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个女娇娥
作者:Further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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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浑身如火在烧,胸口一呼一窒,一吸一疼,浑浑噩噩,不知天地方圆。
程息踩着石板路,看见父亲林奕坐于堂上背对着她。
程息想喊,喉间却是干涩,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爹!爹!
程息无声地喊着,林奕就是背对着她。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伸手就要触摸,却听背后传来声嘶力竭地呐喊:“程——息——”
她回头,看见几个朦朦胧胧的影子站在屋外,外头白光耀眼。
“姑娘……”
是谁?谁的声音?
“程娘子!”
这个男声又是谁?
她回望着,那几人影影绰绰,过了良久,听见一声极轻微的“林兮霏”。
程息猛然一震,胸口钻心的疼,想要叫喊出声,什么东西就在喉间呼之欲出,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又听屋外的人喊道:“林兮霏,林兮霏,姑娘……你别丢下……”
别丢下谁?
谁?
“公子……月氏等你,夫人……慕芙,我……”
程息走出屋子,突然坠入深渊。
黑暗,灼烧,是无名无形的火。
“宁王与夏思成将至保户,待二人过乌西峡谷,埋伏夹击。”
“程息,姜国要强大,每个人,不仅是男人,女人也可成为其中流砥柱。我希望你能成为。”
“颠覆不了你们,就杀了你们。”
“你就是心虚,你就是没种!杂碎!”
一幕幕重演,她攥起拳头,手间不知为何多了一把剑,是母亲的长月琉璃剑。
她高举三尺青峰,直指面前的张霁,忍着身体剧痛,终于破空大喊:“叛徒!拿命来——”
眼前顿时明亮,天光乍现,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疼痛与清明并存,刹那间所有的感触都变得鲜明。
“姑娘!姑娘!”储露跪在一旁,泣不成声,语不成句。
“醒了?真的醒了?这……”几位太医站在榻侧连忙凑了上来,“阿楚姑娘真是神了啊……这都能救回来?”
钱太医也是惊讶却不说,立马上前为程息看诊,探查一番,长吁一口气,对储露道:“阿楚姑娘,真是剑走偏锋啊。”
储露抹干净眼泪,问道:“钱太医,我们姑娘无碍了吧?”
钱太医笑笑:“阿楚姑娘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确实无碍了。”
程息发不出声音,每一处牵动都是疼,她张了张嘴,储露忙凑上去:“姑娘想说什么?”
水。
微弱的气息。
“水?”储露忙倒了谁来,拿着干净的纱布沾了些润程息的唇。
钱太医:“程娘子既醒了,那我等就进宫禀明圣上,不打扰程娘子养伤了。告辞。”
太医们走了,留下好些药材。
程息艰难地拉了拉储露的衣袖,无声地张嘴:宁王,张霁。
储露刚擦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姑娘我求你别问了,别问了……我求你……”
程息昏迷了五天五夜,好几次险些踏进鬼门关,她不眠不休守在身边,每一次都拼命地死拽着程息不放手,置之死地而后生,太医们都害怕的法子,她赌上身家性命坚持要试,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程息若晚一刻醒来,她怕是会悔恨至死,吞药就死在程息榻前谢罪。
储露望着程息:“姑娘,好好养伤吧……你若没了,我该如何向林将军和夫人交待?如何向公子交待?如何向师父师娘交待?你没了,我便没了至交,没了姐姐啊……姑娘,你疼惜疼惜自己吧!”
程息实在是被储露这个样子吓怕了,宁王与张霁之事,如今定已成了定局,晚些知晓早些知晓,应当也没什么差别了。
等等!
程息忽然想到一人,她连忙攥住要起身离开的储露的衣袖。
“怎么了姑娘?”
张霖。
储露一愣,不说话。
张霖怎么样了?
储露还是不说话。
张家怎么样了!
程息发不出声,神色慌张着急。
储露:“姑娘,你别问了。”
程息不让她走:张霖呢?
储露咬唇,拉过衣袖走出屋外。她也不管身后的程息,只要知道她现在丝毫动弹不了不会乱跑就可以了。
关上门,储露看了眼守在屋外的吴恩:“多谢,吴小将军。”
吴恩抱拳回礼,抬眼看见储露的泪痕,低下头。
储露心中难受,只觉得自己哭得不像样子,失礼了,她福了福身:“这几日多谢将军在这里守着,才没有节外生枝,如今姑娘也醒了,若将军有旁的事……”眼前突然递上来一方手帕。
储露愕然抬头,吴恩看向另一边,有些不自在:“别哭了。”
“将军这……”
“干净的。我看你这几日忙里忙外,特意带在身边,想着你什么时候需要就给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嫌弃不干净。
“好了,我军中还有事,先告辞了,你若有什么麻烦,喏,这个给你,来东郊大营找我。”吴恩将自己的腰牌和手帕一同塞进储露手里,也不等她回话,径自走了。
留下一脸茫然的储露。
“你把腰牌给我了你怎么办啊?”储露喊道。
吴恩听见了,但是没回话,心里嘀咕:没了就没了,再做不就行了。
*
程息这回是真的伤得厉害,躺在榻上直到第三日才能发声,还是嘶哑无比,烧也一直未退,迷迷糊糊地睡过一日又一日。
储露给她送药换药,却只字不提她是如何回来的,宁王如何了,张家又如何了,当今京中局势如何。不管程息如何询问如何生气,一个字都不说。
又过了几日,程息听见墙外士兵整齐的脚步声经过,向东走去。
东?
