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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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过年
丧事办完,苍术才大病初愈获准下床,央求着去公主坟上看了一回,回来后夏研白将他叫到屋内密谈了一宿,第二天蒙头睡了一天,便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似地去拉缪府上找凌霄。
“你好了!”凌霄刚从丌克屋里抱了一大摞待要整理的册子出来,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耳朵高的苍术十分惊喜。
“好了。”苍术拍拍身上的积雪,帮凌霄抱了册子,两人一齐向百草园走去。
“快过年了,我来接你回府的。”
凌霄吸吸鼻子,凌厉的寒风割得脸疼:“真快呀!”
“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我跟你一起去向大人告假吧。”
“恩。”
苍术在积雪的台阶上扫出一块空地来,垫了个蒲团,支着腮看雪地里跳跃的灰雀儿。
凌霄在屋内整理东西,害怕他受了冻又犯病,连唤他几声都不见他反应:“苍术!”忧心忡忡的轻推他。
“嗯?”苍术茫然地收回目光望向凌霄。
“长公主已经去了,你别再自责了。”
苍术虚弱地笑了笑:“凌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自己的家人呢?你就不想他们、不担心他们吗?”
“如果想念能让我回到他们身边的话,我每天会不吃不喝地想念他们,可惜不能,思念只会让人变得软弱,与其庸庸碌碌地将心思精力耗费在这个上面,不如拿出行动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苍术原本涣散颓废的目光中燃起一星火苗。
凌霄继续说:“不要作茧自缚。这些伤痛是令你溺水的深潭,但将它们转化为斗志、毅力、勇气,深潭也是能为你解渴的甘泉。你要是这样一味消沉下去,于事无补。”
“凌霄,我最近一直做一个梦:梦到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井,有人从井口丢下沙石,我只能坐着等死。我被困住了,四处都是黑雾,没有光,黑暗里只有沙石掉落在身上的沙沙声……”
“苍术,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农夫的一头驴子不小心掉进了一口枯井里。农夫绞尽脑汁想要把驴子救出来,可是井太深了。驴子在井里痛苦的哀嚎。最后农夫决定放弃,为了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农夫请来左邻右舍帮忙,一起把这口枯井填起来。
当人们把沙土铲进枯井时,驴子停止了哀嚎,安静下来。每当铲进井里的泥土落在驴子背上时,驴子便将泥土抖落一旁,然后站到土堆上。这样,驴子将大家铲在身上的泥土全部抖落在井底,然后再站上去,很快,驴子便上升到井口。”
“在人生中,我们难免会陷入枯井里,各式各样的泥沙倾倒在我们身上,而想要从枯井解脱的秘诀,就是将泥沙抖落,然后站到上面去!抖落你身上的忧愁与痛苦,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不要束手就擒。”
此时,苍术完全摆脱了沮丧的心情。
“正好你们都在。”丌克走进院子里,扬扬手中的两只大小不一的锦盒:“这是大人给你们备下的礼物,从今天开始给你们放假,元宵过后再见面了。”
小盒子是给苍术的,里面装着满满一盒乌黑的钢珠:大小质地匀称,颗颗滚圆油光发亮赛过黑珍珠,一看就知道选的绝对是百分之百的纯钢,用来打造宝刀都绰绰有余,每一颗都经过精雕细琢,只有保证重心在中央,才能确保钢珠发射后,弹道不会因为重量不同而偏离预先的设计的方向。
大盒子是给凌霄的,一顶极品狐裘做的浑脱帽,解开丝带可以放下帽子两旁大大的左右护耳,凌霄迫不及待的扣在头上,将两片护耳放下来,小小的脸被包裹的只剩下精巧的五官聚集在巴掌大的地方。整只帽子没有一丝杂色,大小适中,摸上去软和,戴上去直暖到心里头去了:“好喜欢啊!”
