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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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情何以堪
凌霄发现自己被人打昏了抱回来, 醒来后便装聋作哑,整日幽困在房内,枯坐在窗前痴痴瞧着窗外的竹林出神, 日渐憔悴了下去。
之之跟容德因为照顾主子不周, 被夏汐风狠损了一顿, 两人自知犯了大罪, 极力想要撮合二人, 无奈,凌霄索性连这两人都疏远了。
夏汐风烦闷的将书卷扣在桌上,揉捏着眉心, 忍不住叹息:他可以神态自若的指挥上万人的军队,也可以面对敌人的□□连眼睛都不眨, 即使手无寸铁的站在敌国的宫廷, 他都能游刃有余的化解众人的发难, 唯独对凌霄,他无计可施。
现在她怨他、躲他、嫌恶他, 他心中委屈,却无法辩解。
曾经在朝堂上舌战群雄,折服多少英雄好汉;曾经在酒肆勾栏里舌灿莲花,俘获了多少佳人的芳心,然而面对凌霄, 即使字斟句酌也还是错, 即使费尽心神都不能求得她展颜一笑。
夏汐风将玛瑙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提笔挥毫, 寥寥数笔, 水墨渲染间便勾勒出凌霄的神采,他边饮边画, 最后悲从中来,眸中竟然水汽氤氲,他自言自语道:“纵有经世之才,经天纬地之志,孤独终老又有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找到眷恋,眼看着又要失去了……命啊!命啊!”
容德怕他喝醉,将案台上的酒瓶偷偷藏起,小心说道:“公子,我看沈小姐跟您过去画的仕女有几分神似,难道,你们是旧相识?”
他想起夏汐风孑然一身出现在静海王府时,静海王派他暗中调查夏汐风的身世背景,可他仿佛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个人,无亲无故,费尽心机都探寻不到一丝线索。
夏汐风只是薄醉,这样有自持力的人心中必然藏着惊天秘密,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容德:“我没有骗你!我一出生,我的存在就被人抹杀了,我没有亲人!不单你怀疑,连我自己都怀疑:我是怎样一个存在!”
夏汐风扶着桌沿站起,行至窗边,对着竹海悲呼:“醉击玉壶缺,恨写绿琴哀。悠悠往事谁问,离思渺难裁。唯有旧时月,远远逐人来……”暗夜里,回应他的只有萧萧风声。
容德站在他身后,此刻有一丝同情,那种孤身于天地间的悲怆让他跟夏汐风心贴得更紧。
那厢,之之也没有放弃对凌霄的劝降:“小姐,您这样避讳夏公子,只能说明您很在乎他,若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欺骗了您,您肯定大度能容天下事,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想当初您在图坦皇宫里,那么多人处心积虑算计您,您要是像现在这般斤斤计较,哪能撑到今天呢?再说,夏公子肯定有难言之隐,从他将我们救起,到后来为我们解围,哪样不是倾心竭力而为,我们看着夏公子为了您一日日消瘦萎靡了下去尚且心疼,您难道就是石头心,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凌霄依旧凝神窗外,眼睛一瞬都不瞬,之之叹息,觉得自己就像在跟木头对话:“小姐,您要是咽不下这口气,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不管怎么着夏公子都会答应,您要打他也好,骂他也好,就是别这么不说不笑,长久下去会生暗疾的!”
凌霄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僵冷,就跟那天醒来一摸一样,之之都疑心是夏汐风出手太重,把人给打傻了,可是照吃照睡,又不像是傻子所为。
之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小姐,要不然我们也合伙骗他一骗,以牙还牙,以解心头之恨。”
凌霄终于转脸正视之之,之之大喜继续说道:“容德认识不少公子哥儿,以小姐的资质,要找一个赛过夏公子的男人完全不在话下。”语气激动,只等凌霄一点头就立即付诸行动。
凌霄终于笑了一下:“傻丫头,我饿了,你去给我拿些吃的吧。”
之之疯了一样跳起来,临出门又转头问道:“那我要不要让容德……”
凌霄摇头:“当然不要!我哪里那么在乎他了,我只是在考虑一些事情。”
之之不懂,只当凌霄终于回心转意了,大喜过望的朝厨房跑去,遇上守在‘霜月居’院子口的容德开心的大叫:“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容德大惑不解:“什么醒了?”