张府便是在他们东侧。
“储露。”程息竭力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储露!”
储露急匆匆推门而入:“姑娘怎么了?哪里疼?”
程息神色凝重:“我听见外头的声音了。”
储露哑然。
“你别瞒我了。告诉我吧。张家是被抄了吗?”
储露沉默良久,久到程息以为她不会再讲。
“被抄了。”
程息心口一疼:“皇上什么时候下的旨?”
“是淮王下的命令。”
“谁?”程息以为自己没听清。
“是淮王!”储露喊出声,“张家的女婿,当今圣上第三子,尹绎川。”
程息脑内突然炸响,懵了:“淮王殿下?”
“宁王殿下死了,一箭穿心,张霁被襄国的人救走了,淮王得知此事下旨查抄了张家,要将张家所有人下狱。张由拼死不从,被祁连之斩杀马下,侧室祁骁自刎而死,张三公子张霖被捉入狱,淮王妃张韵惊吓早产,软禁淮王府,至今没有消息。淮王殿下将张家事情办妥后,携祁连之进了宫,向皇上请罪,痛斥自己识人不清,偏听偏私,字字血泪,句句悔恨,逼得皇上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吐血昏厥,连同皇后娘娘也一病不起。就连四皇子也……死在了掖庭。”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得程息心头发颤,难以置信。
环环相扣,一条条人命堆叠起来,搭成云梯将淮王直接送上九五之位。
程息已经不明白谁是其中的得益者,谁是其中的操纵者,谁又是棋子,谁又是无辜。
不对。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林中听见襄国士兵的对话——
“将军,我们还要在此地呆多久?夏思成和宁王都要出保户了,我们不动手?”
“夏思成和宁王都要出保户了,我们不动手?”
原本他们要在保户动手的,可为何密函里提到的却是他们到乌西峡谷再动手?
若要乌西峡谷与军队正面较量,那需要的也是旗鼓相当的兵力,又怎会只派那些人手呢?
程息捂着脑袋细细思忖。
那些是襄国人不假,是王泱派来的不假,所以……只有那封密函是假的了。
那封密函,偏巧是她出门那日去送的,偏巧又让她碰见,偏巧她每个人都熟识,每个人都担心,一切都那么合乎情理顺理成章。
那封密函不是写给张霁的,原是写给她的。
是写给她的。
张霁勾结襄国不假,老宦官勾结张霁不假,那老宦官便一定是襄国人了?
老宦官死的那日是菁菁的及笄礼,张霁送了菁菁月氏的珠串,月氏,月氏……
灵光乍现,程息将一切一切都梳理透了。
“储露,”程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我们玄玉阁。”
储露本不想让程息去,可如今她已经能挪动几分,便是储露不肯,她拖着大半截身子爬也能爬过去。
程息坐在轮椅上,素面朝天,脸色苍白的可怕,玄玉阁的人看见她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把她搬上了顶楼。
“储露,你去任府。若我半个时辰后没有从玄玉阁出来,将我给你的东西交给任蘅,他与张霖情深,会帮忙。”
储露实在放心不下,但她也知道程息的脾性,什么也没说,将她留在门外一人离去。
程息在门外想了半晌,用脚尖移开彻月的房门。
苏颐城正坐在里面,优哉游哉地喝茶,似是知道她会来,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程息转着轮椅进屋,彻月见苏颐城没有出声,恭顺地去把门关好。
对,恭顺,他们两个并不是外界传得什么眷侣,而是主仆。
程息双手交叠在一起,手肘支着轮椅把手,定定地看着苏颐城。
苏颐城气定神闲,反倒是彻月有些慌乱。
“苏公子,不,或许……白公子。”
彻月目色一凛,悄悄地握起几案下的匕首。
“彻月,放下。”苏颐城搁下茶盏,“她程息即使伤成这样,对付你也绰绰有余。”
“公子……”
“出去。”
彻月不甘,看了一眼程息,不安地出去。
“那个阿楚,应该已经到任府门口了吧?说吧,你都想到了什么,让你来了我这里。”
“彻月姑娘做这里的头牌已有三年,从不出阁演奏,除了去年的赛诗会。”
苏颐城倒是惊讶她会选择从这里开始说:“那又如何?”