*
夏研白又老了许多,戴着一顶厚重的裘皮帽子,脸色委黄,须发全白了,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容不得他外出就诊,连坐诊的时间也大大减少了。
凌霄闲下来便接替他坐在堂里收治病人。
夜里,夏研白歇息的早,凌霄便守在香薷身边看她穿针引线在绷架上绣花,夏府的女卑闲下来都好往香薷的绣房里凑。香薷的手艺好:绣的飞鸟似乎能展翅高飞,绣的祥兽栩栩如生,绣的彩蝶两翼绰约、灿丽多姿。
绿晴与香薷最亲近,见凌霄露出惊讶之色,不免自豪地说:“香薷姐的娘亲可是江南第一绣娘,皇帝的龙袍,皇后娘娘的凤衣,公主们出嫁的霞帔,无不出自她之手。不仅是女红,她们家自创的机织云锦,可是御用衣料,非达官贵人用不得呢。”
香薷似嗔含娇地低声制止她:“绿晴,就你嘴多。”
绿晴不以为意:“香菱姐姐的绣工还要好,连陛下都赞叹,她在的时候,拉缪大人的袍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绣的呢。可惜……”
香薷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手停在绷床上,绿晴才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吐吐舌头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凌霄把灯盏移近了些,抚摸着锦缎上的千瓣红莲不禁感慨:“真美,巧夺天工呢。”
香薷心中的旧伤被挑开了一角,她叹息着垂泪:“我的手艺不及姐姐的十分之一,除了长相相似,我哪样都比不上姐姐。”
“香薷,你教我刺绣好不好?”凌霄满怀期待的说,要是有一天拉缪能穿上自己绣的衣服,那该是何等的幸福。
香薷止住泪:“这又算得了什么绝技,不过是女孩儿家闺房里应该知道的罢了,公子学它做什么。你想要什么花样,告诉我就好了,只要我做得到的,我给你绣。”
凌霄将她腰间的香囊拿在手里:“这带子结的好看,你给我打跟带子吧,让我把这个串起来。”说罢从荷包里拿出那枚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它滑溜溜的孑然一身,好多次都险些把它弄丢了,不如打跟带子把它嵌在里面,又好看又不容易丢。
香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鸽血石不论大小形状都跟家传的匕首上镶嵌的黑宝石相似:“公子这是家传的么?可是嵌在什么东西上的饰品?”
“哦,我记起来了,你的匕首上也有类似这样的一颗宝石。”
“可真巧了。”香薷取来匕首,放在灯下比对,果然,不仅色泽光亮,摸上去的质感,都十分相似,唯有颜色不同。
“我曾经救过一个人,这是那个大胡子送给我的,他给我的时候就只有这孤零零的一颗。”
香薷挑了跟五彩丝线比对着宝石的大小,耗费了半盏油灯的时间终于结好了一根七彩梅花络,中央正好嵌进红宝石,五根丝线牢牢的将它固定在中间,别说丢了,就是想要抠出来都难。
“好了。”香薷将带子递给凌霄:“姐姐临走时将匕首给了我,告诫我说这匕首是家传之宝,要小心藏着不可示人,所以,我看公子的这颗宝石也非同小可,还是小心收着别让人看到了起了歹心。”
夏研白在图坦的汉人中是最有声望地位的,许多在烙轩的汉人都投奔到他家来共度新春佳节,府上自然热闹非凡。
夏研白叮嘱林谷对于节日的礼仪丝毫不能怠慢,要办得极其仔细又隆重。
凌霄和苍术常常跟着林谷上街采买各种节日必需的食物烛火烟花爆竹,满心都被过年的喜悦充盈,虽然日日早起晚睡,男人们每天走到脚底起泡,女人们每天洗到双手脱皮,香薷为了赶制各人的新装,不得不通宵达旦的刺绣,但是没人觉得累。
