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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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狭路相逢
秘密驻扎在帝丘城外的图坦军营被烧了大半粮草, 原本十拿九稳的局势变得微妙起来。即便如此,帝丘城内遍布图坦奸细,夏汐风想要带着凌霄出城, 绝非易事。
夏汐风知道修斯虚张声势的包围在城外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等待缇斯从汉关带来粮草, 他必须尽快出城, 否则凶多吉少。
待凌霄身体稍好转, 他们便扮成渔夫,划小船由水路经由桃林出城。
才上岸便被一群图坦士兵堵住了去路,他们虎视眈眈的盯着两人手中的鱼篓, 夏汐风缩头缩脑的做出一副胆小怕事之势,卑躬屈膝的双手递上渔具, 图坦兵颇有得意之色, 接过小半篓白鲢, 挥手示意他可以前行。
夏汐风畏畏缩缩的拉过凌霄正要走,图坦兵忽然粗暴的一把扯住凌霄的胳膊, 抬手掀翻了她头上罩着的斗笠,下一刻便像见了厉鬼似的缩回手。
夏汐风忙赔不是,捡起滚落的斗笠拉着凌霄往前走去,直到他们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那个图坦兵骂声震天。
凌霄抿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刚刚在船上时她以水为镜看了一眼, 果然骇人, 忍不住夸到:“你做得足以以假乱真了!”
夏汐风脸上肌肉依旧紧绷, 露出下颌刚毅优美的线条, 低声说道:“别松懈, 走过这一路才能稍舒口气。”
凌霄只得闭了嘴。
他们为了避嫌,黄昏出发, 走到日暮才勉强疏远了图坦军的主力。
凌霄已经体力透支,脚板钻心的痛,两人在一片刈过的稻田里坐下,就着白水咽干粮。
夏汐风略带歉意的说:“本来,应该买一匹马的,只是太引人注目了,等过了明天就好了。”
卧倒在草地上,仰望深秋的天空,云卷碧天如水。
凌霄觉得眼皮沉重,脑子里浑浊不堪,在睡与醒的边缘只觉得金飚替暑,凉生秋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身边的人侧身将她揽入怀中,坚实的臂膀隔开了枯草对脸颊的折磨,温暖的怀抱驱散了泥土的潮湿,抵御了低旋的秋风,凌霄索性装睡,内心清平如水。
*
跳跃的光斑唤醒了凌霄,她极为惬意的睁开眼睛,猝然看到一张脸近在鼻尖。
凌霄艰难的挪后半寸,乌黑的发半遮了他似浓墨染就的剑眉,长长的睫毛洒下一层浅灰的光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就连梦中也是戒备肃穆的表情。
凌霄扭头觑一眼泛着玫红的天空,再晚路上的人就多起来了,而且,她好饿……
凌霄拿手指轻轻戳他。
夏汐风眼睫轻颤,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手臂一拢将凌霄拉回胸前,无赖的将头窝在她颈弯深嗅着。
“呀!你干嘛!”凌霄抽出手强扭开他的头,顺势在他肩头擂了一拳。
夏汐风睁开眼睛,仿佛沉睡了万年之久,眼底的疲惫一扫而光,只寻得见晚星朝阳般明媚灿烂的光彩。
凌霄翻身坐起,撅嘴问道:“睡饱啦?”
“嗯。”浓浓的鼻音惹得凌霄忍俊不禁。
草草吃罢早饭,两人行至红日当空,路上才不见了图坦士兵的身影。
凌霄长嘘一口气,忙不迭揭下脸上贴着的褐红色疤痕,底下的皮肤又红又痒,歇了好一会才舒服过来。
夏汐风在地上抹了一把灰擦在她粉白的脸上。
凌霄无奈的翻翻眼皮,任由他的手指似无意似有情的在自己脸上细细涂抹了一遍。
这个敏感的时节,想要买到一匹马绝非易事,两人找了许久才花费了大半盘缠买到一匹伏骥老马,骨瘦如柴的身躯负担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夏汐风让凌霄上马,自己牵着缰绳在前面引路。
瑰丽的夕阳牵扯出淡淡乡愁,凌霄偶尔自己走走,一则让老马休息一下,二则,这匹瘦马没配马鞍,颠簸起来着实恼人。
四天时间,两人来到了图坦对大汉的第二道重围。
四野的村落空寂无人,万物萧杀,唯有缇斯的狮旗在秋风中翻飞的飒飒声。
凌霄惊讶的瞪大眼睛:“他竟然来了!”
