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担心的是总归是发生了, 月霄的心思算是白费了。这边郁闷还没完那边一个一岁不到的儿子就这么没了，任谁也不能轻易接受得了。当初我以他的出世为借口呆在我排斥的京城只为了他的父亲能熬过那凤凰涅槃时浴火的痛苦，如今那座高高的门槛短短的阻碍了火势的蔓延, 他却要抽身而去。虽然一直纠结于他的出世, 如今盘桓在我心中的不安又证明了什么呢？是愧疚, 还是不舍？我还在发着呆, 里面稚嫩与拨云见日般爽朗的声音依旧透过窗户那层薄薄的纸传了出来。

“您可知为什么会绝望么”

“绝望是因为怀念。怀念却不仅仅是因为绝望！你那是真正的绝望, 对生的绝望。可是她不同，你说她会落泪，是因为怀念, 隐忍甚至还有其他的东西。说到底终归还是我的错！”月宵疑惑的摸着脑袋，他却笑笑不再说话。

韶华虽被丝线缝合却依旧有着不可磨灭的痕迹。

一层窗纸被风吹的微微震动, 外面的枝桠直刺向天, 喑哑着固执。秋千架上缠绕的绿叶也只剩下最初的枝枝蔓蔓。而座椅也被吹的燥动不安, 偶尔停留的麻雀却是成双成对。屋檐上面结的冰晶隔着两个世界，里面是浓郁的亲情环绕, 虽不浓烈可是温馨。外面却是二月的寒风，虽不刺骨可是疼痛。十九年后历史再次重演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依旧刺骨的寒风，还是炎炎的烈日陪伴着冰心彻骨。一岁与十八岁中间相隔的是多少疼爱与关心，夹杂着更多的又是怎样的不舍？如果说他现在的心情是从山顶跌落到谷底，那么十九年后的他则是刚刚一步一步爬上山顶的他还没站稳就被命运的双手推入了深渊。

这座深宅大院里的人们一个一个的消失着。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伫立在这里的每一件事物承载着旭日东升西落, 看着王朝兴衰交替, 所有人匆忙的来来去去。最后留给这些看客的又会是什么呢？

我鼓起勇气推门走进去, 看见的依旧是走时那两张神采飞扬的脸。他们并没有发现我脸上的异样, 还是拽着我东拉西扯。我半天不讲话。看着我半天不吱一声，发现不对的他开始询问, 最终我开口了

“去看看小儿子吧！怕是不行了！”犹豫了半天，想象了无数次开口时的艰难，却不想开口时只要一个字就可以引出后面所有的难堪。如同水势的蔓延，在它的面前所有的一切脆弱的不堪一击。听完这句话的他笑凝固在了他的脸上，残留的笑靥好像嘲笑着自己的无能。

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站起来想往外冲的时候，一个踉跄站不稳就差点跪了下去，慌忙上去扶他的我也被他拉的坐在了地上，看着他的凝固到僵硬的脸我哑口无言。这种痛让所有的语言与动作都苍白无力。尽管我尽知前事，一直懂得人的心只有一点，越来越多的事情却可以将人死死压制，求生不得，欲死不能。所以一路走来我不曾问过无数历史学家都在追求的真相。在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去的，也不曾留意他说了什么？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石佳氏的院子外面。所有的侍女小厮已经被赶到了院子外面，太医们一个个的缅怀愧色拱手而去。里面只剩下他跟石佳两个人，石佳氏早已经哭得连泪都不会流了，呆呆的坐在那里。而他背对门口站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站成了雕像。

外面大雪纷纷而下，宫里派来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有幸灾乐祸的，有担心的，也有冷漠的。我跟他只是站着，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不多久胤禛来了，他站在院子里不曾进去。这个时候的我们相顾无言。可是他的表情却是欲言又止。

“您不用说什么，日子还长着！”他点点头不再说话。五年前，弘晖走得时候他一定比胤祥现在更难过，对他来说那不仅仅是嫡长子，更是心中亏欠的惦念。却没想到事实虽然如此却也是我会错了意。三个人就那么站着。

天渐渐的暗下来了，府里的灯笼点亮了暗黑的空间。长龙般的灯笼蔓延而去，远处被点亮的是否还有故人的怀念？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我们。抬起头看到的是抱着儿子尸体的他无悲无喜。而石佳氏回过神来，知道了以后儿子不会对他哭也不会笑，属于他的也只是黑暗。都说彼岸花是没有彼岸的守候，凄楚的女子假装幸福的守候。知道儿子是她唯一的指望，丈夫已经尽了心，那么以后的她还会有光明么？

