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刀与帝王座
作者:陈三年 | 分类:言情 | 字数:15.7万
本书由零点看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11.割袍断义
正月初七日,陈巽和陆春秋先后去丞相府赴约。
徐三娘先是吃饭的时候摔坏了一个碟子,随后上楼梯的时候又崴了脚,爬回客房后发现伤药膏用完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按下葫芦浮起瓢。
正烦闷间,只听一阵敲门声,不疾不徐胸有成竹,敲够三下,不待徐三娘出声,便推门进来。
徐三娘抬头,正对上何简那张欠揍的脸,此刻盈盈带笑,更加欠揍了。
没好气的道:“你来做什么?”
何简不以为意,“怎么,三娘不欢迎我?”
徐三娘道:“不敢。”
但态度却明摆着很敢很不欢迎。
何简拿出一罐药膏,放在桌上:“刚刚看到三娘腿脚似有不便,就给送了这个来。没想到三娘这般对我,真是伤好人的心。”言罢还伸袖摸了两把并不存在的眼泪,长吁短叹做痛苦状。
徐三娘对这个人很是头大,他坏,他欺辱人;他明,他知她执念,这样一个游走在正邪边缘的人,让三娘唯有无奈无语外加翻白眼了。
不过三娘是何人等人,刀子须往软肋上扎,柔柔的道:“多谢何公子了。不知今日你那小童怎么没跟来,一日不见,怪想他的。”
想他是假,恨他是真。何简的无耻,有一多半都是他挑唆出来的。
今日一清早,徐三娘送陈巽的时候,就发现那小童儿鬼鬼祟祟的出去,生怕人发现的样子,定然不是何简派他做事。若是何简的事,他定是那副趾高气昂的鸭子样。
三娘心想,这小童一定有事瞒着何简。此时看何简的样子,便知自己所料不虚了。
何简脸上竟难得的出现了愤怒,徐三娘看着好笑。
三娘缓缓道:“多谢公子的药膏。小女子腿脚不便,恕不远送。还请公子管好自己手下的人儿再来试探我,不然后院失火,忙得焦头烂额,可就有失您贵公子的做派了。”
被揭穿目的,何简也不恼,一拱手,摇摇的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戳戳徐三娘的心:“正是如此,三娘也须得管好自己的人才行啊。后院失火,呵呵。”
徐三娘的杏目都快瞪成驴眼睛了。
陈巽回来时神态大异于往昔,不待徐三娘言语,便一把捉过徐三娘的手:“今儿咱们出去吃。”
夏京翠浓楼是夏京最有名的饭馆,一座难求,陈巽竟然事先预定好了二楼临窗的雅座单间,徐三娘都顾不得心疼这些银钱了,一瘸一拐的跟陈巽上了楼。坐定,菜便上来了,皆是徐三娘平日爱吃的菜。
徐三娘暗道不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怎么不吃?”
陈巽款款深情,徐三娘食之无味。
该不会是要休了我另攀高枝吧?俞丞相难道是给他许亲了?
天!等过了琼林宴再休不迟啊!
徐三娘想的没错,陈巽被叫到相府去,俞伯岚的确提出了结亲一说,俞伯岚的亲妹妹虽只得一个,可俞氏宗族女儿却不少,找出来一个配陈巽不难。
陈巽却一口回绝。回绝之后,他突然发现,这么久以来都是徐三娘在照顾自己,二人相处时间少之又少,自己更多的将心思放在诗词文章,和陆春秋这样志同道合的友人身上,实在是冷落了徐三娘。
不过好在徐三娘并非娇滴滴的女儿,自有一番天地。但陈巽还是心有不忍,故回来时订好了翠浓楼的酒菜,拉徐三娘来吃。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文人的情话他能举出一箩筐,但到自己头上,却腼腆似二八女儿,一句也说不出来。
可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注意到徐三娘的脚受伤了。
二人正尴尬间,忽有一条身影闯了进来,直直的冲向陈巽,徐三娘本想阻挡,奈何脚痛,慢了一瞬,被那人抢占先机。
那人拽起陈巽衣领,说出的话就像大风刮沙子,嘶哑异常:“你没答应,对吧?陈巽,你没答应是不是?”