夏汐风拉住盲目前行的老马,皱眉凝视着前方,忽然目露不善:“他们临水扎营,是想切断大汉南北的交通,看我今晚破了他的阵!”
凌霄半知不解的点头,又无不忧心的问:“他们人多势众,你单枪匹马能行吗?”
夏汐风的眸光凌厉而优雅,唇边浮出一抹淡笑,意蕴悠长:“汉地多水,这并不是他们擅长的……”
月光浸水水浸天,一派空明互回荡。
凌霄裹着夏汐风的长衫蹲在草丛里,夏汐风身着黑色单衣瞬间没入夜色中,营地的熊熊篝火映红了半边天,骤然响起异域歌声。
雄浑壮阔的歌声撩拨起凌霄心底的愁绪,曾几何时,他在窗下引着士兵高歌,她在房内愁苦,她还来不及感慨,月光瞬间隐入云层,清朗的月夜突然变得鬼气森森,江风携着刺骨寒凉盘旋而来,气温陡降,好几处火把被风吹灭,须臾又被点燃,但方才还斗志昂扬的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嘈杂慌乱的的喧闹声。
凌霄正不明所以,一道紫色闪电划破长空,凌霄猛然会意为何夏汐风命她在此地等着,今夜竟然有雷雨!
这暴雨来得迅猛,丝毫不给人应对的时间,顷刻间天地合二为一,只看到白茫茫的水汽,军营的篝火被瞬间扑灭,四周陷入一片死黑,凌霄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眼睛,只听到惊雷炸响,声声不歇。
过了一会,凌霄惊讶的发现自己脚底的土地变得稀软,竟像沼泽一般将她的双足缓缓吞噬,她连忙遵从夏汐风的叮嘱站到枯草上去,虽然地面依旧松软,但毕竟不再下陷。
凌霄长时间浸在雨水中,四肢的皮肤泡得发皱,浑身冰凉,冷得牙齿打颤,在雷声稍歇的瞬间,她听到远处的军营传来战马嘶鸣,凌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经过她前面时,她隐约看清队首的人披着长长的红色战袍,即便是一个隐约的轮廓,那不怒自威的仪容依旧让她心惊胆战,还好,他们驰骋而去,并没有发现蹲在草丛里的她。
凌霄连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想要挪个地方,才发现四周已经变成了一片泽国,难怪那么难受,自己整只脚都泡在泥水里了。
凌霄渐渐觉得浑身疲软,只当是蹲了大半夜困乏了,没料到眼睛热痛,揉了半晌不见效果,浑身都酸痛难忍,这才明白自己上次切肉挑针尚未完全复原,经不起这大半夜的凄风苦雨的折腾,竟然发起烧来。
等夏汐风心急火燎的赶来,只看到牙关紧咬,蜷卧在泥水里浑身颤抖的凌霄。
夏汐风将她打横抱起往江边赶去。
凌霄迷迷糊糊只看到一片汪洋:到处都是水,地上也是,天上也是,那些威风猎猎的狮旗折倒在雨水中。
*
雨打窗棂憔悴,床前耿耿一灯。
凌霄睁开眼睛,看到夏汐风执着绢纱细细的给她擦拭指尖,他侧脸望她一眼:“你醒了?”
凌霄抽回手,才看清他擦的是自己指甲里的泥。
夏汐风觉出她眼里的疑惑,简而言之:“我那夜来晚了,你晕倒在泥地里,发了一天高烧,总算是退了。”
凌霄渐渐清醒,苍白的脸上浮出局促的红晕,眼神焦急,嗫嚅了半晌才问道:“你给我换的衣服?”