之之拉着他解释:“小姐说话了,她想通了,终于原谅夏公子了,哎呀,我不跟你啰嗦了,我去厨房端点心给小姐吃。”
容德拔腿便跑,持续了快一个月的负罪感终于解脱了,他要第一时间跑去告诉夏汐风。
*
夏汐风正在看一封密信,容德门都不敲一头闯进来让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可他脸上的喜色不像是坏事。
容德气喘吁吁道:“哎呀,公子,老天终于开眼了,沈小姐大发慈悲饶恕我们了。”
夏汐风将信函匆匆一折便往霜月居走去。
果然,凌霄神色如常,一边吃着桃花酥,一边听着之之絮絮叨叨跟她拉家常。
夏汐风跨进门,凌霄刚刚缓和的神色又冷硬起来。
之之跟容德心照不宣的退到门外,还极为贴心的将门合上。
夏汐风在凌霄对面坐下,凌霄一扭头面朝着别处,夏汐风想要牵着她搁在腿上的手,被她大力甩脱,夏汐风无不苦涩的低声哀求:“凌霄,我错不该隐瞒了实情,但我绝没有欺骗你的意思。”
凌霄回过头紧盯住他的眼睛问道:“那你就把实情告诉我,让我自己判断到底该不该相信你。”
夏汐风为难的看着她,半晌才说:“对不起,我不能说。”
凌霄站起身走到另一端,冷冷道:“借口。”
夏汐风不敢追过去,怕把她逼急了,只能远远的望着她:“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容我慢慢告诉你。”
凌霄转背过去推开窗棂,淡淡道:“没时间了。”
夏汐风心里一惊,想必她的转变不是体谅自己了,而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他知道多说无用,只能暗中防备她哪一天便突然消失了,夏汐风对着她的背影说道:“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副画吗?你一直不知道,它也有自己的名字。等哪一天你想知道了,我再告诉你。”
木门一开一合,凌霄回头望着桌边他坐过的位置,脸上挂着泪水,她对自己道:你必须走了,否则,不知道你的心会如何改变。再继续待下去的结果是可以预料的,但她不愿自己背叛上一段感情,拉缪,你此刻在何处?谁来将我救赎?
*
走之前,凌霄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趁机搜过了他的卧房,里面陈设简陋,看来,最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就是他的书房了。好在书房是府内人尽皆知的禁地,除了夏汐风跟容德,几乎没人会光顾这儿。
凌霄蹑手蹑脚,轻而易举便潜了进去,满架子的古籍书卷十分抢眼,凌霄不放过任何一个旮旯,上蹿下跳将书房翻了个遍,可惜并没有找到奇怪的盒子或者上锁的抽屉,难道有机关?
凌霄环顾四周,觉得东边墙上嵌在墙壁里的玉佛很突兀,太贵气的摆设与夏汐风低调的性格格格不入,极为细致的摸了个遍,又砸又打的,玉佛纹丝不动,一脸谦和表情似乎在笑话凌霄的愚昧。
凌霄又觉得那个博古架很可疑,把上面摆着的瓶瓶罐罐乱摸一气,除了险些摔个粉碎外,并没有其他发现。
凌霄正一筹莫展,突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吓得魂飞魄散,越紧张脑子越不管用,总不能一头撞出去谎称自己走错房间了吧,怎么办呢?
凌霄想要缩到书架后面,可惜缝隙不够宽,一咬牙狠命去推,谁知书架背后的那面墙悄无声息的打开,误打误撞竟然让凌霄触到了机关,赶忙躲了进去。
透过墙壁的砖缝可以将屋内看得一清二楚,夏汐风走了进来,背后跟着的竟然不是容德,而是门童——吴忧。看来吴忧是卧底,两人有机密要谈。
凌霄明知不该去偷听,可是他们的交谈声被放大好几倍后一字不落的灌进凌霄的耳朵里。
夏汐风在桌边坐下:“你有什么要说?”