此人竟是后被召进丞相府的陆春秋。
他衣裳完好,不像是被打,脸上也并无伤痕。可他这幅样子,却是谁也没见过的可怕。
徐三娘上前拽住他的胳膊,竟是铜浇铁铸一般,拽不动。
“陆春秋,你怎么了,难不成是那姓俞的难为你,疯了不成?”言罢还要去摸他额头,被陆春秋闪开。
他眼睛不错珠的盯着陈巽,好像是一把火,烧得陈巽很不舒服,直言道:“陆兄怎么了?丞相他许我俞氏宗女,我已娶亲,定是不肯的。”
陆春秋这才放下陈巽,眼神意义复杂,大笑道:“好好,那就好,陈巽,我没有错看你。”
看了看俞三娘,又看了看陈巽,叹道:“可我却不是你。”
徐三娘通过对话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听陆春秋的话风竟是像从了一样,忙拉陆春秋坐下,“快别站着,添双碗筷咱们细细说。”
谁知陆春秋纹丝不动,看徐三娘的眼里多了愧疚:“不了。”
言罢,他推开三娘,自去桌上拿酒,到了满满一碗,拿起,对徐三娘说:“三娘,这杯酒我敬你,从未对你说过,谢谢。”
一饮而尽。
又到了一碗,敬陈巽,“这一碗敬你,敬你像个男人。敬我们这两个月的友情。”
喝罢,不管二人:“从此你们只当没我这个良心被狗吃的朋友。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摔碗而去。
徐三娘本以为这是和陈巽的最后一顿饭,却不想,是和陆春秋的。
陈徐二人回到客栈,陆春秋连人带包袱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百两的银票。陈巽跌足长叹,徐三娘无可奈何。
琼林宴定在正月十五,皇帝特别下旨,状元郎可以携义夫人参加,皇后也会出席陪同。
俞九儿听到这个消息,当夜去清凉殿找沈靖,谁知值班太监告诉她,皇帝今儿去兰嫔那儿了。于是俞九儿又忙忙的前往玉清宫,栖梧宫离清凉殿很近,俞九儿也未坐轿,小燕儿扶着,小顺子在前面点了一盏琉璃宫灯,急急的就去了。
可清凉殿离玉清宫甚远,小燕儿说要不要轿子,俞九儿回绝了。
因此走到玉清宫的时候就有些晚,也就是说沈靖兰嫔二人已然就寝。打断人家好事俞九儿自是有些难堪,可若不打断,难堪的就是明日的自己。
俞九儿端坐玉清宫正殿,等了约莫两顿饭功夫,沈靖才不急不慢的走进来,他只着中衣,半披着外衫,嘴角带笑,没有一丝被打断的不快,问道:“皇后可是想朕了?栖梧宫到玉清宫可不近呐。”
沈靖一开口,俞九儿便知道他是故意的了,他料定俞九儿会先去清凉殿,特意去了一个里清凉殿和栖梧宫都远的玉清宫,堂堂皇帝,竟也有这么促狭的心思,真是可恨!
俞九儿心里觉得沈靖可耻,嘴上也是一针见血毫不拐弯抹角:“陛下何必开此玩笑,我的来意,你难道不知吗?”
沈靖温良无辜,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俞九儿宛如风中残露,身影单薄细瘦,刚欲开口,便被一阵笑声打断。俞九儿抬头,只见兰嫔衣衫不整,摇着团扇走了进来。
团扇掩住了口鼻,掩不住眉间的得意神色。
“不知姐姐大驾光临,妹妹倦了,来得迟些,姐姐不会怪我吧?”这番言语,无论声音还是内容,都异常刺耳。
小燕儿都要忍不住,一个“你”字已冲出口边,被俞九儿用眼神制止。
一个抢食的鸡罢了,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俞九儿道:“兰嫔请起。”
兰嫔摇摇的起身,刚要说话,沈靖道:“兰嫔,朕和皇后有事要说,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了吗?——回去。”
竟是丝毫不给面子。
兰嫔个子不高,性子却烈。进宫不久就把最受宠的慧贵妃推入了冷宫,却不想让俞九儿渔翁得利。
当下就要发作。
碰上俞九儿寒潭似的目光,黑漆漆,寒湛湛,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再看看沈靖,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兰嫔性子虽烈,却也不傻,皇后三更半夜来找皇上,自然不会只是为了争宠——这手段也太低劣了些。
她心思绕了几绕,最后只得盈盈一拜,飘回寝宫。
正殿里只剩俞九儿、沈靖和丫头小燕儿,小顺子守在门口。
俞九儿道:“小燕儿出去。”
小燕儿略一怔,便低头出去,和小顺子一起把正殿门关上。
俞九儿目光紧紧盯着沈靖,道:“明日晚间琼林宴,为何要我参加?”
