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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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涅槃
凌霄醒来,看到头顶五彩销金嵌银鸾凤帐,床侧银烛高燃,金炉薰香,云窗月帐,紫翠屏风,恍若仙境。
凌霄伸伸腿脚,虽然疲软乏力,却还完好,挣扎着要爬起,顿觉头晕目眩。
阿特听到帘内动静已经快手快脚走上前来将她扶住。
“阿特!?”凌霄看看自己苍白的皮肤,摸摸微凉的脸颊:“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中毒了吗?拉缪呢?这是哪里?”
一抹高大的红色身影绕过屏风走到床边,他的红瞳被烛光耀得闪烁迷离,似有难言之隐。
“修斯!拉缪呢?”凌霄拉住他的手,泪眼婆娑地仰望着他。
修斯在床边坐下,目光中一丝沉郁:“三天之后,你要嫁给陛下,拉缪在同天,将跟星璇完婚。”
‘啊!!”凌霄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心口剧烈绞痛,一股腥甜粘稠的液体从胸中喷涌而出,洒在芙蓉暖衾上,宣泄着绝望。
“凌霄!凌霄!”修斯扶住她像是一点点融化的身躯,转脸对阿特吼道:“快去请御医!快啊!”
阿特慌慌忙忙地跑出去。
凌霄躺倒在床上,碎发凌乱,眼神空洞,嘴角的猩红衬着曜白的脸色。
修斯紧紧握住她的手,跪在床边对她说:“凌霄,过去的你,就当是死了,不过,你要重新活过来,相信我,活下去就有希望,不要放弃……”
御医提着诊箱进来了,跪伏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修斯放下床边的明黄纱帐,只将她细瘦的皓腕牵出帘外:“免礼,太医,你快来看看凌妃的病势。”
凌霄手腕轻颤似乎在哭泣,五指紧握成拳,修斯极尽温柔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她的手心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修斯坐在旁边,看太医拿出脉枕给她号脉。
“回禀殿下,娘娘贵体违和,但疾病趋于肌表,只要好生将息,吃些补身丸药,并无大碍。”
“你下去吧,把方子交给阿特。”
“是。”
两人隔帘相对,帐内人影绰约、银烛相辉,窗外素雪飘零、自照疏星冷,房内静谧无言。
“当年我被大汉定国将军夏宪武砍伤三处,一刀在肩,一刀在背,一剑穿透胸壁,命在旦夕,他还穷追猛打,将我逼上绝路,前面是悬崖陡壁,后方是追兵不舍,我毅然跳了下去。后来图坦援兵到,将奄奄一息的我救了回来,当我在昏睡了五天之后醒来发现自己双腿折断,御医说,我有可能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了,那时候,我的绝望就像你现在。”
“左挽雕弓,右揽劲箭,搏豺狼,逐虎豹,活千年,封万户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一直就是我的梦想,倘若我的双腿都残废了,我一生也就完了。”
“后来,皇兄告诉我,就当过去那个生龙活虎的自己死了,一切重新再来。我虽然不能驰骋沙场,不再有拔山填海之力,但我可以读万卷书,潜修九天揽月之能、千变万化之术,虽然双腿残废了,我依旧可以运筹帷幄、纵横阖闾。那段时间,是我最难熬的时期,磨灭了心浮气躁的少年心性,也是我成长最迅猛的时期,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拜当时所赐。”
修斯握住她垂在帘外的手:“凌霄,你知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典故吗?凤凰虽是神鸟,却也是会老的,当它们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从此鲜美异常,不再死。我希望你成为一只真正的‘凰’,淬火重生。”
修斯离开后,凌霄闭着眼睛躺了许久,屋内遍点银烛,烛光透过眼皮让她看到一片溶溶的暖黄: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拉缪,为什么我闭上眼睛,再醒来,前尘往事已成空了呢?
纱帐被人掀开,挂在玉制的钩勒上,缇斯站在床边,微笑道:“我让你们逃也逃过了,死也死过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天意如此,你还是恭敬不如从命的好。”
凌霄本想闭目不言,但受了不他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虚弱却坚强地说道:“事在人为,你以为我看不穿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吗?”