平日里看似胆小怕事的吴忧此刻不卑不吭:“传说神祭大人的夫人有了身孕,只怕再过不多时图坦王就要发兵大汉,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恶战,将军想要知道您的计划准备的怎么样了?”
夏汐风显然关心的不是战事,而是神祭大人的家事,答非所问:“有身孕?几个月了?”
吴忧摇头道:“这个小的不清楚,似乎神祭大人跟图坦王有什么约定,赌注就是这个孩子,现在月份应该不大,据说图坦王特意恩准神祭大人不必每日上朝,刻意减免了他的职务,赏赐了金玉,特派宫中御医驻守在他府上。”
夏汐风若有所思:“这样说来,月份应该不大……奇怪了,不是说神祭大人跟图坦王的凌妃两情相悦吗?怎么会……难道……”
吴忧不解,只知道严格履行自己的使命,追问道:“公子,您对汉关的攻防有何见教?”
夏汐风冥神想着别处,敷衍道:“容我想想。还是我亲口跟将军说,你可能会转达不清。”
吴忧松一口气:“这样最好,公子,小的回去了。”
夏汐风点头,待吴忧走后,也走了出去。
凌霄咬破了嘴唇才没哭出声来,待屋内无人时跌坐在地面痛哭失声,良久,才勉强走出书房,一时间满目凄凉:相忘谁先忘,花落人亡两不知!
短短四月余,竟传来拉缪有子的消息,这叫人情何以堪!
凌霄仿佛被人掏空了五脏六腑,只剩下一个行走的躯壳,不想看见熟悉的景色,不想见任何人,漫无目的的走着,抬头只看到‘翠烟亭’三个烫金大字。
自从有了凌霄突然失踪的教训,之之一离开凌霄超过三个时辰便开始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打听到凌霄去了‘翠烟亭’,赶去一看,竟然满脸泪痕,吓得不知所措:“小姐,您怎么了?”
凌霄似醉似醒,冲之之大呼:“酒!我要喝酒!”
之之不敢怠慢,忙差遣下人去找酒来,低声叮嘱:“去拿公子常喝的杏花酒,那酒千杯不醉,千万别拿错了。”
凌霄抱着亭柱又哭又闹,还没喝酒便撒起酒疯来,之之连忙将她抱住,怕她伤到自己,谁知凌霄使了蛮力硬是把之之撵开,叫嚣着:“你们不要过来,不然我一头撞死给你们看!”
之之不解她是受了什么刺激,只得好言相劝,凌霄不听,拿着温热的酒盅便往嘴里倒,猛灌了几口,微甜微辣的味道让她呛出了更多眼泪。
醉袖倚阑干,思陈事,已成空,感流年,重凄凉,难忘处,再回首已无踪。
四周的景物变得虚幻起来,凌霄又哭又笑在亭中翩翩起舞,脚步凌乱,好几次险些跌倒,之之想去搀她,被她挥袖挡开,口齿已不清晰,吱吱呜呜说道:“我……我一个人……走,你……你们……都别跟来……”
之之犯难,看凌霄脚步虚浮,七倒八歪,便又悄悄跟了两步,不料把凌霄给惹恼了,她回头呵斥道:“我叫你别跟来!你偷偷摸摸跟在后面干什么?你是他派来的奸细吗?你们都看着我哭?我难受……”
声音渐低,带着抽泣,凌霄抹一把脸,大声笑骂:“可我偏不哭!我要笑!”