他的脸在烛光的照射下也忽明忽暗，一步步走来，越过我出了院门。石佳氏被侍女们拦在了院门口。悲鸣声打着旋飘散在空中，转瞬即消。渐渐的她也不再哭闹怔楞间绝望也从眼中慢慢清晰。我跟胤禛只是回头看他的背影，我看过很多次他的背影，但是这次的震撼在无形中被放大，看着走的依旧沉稳，衣袂翻飞的他一点点越走远，消失在夜色中。没人知道这个时候的他抱着儿子去了哪里。胤禛说，现在他变了，变到他都快不认识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经历了丧母之痛不知所措的孩子了。那时的他会哭会痛，让人心疼。现在的他被一系列的事情打击的不会哭了，可是还会痛。那么这样的两个他是不是就就像一世的曼珠沙华呢，叶落花开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只是我不知道日后的他果真如曼珠沙华般疯狂。

送走胤禛后，我来到了书房，他抱着酒坛子坐在地上。我走过去，看见我后抬头看了我一眼，咧嘴笑了笑

“你来了？”我点点头，他竖起一根指头。

“就这一次好不好，让我喝个痛快。明天，从明天起，我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我！”我没说话

“那我当你默许了”接着他又捧起手中的坛子，我没有阻拦，只是陪他坐在了地上。酒量甚好的他自然不会很快就喝醉了只是嘴里开始絮絮叨叨

“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弘晖，第二次是小十八，这是我第三次看到那么小的人在我眼前消逝，再也不会哭，不会闹不会撒娇。要我答应他们的要求合理也好，胡闹也罢都不会有了，不会再有了。弘晖，胤衸都是八岁，他们之前一个会喊我十三叔，一个叫十三哥，成天一见到我就围在我身边打转。会对我笑，想要什么夜也总会让我出宫去他替他们带。我就满城的跑，给他们找。四哥总说我会宠坏他们。可是你知道么，被那么小的孩子依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让我不知不觉的想守护他们，再苦再累都心甘情愿。每次被罚了，被骂了，看见他们，听见他们软软的声音心情总是能好起来。他们都说要我教他们骑射，打猎，练剑。结果我还没兑现他们就一个个的扔下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走的那么决绝，我追都来不及。小十八临走的时候还拽着我的衣袖说他疼，他不想死让我救他。他走的不放心，丢不下的太多。可是我束手无策，就那么眼睁睁的听着他的声音渐渐地下去一点一点的在我怀里没了气息。可是太子说什么你知道么？他说就这么去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原先他对我的好我都还记着，可是身为兄长的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记得，他们八年成长的每一个瞬间每一次被师傅夸奖的兴高采烈。却不想我们这一世的缘分短暂如斯。”停顿了好久他才继续说

“不知道他们可还怨我，我答应他们的都还没做到”慢慢的他的头滑到我肩上。

“有时候做梦的时候我都会梦到他们，他们一开始总会对我笑，笑的很开心。可是到最后他们都会怨我，说我说话不算数，应下的事都做不到！我又多么怕看到他们，看到他们不再信任的眼光。当初救了宵儿也不单单是看出了你想救他，而是他爹，他爹看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在我面前慢慢僵硬的他们。我不想日后想起来又会多一张埋怨我的小脸。所以我救他回来，我对他们的种种感觉，都转嫁到了宵儿的身上。我知道宵儿不是他们，跟他们不一样，可是就是不自觉在关心他同时加进了对他们的亏欠。可是这一个，他连话都还不会说，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日后我该怎么…….”之后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呼吸逐渐平稳。而我脑子里想得却是迷茫，两个八岁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十八年长，看着他一步步从襁褓里的婴儿长成能顶起半边天的铁骨男儿，却在大好年华溘然长逝。那时的你该如何自处，当你功成名就却阻挡不住儿女们离去的脚步，那时你又当如何是好？而太子得想法恐怕也很简单，尘缘浅至如此的他们不用经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记得的也只是父兄的宠爱，不用看尽宫墙里得明暗是非，怎么不是一件好事呢？其实没说出口的恐怕还有对湘儿的遗憾！不知道她在那边还好不好，那些叔叔伯伯堂哥们可会照顾她!我知道他一开始是想说四的只是一转瞬让他给圆了过去。当初在湘儿回来的那个晚上，我看到了十四歉疚的眼神，琳茉不自在的表情。老头子讳莫如深的脸色更是让我心生不安。后来再看到湘儿耳后的痣没有了我就知道。只是既然你不想让我担心我就装作不知道。而心理凌乱的我这自言自语算都让门外的人听去了，相对而坐。

此时长春宫偏殿里，心怀鬼胎的几个人在研究着什么已无人顾及。

而南书房里依旧是天下至尊与黑衣人，

“我说老三，你那两个宝贝儿子还真是命运多舛哪。老四才好了多久？这小的在你那受的打击恐怕还没缓过神来呢，如今可倒好，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头子抬起头看了看自家兄长没说话，却从折子中拿出两张薄薄的纸颤抖着递了出去。他接过一看，手一抖，再也说不出话来。纸飘然而落，白底黑字却是科尔沁和翁牛特部落同时到达的报丧信。气氛僵硬了好久才有人叹息着开口

“他们付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而康熙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桌子上我曾留下的一张纸发着愣。

江山只合生名士，莫遣英雄做帝王。

而府里一声惨烈的叫声惊醒了沉睡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