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劲觉着, 这做人哪，真是不能太笃定了。

这不，他前脚才刚说贺伯封不在家, 人回来的消息后脚就到了。

被窘了一把的萧劲默默无语, 好在他还清醒地记得, 这贺家长子一归, 免不了就会发现其母孙氏无故失踪, 而贺千妍，自然便要和她这同父异母的哥哥对上了。

所幸女子早已有所准备，贺伯封一问, 她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告诉他，孙氏是去了寺庙长住, 为的, 是替他们死去的爹爹诵经祈福。

贺伯封不是傻的, 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信了。奈何妹妹神态自若，他手上又毫无线索, 是以只得在面上点头，暗地里再偷偷调查。

贺千妍自然也晓得他不蠢，所以，她目送其远去的眼神，很快就变得意味深长。

这时, 在暗处偷听的萧劲走到她的身侧, 与她一道注目于那修长的背影。

“你就不怕他查出点什么？”

“不怕, 我都安排妥当了,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 他去向皇上求助。”

是啊，他们如今还不能排除贺伯封隐约知道些什么的可能。

事实证明, 如此思忖的两人还真是一语成谶了。贺伯封转眼便派人去暗中调查母亲的下落，却偏偏查不出她的去向。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曾经与孙氏有过多次接触的宫中贵人忽然找上了他。

“公子不必白费力气了，令堂被藏得很好，连主子派去的人，都一无所获。”

黑暗幽静的贺家小院里，贺伯封听身披斗篷的男子这般说着，眉宇间不免划过一丝不快。

那个人早就察觉母亲已被他那妹妹藏了起来，却分毫不觉焦急。

也是，在那个人的眼里，不论是他还是母亲，都仅仅是一枚棋子而已。如今，母亲怕是有了成为弃子的危险，而他，便将马上取而代之。

“敢问大人，如何才能救出在下的母亲？”脑中思绪流转，贺伯封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的，好似此刻他最忧心的，无非只是生母的安全罢了。

“人，自然是要救的。”那人沉默片刻，这才老神在在地开口，“不过，要看公子是不是配合了。”

贺伯封看着一只白色的小瓷瓶被递到自己的眼皮底下，自是抬眸不解地注目于对方半遮半掩的面孔。

“想法子让公子的妹妹把这药服下，然后与她独处一室，公子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贺伯封皱起眉头盯着那并不起眼的白色瓷瓶，没多久就因思及某事惊得睁圆了眼珠。

他蓦地抬头看向对方隐含笑意的眉眼，惊惧之色溢于言表。

“事成之后，令妹想必会崩溃吧，自此犹如一个废人，公子大可以从她口中问出令堂的所在。”

贺伯封惊疑不定地吞下一口唾沫。

“若她还挺得住呢？”

“哈哈……”

男人情不自禁地低笑两声，眸中倏地透出几分戏谑之色。

“公子果真不同凡响，比起令堂，更像是能成大事者。”他冷不防夸赞起跟前的年轻人来，却并未令其流露出半分喜悦之情，“兄妹苟合，公子关心的不是天地伦常，而是令妹会不会经得住那般打击。”

贺伯封一言不发地听着，唯有那双越拧越紧的眉毛，似是稍稍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可偏偏就在他按捺着心中躁动，盼着对方能一解其惑之际，两人却先后听闻了一记突如其来的声响。

说时迟那时快，正打算开口一言的男人一个闪身飞奔至声源处，却只瞧见了一只猫儿快步蹿过的景象。

贺伯封随即跟了上来，刚要安慰说“不过是只野猫”，就见对方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公子没有嗅到什么气味吗？”

贺伯封愣了愣，即刻扇动鼻翼使劲闻了闻。

下一刻，他就猛地双目圆睁。

“看来是女子，还是个身份不低的女子。”与此同时，男人已然意有所指地注视着他微微生变的脸，“该不会……是尊夫人……”

“不是！”男人幽幽地猜度着，可话刚起头，就被贺伯封一口打断，“拙荆常年抱病，不可能在这个时辰跑来这个地方。”

“那公子知道是谁？”男人不咸不淡地问着，眼中几乎透出了幽光。

“……”贺伯封蹙眉静了半晌，才面色不霁地开启了双唇，“大人放心，在下不会让我们的计划受阻。”

短短一语，既表明了他会处理掉方才那个偷听的女子，也暗示了他会抛开所谓的人伦，一心效忠于他们背后的主子。

“有公子这句话，我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语毕，面露笑意的男人就如同一阵风般，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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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同一时刻，一个花容失色的少女正一路飞奔回灯火明亮处。

