般大夫不同,惯用旁门左道,但却有奇效,若能将她收入麾下为将士们看病治伤定是好的,只是……吴恩不敢想象她一个娇小的女子穿梭在尸山血海里的模样。
程息端详着他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与储露对视。
储露只当他不愿意,又开口:“先前征战之时,军中不乏有女郎中女大夫,治好了无数人,吴将军若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可去太医院钱太医那边……”
“行。”
储露话还没讲完,就得到了回答,有些惊愕:“当真可以?”
吴恩点头,不敢看储露因为喜悦而晶亮的双眼:“阿楚姑娘的医术在下是见识过的,能得姑娘这样的神医在军中,就是给弟兄们多挣了一条命了。”
这话听着像阿谀奉承,但从吴恩说出,却半分没有这个意思,十分真诚恳切。
储露头一回听别人如此夸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笑,面上淡淡飞霞:“吴将军过奖了。”
程息看着他们俩,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她轻咳一声:“我听说……淮王在征兵。”
吴恩接话:“是。”
“随你一同去边关?”
“萧判身死,祁连之被留京中,朔方、雍乐二城,一失太守一失都尉,朝廷已派了官员就职,这兵马也得跟上。”
“襄国虎视眈眈,边关三城确要加强戒备。”
“之后会重组军编,也会增加军中大夫的人数,二位不必担忧,会有着落的。”吴恩起身告辞,又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储露。
储露笑着行礼,要把他送出去,程息一拦,侧头笑道:“我去。”
她把吴恩送到宅子门口,优哉地又轻松地说了句:“以权谋私?”
吴恩脚下鲜有的打滑,转头,神色还是那样,严肃正经:“程娘子指自己以女儿身入军营?那是殿下的意思,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程息看他和自己打太极,撇嘴嗤笑:“那我们阿楚的事情呢?”
吴恩:“……”
程息没等他的回答,笑着转身就走:“今日之事,多谢吴将军了,慢走不送。”
*
老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前先天还能讲话,今儿个连人也认不清了,嘴里只会不停地念叨“绎山、安歌、雨宁”什么的。
皇后娘娘的身子从成华阳去世起就不好,一直拖着病,如今听见皇上年寿不久,梦里喊自己的名字,说什么也要侍奉病榻。
永嘉公主来劝不成,清河公主来劝也不成,最后惊动了淮王匆匆下朝赶来。
皇后喂完最后一口药,摒退了所有下人。她睨了眼屏风后的人,冷声开口,有些沙哑:“清河下去吧。”
清河公主是五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她甚至都不明白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宫中人人愁苦满面,自己母妃亦是。
“下去吧。”永嘉摸了摸她的头,笑如三月春风,“饿了自己去御膳房拿吃的。”
清河如蒙大赦,笑着跳出温室殿。
已是近五月的天,云都满城飞絮,百花绽放,皇宫里却依旧惨淡冰冷。
“淮王政务繁多,这里就不必伺候了。”
永嘉望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弟弟,拉住他的手,低声安慰:“我进去同阿娘讲。你在这里先等着。”
她绕过屏风,坐在龙榻下首,执起自己母亲的手,温和絮语:“阿娘,您的手都是冰凉的,先下去歇会儿吧?”
皇后看见女儿,心中不忍又疼惜:“阿爹阿娘本是不舍得你,等着你什么时候把心里那件事放下了,阿爹阿娘就给你找一门你欢喜的我们满意的亲事,如今……如今看来,最委屈的,还是你……”
永嘉摇头,面上并无哀伤,只有释然的笑:“都九年了,再大的风浪都会沉入海底,我那些事儿……早就不记心上了。”
皇后含着泪,瞥眼看向立在外头的,自己的亲儿子。
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子。
她不想见。
皇帝又嗽起来,皇后忙用手帕掩住他的嘴,帮他顺气。
“雨宁……”老皇帝声音嘶哑,连最后一个字都是气息。
“臣妾在这儿,皇上,臣妾在这儿。”
老皇帝眼神涣散,确实是定定地看着她。他双手捧着皇后的脸,面上有浅笑:“雨宁啊……你跟了我,当真是苦了你了。”
皇后伏在榻前,虽已年近五旬,但如今的神情却如同二八少女一般奕奕,她覆上皇帝的手,笑道:“不苦,妾身不觉得苦。”
“孩子们如何了?绎川可有好好读书,还是喜欢舞刀弄枪?你总说家里有一个拿刀子的就够了,可你不知……如今乱世,我们……不拿刀子捅别人,别人就……就会拿刀子捅我们……”
老皇帝的记忆已经错乱,说的不知是什么年岁的事情——只有皇后知道了。
“阿爹。”淮王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我有好好读书。”