凌霄头重脚轻又不许人搀扶,只能跌跌撞撞扶着亭柱,攀着藤蔓,勉强站立,她仰天大笑,笑出泪来,又正色道:“不许跟来,不然我就跳进这河水里,化作水鬼……”
凌霄绕出亭子,站在松软的泥岸边,作势踏出一步,涌上岸边的江水腾着细浪沾湿了她的罗裙,吓得之之连番保证:“好,好,我绝不跟来。”心中后悔不迭,不该给她喝酒的。
“我暂且信你一次!只有一次……最后一次!你要是再骗我,我就恨你一辈子……死了也恨!永世不再相见……”
凌霄挽起长裙露出一双绣花缎面的鞋子,踉跄着踏上了铺满花瓣的小径,走了一会,满目都是桃色,忍不住想起尚锦白里透红的粉腮,夏汐风星眸中的一点桃红,忍不住想起落星湖浩淼水色中的那叶扁舟,拉缪呀拉缪,是你让我等你,是你硬闯入我心中,你怎么能失信,叫我如何去恨你!
那种撕裂的疼又漫上胸口,凌霄想要逃开,便穿过海棠花向水边走去,缤纷落英下拴着一叶扁舟,随着波浪上下浮动,像是在召唤她过去,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一串足迹,泥巴沾满了鞋底。
凌霄低头望着这双被人比作山野村姑、未受礼仪教化的大足,愤恨的蹬掉绣鞋,脱掉罗袜,赤着脚踏上了摇摆不定的木舟。
酒意涌上头来,她顺势躺在小舟上,潮水将小船带离了岸边,凌霄仰面望天,初夏的天空澄澈宝蓝,这颜色,让她想起拉缪的眼睛。
“负心汉!你怎么可以骗我!”她用力拍着船弦,小舟颠簸起来,险些将她掀翻在水中。
两岸繁花夹道,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乱红如雨,
凌霄趴在船边,胃里一阵绞痛,干呕起来,终于顺服了,囫囵睡过去,梦里却听到清幽的笛声,混沌的梦境随着笛音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满目苍夷的心,随着那笛音,一声一声的飞了起来,凌霄睁开眼睛,蓝天已经变成了缇斯的黑色披风,缀满了闪烁的星星,一轮皓月当空远照万里,辽阔的水面上投下一个亮闪闪的银盘,一丝浮云飘渺的环绕着圆月,如同嫦娥纯白的水袖飘飞,那笛声无限拉高,直刺霄汉,又陡转急下,穷尽碧落,它空灵的畅游大地,无孔不入、无所不至,让凌霄的心也随着它翱翔万里,神游八极,不记来时路。
笛声停了,水边倒映一个男子清俊的容颜,流水将凌霄推至她视野里,舟中睡眼惺忪的凌霄,酒晕微红衬脸,横波浸、满眼春娇。
凌霄望向他,唇边绽开一个让两岸繁花都黯然憔悴的笑容:“我窃听了你的笛声,赔你一首歌如何?”
这凉夜、这月光、这湖水、这黯然销魂的心情,男子不置可否的抚摸着手中的笛子沉默。
凌霄只想宣泄心中愁绪,并不在意有无人倾听,即使今夜不遇到他,也不妨碍她的醉酒纵歌,今时今日终于明白那凄风苦雨中的痴人,那一阙回环叠套、如珠玉走盘、凄楚哀怨的骊歌。
爱情啊,夺人心智!夺人精魂!让人癫狂!
凌霄枕着手,闭了眼,清声唱到: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熏熏;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
她感到小舟剧烈的摇晃,一睁开眼,原来那男子已经跳上了船,他蹲身俯视着凌霄,修长的身躯将月光遮挡地滴水不漏,黑暗让他的脸庞如鬼魅般骇人,完全不似刚才那般俊雅。
“你干嘛?”凌霄挣扎着要坐起,又被他推倒回原位。
他的声音暗哑,像许久未开口说过话,粗糙而生硬:“你从哪里听来的这首歌?”
凌霄咬牙不说,脑子里想着如何摆脱,酒醒了大半,满心恐惧。
那人当她存心隐瞒,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推到船边,凌霄披散的头□□浮在水面上,初夏的水带着幽微寒意,水声流荡,如泣如诉。
“说!”那人加大了力度,凌霄的脸已经贴在水面了,男子的情绪已然失控,不等凌霄回话便将她按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