夏府中的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将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将手里的工作当成在为自家筹备过年,格外卖力尽心尽责。
腊月二十四晚上,众人齐聚在厨房,毕恭毕敬送了灶君,希望灶王老爷能够“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等到除夕又摆香烛放鞭炮将灶王老爷接下天界来,是为“迎灶”。
除夕夜宴,主仆分成内外两院摆了酒席庆贺一年的圆满结束。
桌子中央摆了一大盆饭,此饭非彼饭,是用金银米做料,饭上点缀有枣子、栗子、龙眼、香枝,再插上松柏枝;每人面前都盛了一碗金丝穿元宝,即面条和饺子同煮,咬上一口,饺子馅里有绵白糖,甘甜滋润,寓意新日子甜甜美美;长生果香脆可口,吃了长命百岁;其中有一枚放了铜钱的饺子,吃到了便能在来年财运亨通。
还有豆芽菜,因为黄豆芽形似“如意”;绿油油的小炒娃娃菜,吃了“亲亲热热”;一条桂花蒸鲈鱼,每人一箸,剩下一个大大的鱼头,叫做“吃剩有余”;香糯的百果年糕,祝愿生活年年高。
饭毕,一盏清香的碧螺春,茶盏里放两只橄榄,称为“元宝茶”。
凌霄吃得心满意足,对桌上应接不暇的菜品,喜庆吉祥的菜名好奇不已。
席罢已经三更,众人都汇集到前厅领压岁钱。
管账的胡老头喝了些酒满脸红光,吩咐香薷将一个银盘拿走,这是为老爷少爷和众位宾客备下的,余下的丫鬟仆人笑闹着依着尊卑长幼前来领取,厅里顿时像炸开了锅,充满了欢声笑语。
临睡前的最后一个节目便是放烟火。大家拥着苍术到堂前扫开积雪的一片空地,夏老爷跟众宾客登到高楼,可将府内景色一览无余。
守着漏壶的小厮在屋内高喊:“吉时到!”
堂前的苍术立马点燃了摆放好的烟火,顿时,院子里火树银花,夏府的上空万花齐放,爆竹声声震耳欲聋。
凌霄第一次这样热闹的过年,这么多人一起,欢呼雀跃,辞旧迎新。
烟花燃尽,空气中浓的散不开的烟火味十分呛人,难怪香薷劝她还是随老爷到高处看,视野又开阔又避开了烟灰噪音。但凌霄不肯,她宁可被人推着挤着,这样才能如此真实地分享到喜悦。
那华丽奢靡的烟花就像一场盛大的梦,梦醒时身边原本拥挤的人群已经悄无声息地散去,只留下凌霄一人还傻傻的仰脸望天。
又开始下雪了,飞绵扯絮,寂寞无言。
关财门的爆竹声惊醒了凌霄,她踏着刚积的薄雪向自己屋内走去,一路走来一路赏玩,各色灯花烂灼,全都是彩色绢纱扎成的,精致异常。
入了内园,守门的仆人或许喝高了,醉倒在某处,本该有人听后差遣的房门空无一人。
园中香烟缭绕,花灯缤纷,处处灯光相映,光明似白昼,一派太平气象,处处显示着富贵风流。
凌霄走了几步忽然看到院墙上有黑影掠过,疑是眼花,对面屋檐上已经站了两个黑衣人,他们手中的长剑被雪光映的如同一条赤练,十分扎眼。
凌霄想高呼,听到身后‘当’的金属相撞声,原来潜入园中的黑衣人居高临下早就发现了她,早已有一人潜伏到凌霄身后,只等她入园便从身后将她刺死,不料一粒黑色钢珠破风而来,险些打断了剑尖。
“快跑!”
苍术刚叮嘱门仆何时燃放开财门的爆竹,经过房门看到里面灯亮着却不见人影,心中觉得奇怪,即使是年关,为了防止门仆误事都没让他们喝酒的,这么晚了怎么会一个人影都不见,然后就看到一个黑衣人站在凌霄身后拔剑要刺。
屋顶上的两个人如飘尘轻轻的落在雪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苍术包抄过来。
凌霄猛然醒悟,躲过身后刺来的一剑,滚倒在雪地里,一面滚一面高声大喊:“有刺客!救命呀!”