老皇帝这才看见站在身旁的永嘉和淮王,连忙招招手,让他们坐在身侧。
父母健在,儿女双全,这本该是世间最美的画面。
“你性子不比绎山……看上去虽沉默寡言,但心里却十分有主意,为人又谦和……等大了……好好照顾姐姐。如今……如今是姐姐照顾你,你……你日后……日后要照顾姐姐,还有……你阿娘。”
淮王点头。
老皇帝话未完,还想嘱咐什么,又咳嗽起来,这回却也是止不住了,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太医——太医——”永嘉急忙要出去,被皇帝喊了回来。
他声音浑浊却意外有力,似是最后一口气:“安歌——安歌……阿爹对不起你……阿爹……”
“爹……爹,你没有,女儿明白,女儿明白您的苦衷……女儿明白……”永嘉紧紧攥着皇帝的手,泪如决堤。
皇帝沉静一瞬,看见立在一旁的淮王,又像是清醒过来,就怔怔地望着他,如陌生人一般。
淮王上前一步:“爹……”
皇帝侧头,双手抖得厉害:“孽障。”
这两个字如同针一般直扎心脏,所有人都在怀疑他,或者说已在心里肯定,只是敢怒不敢言——是他一手策划了宁王与成华阳的死,而后栽赃张家,将自己送上九五之尊。
可又有谁知道,兄长临行前曾与弟弟饯别,二人把酒言欢,高谈阔论,誓要为姜国挣一方海阔天空;又有谁知道,弟弟信誓旦旦地答应兄长,纵使事多马蹄慢,他也定会留一口满月酒,为兄长接风洗尘。
只是皇权斗争背后的温情,不值一提罢了。
淮王没有解释,他就立在原地,甘受一切责骂。
“孽障啊——”老皇帝仰天长啸,声音到最后已是被吞咽在眼泪里,“兄弟阋墙!国何以永!”
鲜血从他的口中迸出,染红了被褥枕头。
“皇上——”
“爹——”
“爹——”永嘉哭得声嘶力竭,只觉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已渐渐脱力,松向一边。
殿外的人闻声赶来,只一眼便明白了殿中的情况,突然哭声如同惊雷一般炸开,响彻云霄。
皇后望着逝去的丈夫,腾身而起,狠狠地甩给淮王一个巴掌,打得他踉跄几步,撞到在一旁的几案上,耳朵有一瞬失聪。
“你这个……不仁不义的豺狼!枉我悉心养育你二十余年!你如何能对你哥哥表兄下这般狠手?你如何能够啊!”皇后跑过去拉起他的衣襟,似要将他剥一层皮,“那是你哥哥!是你哥哥啊!”
“娘……”永嘉害怕皇后疯魔,连忙扑过去分开他们俩,“来人!把皇后扶下去歇息!皇后娘娘累了!”
“尹绎川啊——尹绎川!我怎会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啊——”皇后被众人扶下去,哭喊却是久久萦绕在梁间。
淮王已没有任何反应,就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半晌没有回神。
已没了表兄、大哥、父亲,永嘉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人。她上前要搀扶淮王,他却已自己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褶皱之处理得整整齐齐,声音平静:“姐姐先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绎川……”
“你放心。”淮王神色镇定,“姐姐,相信我。”
永嘉环顾殿内狼藉,殿外哭声震天,吵得人头疼,抬眼却看见弟弟坚毅的面庞,忽然安心。
她勉强一笑,抬手揉了揉淮王的眉心,叹了口气:“姐姐……相信你。”
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安明十九年五月初七,姜始帝驾崩于未央宫温室殿,享年五十有七,葬于泰陵,谥号高,以彰其功德盛大,德覆万物。
高帝嫡次子,淮王尹绎川继位,定国号长宁,力排众议,封原淮王妃张韵为后,入主椒房殿,三日后,纳夏家娘子怀琳为妃,封昭仪,封号怀,入主永延殿。
时节已近六月,云都已有入夏的模样,城中的栀子开得正香,荷花潋滟。
因先帝崩逝,歇朝数日,宫中沉寂哀伤。如今又传来节奏鲜明而有力的鼓声,程息在玄玉阁上朝窗外看去,宫门打开,大臣们手执官笏,鱼贯而入。她看着远处高耸的九龙塔,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这龙椅上,已经换人了。
苏颐城从外过来见她走神,公报私仇地在她脑袋上一拍,又丢给她一摞史书。程息想报复回去,可转念一想他如今的靠山是当今圣上,也是自己求得圣上让她做教习先生,不禁深觉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本是想借着名义看着苏颐城不让他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没承想他顺着杆子往上爬,真教起书来,还十分严苛。她憋着嘴,忍着气翻开新的一本书,看着里头密密麻麻的事迹年表,忽然想到,没准几十年后,那些史书上撰写的将会是他们的名字和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