程息:“你知那日我们回京,任蘅必定相迎,以他的性子必定带我们去品芳斋的赛诗会。你在那时让任蘅注意彻月,为的是日后能够让彻月接近任家,接近张家,或者可以说是……淮王。但是宫里突然出事了。”
程息话锋突转:“张霁那时,并不是没有给老宦官带药,而是那药,半路被你给截了——是彻月截的。淮王妃自有身孕来,定期回娘家小住,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日我在玄玉阁外遇见张霖任蘅彻月三人,彻月姑娘说要借王妃的琴是借口,目的是要从张府里将那些药拿走,而那些药是和菁菁的生辰贺礼一同送进张府的。”
“老宦官若是襄国细作,知道张霁没有药,不替张霁想也会替襄国想,定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更别提能让我们牵出那么长的一条像,所以,那老宦官是你的人。”
“那老宦官在宫里数十年,我在云都才三年,怎么会是我的人?”
程息反问:“对啊,怎么会是你的人呢?怎么会是苏家人呢,应当是白家人吧?”
苏颐城摩挲着杯沿,嘴角噙笑。
程息见他不愠不怒,忍着怒意继续道:“你知道是我偷了香囊,一早将我算进这局里。让老宦官死,就是为了让张霁狗急跳墙,你本就知他勾结襄国,又算定我肯定会将此事管到底,所以这所有的事,是你假借我之手,杀人。”
苏颐城笑:“聪明是聪明,不过只猜对了一半。”
一半?这只是一半?
“可不只是你。整个云都城的人,管他是平民百姓还是王侯将相,都是我手中的棋子——而你,是最意外,却又是最好用的一颗罢了。”
程息隐忍着,指甲早已嵌入皮肉。
“姜国建国之初,襄国派来奸细潜入姜国朝廷,白老发现,杀了其中一人,自己替了他的身,还将那人的毒过到了自己身上,只为杀了如今那狗皇帝。三年后,我在赫烜侯府遇见他,我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为什么?”
苏颐城眯眼:“因为杀一个人,太容易了。”
程息整个人如坠冰窖,伤口隐隐作痛:“你要的是……祸及子孙。”
“张霁与襄国的来往,我全部都知道。我就是在等,等一个,能将这云都城搅得天翻地覆的机会。程息,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程息,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荒唐的笑话。
原来是她害了成华阳和怀琳,是她害了宁王,是她害了所有人。
“苏!颐!城!”程息突然从轮椅上跃起,一把掐住苏颐城的脖子,狠狠地攥着,额上青筋暴起,目眦尽裂。
碗盏尽碎,一地狼藉。
彻月闻声敢来,看见程息疯魔了一般,连忙拔下头上金簪一下刺进她的左肩。
程息左肩伤痕累累,她尖声痛呼,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空出一掌朝彻月胸口猛然一拍,彻月飞出几尺撞在屏风上,满口鲜血。
苏颐城喘着粗气,艰难道:“杀了我……你、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吗?林兮霏。”
程息一怔。
“你当我如何敢将这些说与你听……你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又怎会不知你的?”
程息恢复神智,松了手上劲道,却仍旧钳制着他。
“咳咳……你的玉簪……是我姑母的。”
“你姑母?”
苏颐城劫后重生,喘着气,喘着喘着又笑了出来,越笑越猖狂:“你以为我为何以‘苏’为姓?因为那是我父亲的名。白蒙,白苏,白荣。”
是了,白家灭门时,最后一代便是他们三兄妹,却怎么也没听说白苏还有个孩子。
苏颐城。
颐城。
前朝遗臣。
“我姑母与刘楚有旧,我自是知道。刘楚与程家有旧?没有,刘楚从前只与慕芙林奕走得近。何况,我都能活下来,那你又为何不可呢?——再者,你进京,若真只是为了蛊虫之事,我姑母为何留玉簪给你?你若不想卷入朝廷纷争,以你见识,早和刘楚走了,又怎会留下?所以,蛊虫之事只是你进京的契机,而你,另有图谋。”
苏颐城笑看着程息:“你想查清当年旧案,想知道你父亲林奕究竟是不是真的背叛了皇帝,对不对?”
程息气得发抖,全然顾不得背后的血流满地。
“那我告诉你,别查了,你爹,就是叛将。”
“你胡说!”
“为何会胡说?我看得真真切切。”
“你看见什么了!”
苏颐城见程息倔强神情,觉得好笑,只想挫败她:“因为我,就是被你爹救出来的白家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