沈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道是何事,原来是这个!也值得你跑一次来。”
俞九儿道:“是吗?只怕陛下很希望我跑这一次呢。地点都特意选好了,最远的玉清宫!”
沈靖自知俞九儿冰雪聪明,是不会猜不透的,也就不做姿态隐瞒,问道:“那皇后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恨俞伯岚?恨到连见一面都不想?”
听到俞伯岚这个名字,俞九儿明显的抖了一下,仿若秋花在寒风下微微颤动,说不出的凄婉孤寒,却是不语。
良久,她道:“陛下这般刁难,就是想知道我和俞伯岚的关系?”说道俞伯岚之时,竟是有些破音。
沈靖也不打机锋:“是。”
俞九儿逼问:“你信不过我?”
沈靖笑得坦然:“还真是。我想不通俞伯岚的亲妹妹为何叛他恨他。”
的确,身为俞家女儿,却在新婚之夜便倒戈皇家,着实令人费解,沈靖的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今天不讲清楚,以后试探会更多。
可真的要说吗?
算了,俞九儿想,罢了,不信便不信吧,反正沈靖的信任不值什么。原本就是无感情的夫妻,甚至比不得路遇的陌生人。
起身欲走,也不行礼。
路过沈靖之时却被沈靖捉住右手:“你告诉我,我便信你。”
他眼光太过璀璨,饱含希望。
都是一个人在荒原中禹禹而行,沈靖和俞九儿其实是同一类人。
沈靖蛰伏十年,养精蓄锐,为的是一举除掉掌握了国家十年大权的俞家;而俞九儿更是活在俞伯岚的阴影下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能逃脱这囚笼。
殿内灯火明灭,俞九儿被沈靖望着,心下一软,道:“你真想知道?”
沈靖点了点头。
俞九儿道:“还记得大婚之夜我的话吗?”
“你说想用一个人的命,换另一个人的命。我答应你了。”
俞九儿笑道:“不是这句,我还说过——”抬脚,嘴轻轻的贴近沈靖的耳朵,细声道:“我还说过,我已非完璧之身。”
言罢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嘴角含笑,沈靖看在眼里却是一寒,她笑得太过僵硬,竟似将死之人。
一时间沈靖有些懊悔逼她至此,可若不知道她到底与俞伯岚有些什么过节,沈靖还真不敢信她。
他其实是很想信她的。
已非完璧——难不成是俞伯岚?!
这个想法太过惊悚,沈靖不敢再想下去。俞九儿却已从他的表情中得知他的猜想,缓缓道:“正是陛下想的那样。”
沈靖的表情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亲兄妹乱'伦,实是有悖于伦理纲常。
“陛下大可以放心,我们名为兄妹,实际却无一丝血缘关系。——至于为何,等你打败俞家时自会知道,我不想多说。”她像累极了的蜗牛,只想缩回自己的壳里。
沈靖听出她言语间的疲倦,心知今□□她已极,再逼下去只怕适得其反。
来日方长。
“我已经告诉了陛下想要的。至于是不是实情,相信您已经在查证,不是吗?”
沈靖点头,也不瞒她:“朕的确在查,不过你能亲口告诉我,我很开心。”
俞九儿道:“既然陛下很开心,那明天的琼林宴——”
不等俞九儿说完,沈靖就道:“明日琼林宴,朕邀请了义夫人参加,有女宾来,你身为一国之后,理当出席。”
俞九儿只觉得累,从心到外,身体的每一处筋脉血液都累,她是皇后,知道她必须去,这是她不容逃避的责任。推开沈靖握住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跌跌撞撞。
沈靖上前扶住她,道:“坐朕的轿子回去。——朕今日信你,日后也定信你,还望你也能信朕。”
俞九儿对沈靖笑了笑,仿若月光倾洒映照冰雪,美则美矣,却太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