喊声惊动了园子里刚入睡的人,几间屋子都点亮了灯。
那人的剑势越发狠绝,凌霄搬起一块石头掷了过去,黑衣人用剑一挑,哐当一声,石头向凌霄反弹回来,凌霄抱着腿惨叫着。
已经有人从屋内出来了,那黑衣人只能舍了凌霄转攻苍术。
香薷住在外院,听到响动赶来时苍术已经被两人困住,身上被刺破了好几处,性命堪忧。她只能从袖子里抖出一根小指粗细的银锁链,链条末尾有一个三棱分刃的铁钻,捏在手里的这端有个小小的机关,一旦铁钻刺入肉内,就可以操纵机关让它打开成三爪小钩,用力一拉,任凭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这撕心裂肺的痛,更何况铁钻散开的同时也将藏在内里的毒释放了出来。
香薷当机立断用银链子绞住向苍术胸口刺去的长剑,甩偏剑锋后立即向持剑的人攻过去,鞭长剑短,那人吃了一鞭,手臂上被生生撕下一块肉来,刺痛火烧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
余下的两人两人不敢恋战,拖了受伤的人跃上墙头疾跑几步便消失在夜色中。
“少爷。”苍术的衣服被挑破,胸口一片血迹,香薷隐约看到了什么,可灯光太暗看不太清,想要将他抱到亮处,夏研白已经心急火燎的把苍术搂进怀里用自己的外衣裹好,命人将他抬了进去。
原本喜庆祥和的氛围立即变得愁云惨淡,夏府上上下下人人自危,这事情惊动了缇斯,他遣了修斯亲自走了一趟,又布下精挑细选的士兵将夏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凌霄也伤了腿,索性每天赖在苍术房里陪他解闷,香薷也将绣活搬到苍术房间里来,一则方便照顾二人,二来也是心中想要跟某人处在一块。
日子久了难免无聊。
“苍术,你会下象棋吗?”
“这是什么棋?”
凌霄找来纸片做了棋子,在纸上绘制了棋盘,耐心地跟苍术讲明游戏规则,两人厮杀起来。
这本是男孩子棋上练兵的游戏,凌霄本不十分感兴趣,但爷爷每逢与人对弈,必定要唤凌霄在一旁泡茶添水,久而久之便精通了。
苍术初学,屡战屡败,却越挫越勇,被其中步步为营的游戏规则和老谋深算的布棋方略深深吸引。
下棋谋子如同纸上谈兵,苍术天性之中对兵战之事的灵慧被凌霄用象棋引导了出来,他下起棋来不舍昼夜,梦里满脑子盘旋的都是如何打败凌霄。
香薷见少爷如此着迷,既喜又忧,喜的是苍术找到了精神寄托,不愁伤病在床度日如年,忧的是这毕竟只是玩物,不该沉溺其中废寝忘食。庆幸的是元宵一过,凌霄便要回府就职,而苍术抱病在床依旧在家中静养,他每日自设棋局,自觉没趣才淡然了些。
等到苍术伤愈,一冬的雪已经化为无,天已晴朗,太阳又日渐焦灼起来。
“快转夏了,再过不久便是火季了。”香薷一面替苍术收拾东西一面喃喃自语。
“那刺客的事查清楚了么?”凌霄啃着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满嘴的果汁,说起话来呜呜咽咽的,像只偷食的猫。
“他们不是冲着钱来的,府内的东西一点都没少。”香薷望向苍术,希望从他口里知道点内幕:“少爷,你知道什么吗?”
苍术摇摇头,支着脑袋盯着棋盘,深思熟虑后良久才将‘士’推到‘帅’的前面:“该你了。”
正中凌霄的算计,她立刻笑着将炮架到楚河边:“你输了。”
“啊!怎么会……”立马泄气:“哎,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