缇斯负手笑了,笑声朗朗:“就算是这样,你终究是输了,既然输了,郎娶妾嫁,你就该服输。不要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凌霄突然睁开眼:“你执意要娶我?”
缇斯被她镇定的神色弄得不明所以:“我以为你会跳楼投井、吞金自杀、宁死不从呢。”
凌霄冷笑:“这有用么,最后醒来还不是发现自己躺在你的寝宫里,你予取予夺,我就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缇斯听了颇有几分得意,心情大好的在她床边坐下:“你放心,我娶你不是为了卿卿爱爱,在我没有发现你有可取之处之前,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凌霄遮住眼睛不再看他:“那就好,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
凌霄听了一阵,身边的人既没有起身离开,也没有勃然大怒,不禁好奇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纱帐已经放下,他悄无声息地走开了,来无影去无踪,真是让人胆寒。
*
修斯再来看她时,凌霄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阿特无微不至地跟在她身边,生怕她娇肌弱骨一不小心有何闪失。
“你好了许多嘛。”修斯看着一身素缟斜坐窗前的凌霄:“就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凌霄冲他笑一笑,指着窗外那丛傲雪披霜葩吐丹砂的红梅:“这么冷的天气,它还旁若无人的开得这样艳丽。”
“‘幽姿不入少年场,寂寞终自香’。父皇身前最爱梅,他曾赞梅花高洁、孤贞,命令宫中遍植梅花,不过图坦的气候并不适宜栽培梅花,十几年过去了,宫中竟只有‘流璟阁’和‘朝元宫’两处有梅。”修斯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枝桠嶙峋的红梅。
“哦?那这两处,哪处的梅花开得更好些?”凌霄其实并不关心,只是想找些话题跟人聊聊,这宫中,似乎只有修斯才让她觉得亲切,阿特是个哑巴,终日默默无语,也只有修斯来了,凌霄才找到一个可以对话的人。
“‘朝元宫’是太子宫,那儿的梅花虽多,却不及‘流璟阁’的梅花开得奇绝……”修斯还想说什么,却被袖子里一个乱窜的东西打断,惹来凌霄侧目而视。
修斯抱歉地笑着,从阔袖里伸出手,掌心托着一团雪白的毛球,修斯用手指戳戳它,一只滚圆的小脑袋便从肚子底下抬起来,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竟然是纯蓝色的瞳仁,凌霄被它的眼睛勾出心头旧事,脸上的惊喜之情一扫而光,似有离情愁绪,万丝交错。
修斯浑然不觉,将小绒球托到眼前,四目相对,他灿然一笑,怜宠地拎一拎它的耳朵尖儿:“小东西,终于睡醒了。”
“这是什么?”凌霄被它雪白滚圆的身子逗得心痒难耐,真狠不得将它握在手心把玩。
“这是珍珠狐,不管你怎么喂它,它都只有巴掌大。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修斯将小绒球送到她手中。
凌霄本来满心欢喜,可是一看到那双水汪汪的蓝色眼睛,胸中剧痛,冷然说道:“是结婚礼物吧。”
修斯脸上的笑容凝固:“我……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太无聊,所以想把它送给你解解闷,并没有别的意思……”
凌霄瞬间又懊恼自己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夏苍术走了,拉缪也丢下了自己,唯有他,不离不弃,凌霄旋即笑起来:“它这么可爱,我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吗?”
修斯见她笑了,自然也开心起来:“我一看到它就想把它送给你,它长这么大还没有名字呢。”
“那你平时叫它什么呀?”凌霄小心地捏一捏它短短的腿,蓬松的小尾巴,灵光乍现:“既然你这么胖,这么软,团起来就像一个毛球,那……我就叫你‘毛绒绒’。”说着,将它胖乎乎的身子贴在脸上温柔的说:“毛绒绒,绒绒,小绒球……真好听,这名字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跟你是绝配!”