夏汐风春风和煦的略一点头。
凌霄嘭的从床面弹起:“小人!”不料扭伤了脖子,一时间狼狈的瞪着夏汐风。
夏汐风面不改色的捉住她双肩:“一个女孩子家家做事这么草率。”言语里皆是宠溺之声,惹得凌霄双眼酸涩。
他细腻纤长的十指撩开她披散的长发,在她后颈搓动,细致而认真,力道恰好,果然,凌霄觉得脖子渐渐活络,复能自由转动了。
忽然店外传来喧哗声,夏汐风推开窗棂往外一看:“真是狭路相逢!”
凌霄正想问,已经听见带着图坦口音的汉话,若没猜错,来人正是仆赫:“是仆赫吗?”
夏汐风抓过衣架上的衣服快速给凌霄裹上:“他们必定看出有人凿穿了上游的水闸,否则不会搜到这里来。仆赫肯定能认出我来,我们快走。”
两人走到门边,隔着门板已经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了。
“从窗户出去。”夏汐风夹着凌霄翻窗跳下,刚在地面站稳,便听到破门而入的声音。
“我们得偷一匹马来。”
凌霄笨拙的跟在夏汐风身后,马群觉察到有陌生人靠近,警觉的发出低鸣。
眼看夏汐风已经解下缰绳,凌霄忽然惊呼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一个图坦士兵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拔出腰间佩刀便朝她胸口刺去。
凌霄认命的闭上眼。
幸亏夏汐风眼疾手快,五指一散,一颗黑珠正中士兵咽喉,可惜凌霄的惊呼已经惊动了其他人,更多人朝这边聚集。
夏汐风抓过凌霄扔在马上:“你先走,地图在包里!”
凌霄惊魂未定,直到飞奔的战马将她带离好远,她才缓过神来,回头看时那爿小店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只剩一星朦胧的光。
空中飘着雨丝,前方黑的像没有尽头,凌霄仍由奔驰的战马将她颠簸:明明挣扎了那么久想要离开,可当他真的放手让自己走,她没觉得自由,反而觉得焦虑、不舍。
凌霄深吸气,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回头,可距离他越远,她心中的焦虑越甚。
终于,凌霄蓦然勒马,调转马头,朝小店疾驰。
*
等凌霄赶到时,已是人去楼空,白发苍颜的店老板正满面愁容的收拾残局,抬头看了凌霄一眼,挥手撵道:“关门了!关门了!你快走吧!”
凌霄吆喝住马:“老伯,那个与图坦军打斗的少年呢?”
店老板狐疑的抬头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们是一伙的?”
凌霄掏出一锭银子:“劳烦您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店老板一脸惋惜:“他中了两箭,骑马走了!”
凌霄悬着的心稍稍放松,至少他没被活捉:“他往那个方向走了?”
“他们好像朝那个方向追去了。”
凌霄将银子抛给他,朝他指的方向追去。
东边的天空一点点亮了起来,凌霄几乎绝望了,缘分弄人,总是事与愿违。
她放松缰绳,仍由马儿掌控方向,心绪凌乱,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雄鸡唱晓,天下大白,凌霄甚至想要返回旅店,若夏汐风还有活命,应当会找她吧。
凌霄这才发现马儿早将她带离了官道,这下想要返回都困难了。
正一筹莫展,忽然看到草丛里站着一匹马,当两马相遇时,那匹枣红马迫不及待的朝她奔来。
凌霄心中腾起一个希望:说不定那匹马便是夏汐风逃走时骑的。
果然,马鞍上染了血!
凌霄欣喜万分,朝草丛深处搜寻,远远看到两只羽箭斜冒出草丛,凌霄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果真是他!
凌霄费尽全力将他搬进自己怀里:“夏汐风!你醒醒!是我!”
夏汐风虚弱的睁开眼睛,惨白的容颜竟然浮现出艳丽的笑容:“没想到……你会寻来……”
凌霄心中一酸,眼泪就要落下来。
夏汐风咬牙伸手抚上她被雨淋湿的脸颊,嗓音暗哑:“凌霄,现在我只剩半条命了……可否以我半条命换你半颗心?”