梅霜惊魂未定地跑回自家主子的卧房里，这才惊觉额上业已冷汗涔涔。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天哪……天哪！

“梅霜？是你吗？”就在少女恐惧到两腿都开始打颤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了宁榕的声音。

主、主子……她该不该把事情告诉主子……这，这也太荒谬了，太荒谬了啊！

“梅霜？”

“来……来了！”

少女勉强定了定神，抬脚走进里屋，可那一反常态的神色，还是叫宁榕瞧出了端倪。年轻的妇人疑惑不解地问她怎么了，可她朱唇翕张，却始终吐不出那骇人的情报。

“主、主子，奴婢……奴婢……”

就在主仆二人一个不明就里一个惶恐不安之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贺伯封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直把背对着外屋的少女吓得周身一软。

当真是她。

男子双眸微眯的同时，宁榕已然面露惊喜站起身来：“夫君……”

贺伯封眸光一转，面色如常地行至发妻的身前，神色淡淡道：“夫人身子如何？这两天忙于琐事，为夫都没抽出空来探望夫人。”

“夫君言重了，妾身很好。”数十日未见，多年来对自己疏离有礼的丈夫居然主动来探，宁榕有些意外也有些激动，却也很好地掩饰住了真实的心情，口中不慌不忙地作答。

这一刻，她不会想到，他今夜不光亲自来看她，竟还提出与她共寝，这让她几乎就要怀疑是自己在做梦了。

可她并不是在做梦，贺伯封真的留下了，还吩咐梅霜加一床被子。

压根不敢同男子对上视线的少女慌忙照办了。她不晓得贺伯封有没有察觉先前发生的事，也没这胆子在他眼前多作停留，是以，她手脚麻利地服侍两个主子就寝，便急不可待地告退了。

一夜，有人好梦连连，有人辗转难眠。谁都不知道，当翌日的太阳升起之时，贺家的大宅里会多出些什么，又会少了点什么。大家只是一如既往地各司其职，过着看似平静的日子。

只可惜，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仍是一片暗潮汹涌。

一道精致的点心被送到了贺家长女的房里，说是少夫人特地差人去知味阁买的，排了好一会儿的队才抢到的，这不，命人送了一些来给她的小姑子。

贺千妍自然知晓这点心的美味，也欣然接受了长嫂的一番好意，却不料刚要伸手去拿一个来吃，一个人影就风风火火地从屋外跑了进来。

“哎呀妈呀，累死我了……”

贺千妍看着家丁打扮的萧劲一进屋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椅子上，整个人跟滩烂泥似的躺在她的闺房里，接近点心的手自是下意识地收了回来。

“怎么了？累成这样。”

萧劲缓了口气，支起身子面向女子。

“你府里的家丁是不是都不把新人当人看啊？粗活重活都叫我干。”

贺千妍算是明白他为何会累成狗了。

“我就让你别去凑热闹，你偏要把戏演得真真的。”她嘴上煞有其事地嗔怪着，手头却是毫不迟疑地替来人倒了一杯水。

“我还不是为了你吗？！”吃力不讨好的萧劲急得脱口而出，并不知晓女子已因他的这句话而心生悸动，“你哥都回来了，万一叫他认出我来，旁生枝节了怎么办？”

“……”贺千妍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将倒好茶水推到他的面前，“好啦……我待会儿去叮咛几句，那些人就不会欺负你是新来的了。”

这还差不多。

萧劲装腔作势地哼哼两声，恰好瞧见女子送到跟前的茶盏及其附近的那盘糕点。

“这个看起来不错。”又累又渴又饿的男子立马端起茶来一饮而尽，接着就毫不客气将爪子伸向了主人家的吃食，“我吃了啊？”

贺千妍当然不会舍不得这些点心，是以只好脾气地看着萧劲一口一个、风卷残云。

吃过了香甜美味的糕点，歇息了一会儿的萧劲又来了精神，听贺千妍提出要偷偷去见孙氏，他便主动请缨作陪。

“不过，你现在去见她，不怕被你大哥跟上吗？”

“据看守她的人来报，好像出了点问题，我不去瞧瞧不放心。至于大哥那里……不是有你吗？”

说罢，女子清亮的眸子已然注目于吃饱喝足的男子。

萧劲瞬间心花怒放。

这是信任他、依赖他呢！

“那是——有我在，连只苍蝇都别想跟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