凌霄在心中叹息:自己的一往情深,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寄托,拉缪,绒绒跟你一样,有一双安静透亮的蓝色眸子,让我不停地想起你,明天,你就是别人的夫君了,情何以堪……
修斯见她那样开心,释怀一笑,事情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
第二日天还未亮,凌霄便被唤醒,洗漱之后坐在铜镜前,屋内一溜烟跪了十来个丫鬟,她们端着的盘子里放着:青雀头黛、珍珠色迎蝶粉、蓝色孔雀石粉、樱桃红的口脂、盘凤东珠簪……
凌霄略扫一眼,便端坐着任凭她们在自己头上摆弄,脖子都酸了,终于看到最后一个丫鬟走上前来,跪在她脚边给她仔细修剪好指甲,涂上喜庆的红色甲油。
凌霄长嘘一口气,一个软忽忽的东西蹿到膝头,在她的手背轻轻舔了一口。
凌霄不用低头也知道是谁,一只手将它托到眼前,点点它湿润的鼻尖:“绒绒,早安,你起来得可真晚。”
谁知它竟然张大嘴露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打了个余韵悠长的呵欠,冲凌霄眨巴着眼睛。
凌霄瞅瞅镜子中的自己:柳叶黛眉,眉间贴着三片蜻蜓党羽,眼睑上撒着一层银光粉,眼底下描着孔雀青,原本明烁如黑钻的眼眸越发显得水色泱泱,樱桃小嘴,雪色肌肤,腮边轻轻晕开一抹桃色,杏脸桃腮,为了遮掩她的短发,宫女们大费周章,特制了一顶百花缀珠逐月冠。
凌霄套上七八层长衫,早已是香汗涔涔。
阿特将绒绒接了过去,一个女官进来探视,看到一切准备妥帖之后,搀着凌霄往外走。
凌霄上了一顶八人抬的肩舆,轿子被华盖和四幅垂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凌霄偷偷掀开一个缝隙,立即引来了随驾女官冷锐的一瞥。凌霄讨了无趣,靠坐在椅子里,昏昏欲睡。
落轿时候的剧烈震荡让凌霄从睡梦中惊醒,门帘掀开来,女官看着她惊惶的摸样露出得逞的笑来,凌霄故意不去接她伸出的手,提着裙子走下轿,昂着头走在前面。
“娘娘,请在这等一下。”女官突然叫住凌霄,低声对站在门口的男官说了几句,才对凌霄说:“请跟我进去吧。”言辞之间张扬的着优越感。
长长的甬道通往一个灯火辉煌的圣殿,水晶帘后的端坐着一名女子,听到脚步声向凌霄这边望过来,女官立即伏在地上轻声禀告到:“回禀皇后娘娘,凌妃带到。”
凌霄手足无措地望着对方,长公主丧礼上匆匆一瞥,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当时只觉得她很美,现在却感受到一种无言的威仪,让凌霄不禁谨言慎行,在对方无声的审视目光中默默垂下了头。
“到这边来坐吧。”她轻拍身边。
凌霄走过去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皇后身上飘着一股幽香,清冷神秘。
皇后放下自己耳边的一块面纱,只露出一双犀利的凤眸,凌霄见她如此,心头冷汗直冒,并没有人跟她说这些呀,惨了,不知道会不会受罚。
皇后递过一块水色纱巾,淡淡说道:“入了宫,就该将宫中规矩烂熟于心,首先便要学会对地位比自己尊贵的人下跪。”
凌霄诺诺地接过纱巾,捣鼓了许久都没将纱巾别到头发上,反而碰歪了花冠,脸旁狼狈的垂下一缕青丝。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她越忙越乱,唇边漫过一丝不屑的笑。
水晶帘外官员们陆陆续续到齐。
凌霄着急得额头渗出汗来,一抹红色的身影从斜对面走来,皇后仪态万方的起身行礼。
缇斯示意她免礼,看到手忙脚乱的凌霄,不禁走上前去将她花冠扶正,抽下一根珠花簪子将纱巾固定在头侧,不免心情大好地打趣道:“你还真是一无是处呀。”
凌霄脸一红,眼神不善。
缇斯笑起来:“香脸半开娇旖旎,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被冷落在一旁的皇后轻声提醒道:“陛下,该上朝了。”
缇斯撇下两人,从一旁走上龙椅,百官下拜,齐呼祝词,气势恢宏,响彻云霄。