凌霄忍了多时的泪奔涌而出:自旅店分别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为他担惊受怕,甚至忘了自己此次出行的初衷,甚至忘了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图坦士兵发现,她一心一意想要找到他,这种心情,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了,却不料,如此真实而疼痛。
夏汐风猛然一阵剧咳,口中涌上一大堆血沫。
凌霄慌乱的掏出丝绢替他擦拭,几乎是乞求:“你不要说话了!”
夏汐风惨然一笑,眼神执拗:“可不可以?”
凌霄泪落成雨,哽咽着答道:“愿意此生付彼生……”
夏汐风依言再说不出话来,眼神中光芒灼人,唇边绽开一抹笑。
凌霄不敢再耽搁:他胸前的箭虽没拔出,但伤口仍在往外渗血,肺脏受了箭伤,每一个字都能带出一口血来,倘若夏汐风昏死过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了。
凌霄吸吸鼻子,拼命忍住内心的疼痛:“夏汐风,你听着,要给就给完整的,我不只要你半条命!”
凌霄牵来马,勉强搀扶着让他坐了上去,马儿每走一步都颠得他痛彻心扉,凌霄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拼命忍住滑出眼眶的泪,她恨不能替他受:“你靠着我,我能承受得起。”
夏汐风只放了三分力量在她肩头,这样的亲密相贴曾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的,没料到真能等到这一天。
*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药铺,凌霄的忍耐也已达到极限,这一路来,夏汐风每失的一滴血都刺痛了她的心。
凌霄翻身下马,搀着夏汐风步入店中:“郎中,求您救救他!”
郎中一手拈着小胡须,一手执着纸页泛黄的古书,抬眼扫了夏汐风一眼:“你有多少银两?”
凌霄将钱袋放在郎中面前。
郎中瞟一眼钱袋,讪笑:“就这些?他吃药的钱都不够!”
凌霄眼睛里能喷出火来:“你还有没有良心!”
门口忽然走来一群人,还未进门便听到来人倨傲的唤道:“姜郎中,我说给你三日时间,今日期限已到,我脸上这病,你想出法子来没?”
满脸势利的姜郎中忙不迭打躬作揖:“少东家这病真是奇绝呀,我翻遍古书都不见有记载,再宽限两日,容我……”
姜郎中话未说完,只听他惨叫一声,血溅三步。
“拖一日我就卸你一块肉,看你挨得了几下!”
凌霄不动声色暗察他的脸色,惹来他恼怒的呵斥:“看什么看!再看我就剜了你的狗眼!”
凌霄赔笑道:“公子这病拖不得。若我没猜错,您脸上这碗口大的疤最初只是铜钱大的红斑,不痛不痒,隔了两日便又痛又痒,再过了三四天就长成今天这般模样了。”
少年凶狠的眼神中流露出震撼之色,激动得口齿不清:“你……你怎么知道?”
满身是血的姜郎中扑通一声跪倒:“奴才狗眼不识泰山!”
少年气势大减:“你是何方神圣?当真能治我这病?”
凌霄高深莫测的含笑道:“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帮我把他治好。”凌霄玉指划向靠坐在椅子里奄奄一息的夏汐风。
少年抬脚踹向姜郎中:“听到没有!你要是治不好他,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姜郎中唯唯诺诺,连忙招呼人将夏汐风小心抬入房内。
少年低眉顺眼的靠近凌霄:“神医,我这个病怎么治呢?”
凌霄轻车熟路的走到药柜前,目光溜过木柜上标示的药材,胸有成竹道:“炉甘石10g,冰片10g,碾成末冲水,每日洗三遍,密陀僧10g,孩儿茶10g,龙骨10g,裹成丸内服,早晚各一次,蛇床子10g,雄黄10g,碾成粉末外敷。三天后再来见我。”
少年如领圣旨,喜气洋洋的领着一帮打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