缇斯和蔼地笑道:“今日我纳一妃,神祭大人娶妻,双喜临门,乃国之大庆,我们就破例一回,不言政事。今夜于百祥宫筵宴,百官同庆。”
众人刷刷跪下谢赏。
这时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神祭大人携妻斯蒂隆可•星璇觐见。”
门口那抹白亮的影子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凌霄紧紧盯着拉缪,心口突突的痛起来:他瘦了好多,一脸憔悴,仿佛大病未愈,一袭飘逸的白衫,瘦得有几分仙风道骨,他的步伐有几分艰涩,行至百官前,轻轻跪了下去,当他再度抬起头,离自己这样近,以至于能清晰地看清他浓密的睫毛下干涩的蓝色眸子,犹如一枝错过花期、凋零在飒飒秋风中的鸢尾花,他的眼神越过高高在上的缇斯,注视着水晶帘后,飘然落在那抹绰约的红色身影上。
凌霄明知道以他的位置是看不清自己的,却依旧坚定的相信他的目光是在渴寻着自己,那一刻,心中筑起的铜墙铁壁崩溃如沙土,酸痛、无奈在心中泛滥,这样的他,只说明一件事:他有苦衷。
凌霄猛地低下头,摊开的手心里承接着一滴泪,她吸吸鼻子,让所有泪水倒流回心底,再度抬头,脸上已经平静无澜。
皇后似不经意地望了凌霄一眼,凌霄面不改色的接受她探究的目光:
你眼前的我是红尘万丈
我眼里的你是化外一方
若,跳的出去,我只记取你当初的模样:
白衣胜雪才冠三梁。
若,跳不出去,亲爱的,请和我于红尘里相爱一场。
醉笑陪君三万场。
不诉离觞。
现如今,命不随心,郎娶妾嫁,情缘已绝,今后就形同陌路吧。
凌霄忍不住泪眼婆娑,耳畔回荡着他曾说过的绵绵情话,眼中看到的是他执着另一个女子的手,双双跪拜在堂下。
*
夜里,凌霄坐在床边紧张的盯着门口,今天是自己的‘新婚之夜’,不知道他会不会遵守诺言。
“陛下。”
“恩,下去吧。”
凌霄听到门外的对话,不禁拢紧衣领,这袍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不仅薄如蝉翼,而且领口开到上腹,露出莹白如玉的胸口,隐约看到里面穿的彩晕团花雨丝锦衬衣,凌霄不解气,拉过被子裹在身上,双目虎视耽耽盯着进来的人。
缇斯看到凌霄裹在被子中,哑然失笑:“放心,我对你暂时没那种兴趣,你除了那张脸生得美艳动人,身上再无可取之处了。”
“那你还来?”火药味十足。
缇斯在桌边坐下,跟凌霄保持着若近若远的距离:“新婚之夜就让你独守空房,传出去,你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凌霄嗤笑:“我还不至于要靠一个男人的宠爱立足这个宫中,而且,你越是冷落我,我的日子越是好过,只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
缇斯走出门之前扔下一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你的个性,恰好配上流璟阁的梅花。不过,皇宫内院,不是你不争就能息事宁人的,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曾有人说你是豹子,那就适时的亮出你的爪子,除非出了人命,否则,我是不会插手这后宫的事情的。”
凌霄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是在怂恿我跟她们斗吗?除非我哪天爱上你了,就算我爱上你了,倘若你用情不专,我宁可孤独终老,所以,我永远不会为了你去跟她们争风吃醋的。”
缇斯慢下来,悠悠说道:“我不是怂恿你,我是在鼓励你发掘出自己的长处,我也是在劝告你,不要像某人那样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我们就像丛林里的兽,只有互相厮杀才能存活下来。你放心,我也不会爱上你的,因为我发现,凡是爱上你的人,都没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