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真的就在梦里, 一夜无梦。仿佛进入了很深很深的睡眠，从来没有如此踏实过。

恍惚中听到有谁在门外说：“万岁爷，早朝了。”

接着是熟悉的一声：“嘘……”

睁开眼睛, 是昏黄的灯光。

“还是把你吵醒了。”身边的胤禛脸上略带歉意。

“没事, 我睡的很好。”我看他已经起身, 问道：“你怎么比宫女起的都早？”

“你以为皇帝很好做么？”胤禛笑笑刮刮我的鼻子, 下床穿衣。

我也要起来为他扣上扣子, 他见状连忙俯下身来，“别，你再好好睡一觉, 我下朝回来和你一块吃饭。”

我闻言听话的躺好，很快又再次睡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彤霞和飞琼笑盈盈的走进, 我看着三竿之上的日头, 有些不好意思。

她们两个要过来伺候我起床穿衣，我尴尬的推辞：“千万别这样, 我自己来就好。”她们两个并没有坚持，只是微笑的站在一边。

等我洗漱完毕，彤霞过来问我：“姑娘要传早膳么？”

我点点头，看着内监们端上粥和我平日里爱吃的小菜，不禁胃口大开。

吃过早饭, 一个人在屋里摆弄胤禛养的的碗莲, 一盆盆娇艳欲滴, 此刻我的心就像这些盛开的莲花, 饱满, 充实，繁盛, 美妙无比。

或许这才是我想要的。

突然感到门口的珠帘摆动，期待的望向门口，出现的却是十三的脸。

“看给你失望的，四哥在和大臣议事。”十三自嘲的说道。

“谁失望了？”我在做无谓的狡辩。

十三瘪嘴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芙瑶，能在这看到你真好。”

“其实在景陵的时候，你要是对我说‘跟我回去吧’，我也许就真的跟你回来了。”

十三不羁的一笑，说道：“我得把机会留给四哥啊。好了，我今天是有正事的，四哥把你的阿玛额娘接来了，现在就在你原先住的院子。”

“真的？”我闻言马上冲出屋子，快步走向我原先的住处。

“你慢点！”十三的话被我抛在脑后。

我已经有太久没见过他们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来这最初的岁月里，在巴雅拉府度过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两位老人的头发已经花白，阿玛呈现出一种老态龙钟的状态，额娘的面容依然慈祥，只是布满的了皱纹。

阿玛先看到我，站起身来，微张着嘴，不敢确信的看着我。

“阿玛！”

闻者伸出手来，握住我的胳膊，说道：“好孩子，这十多年苦了你了。阿玛本想着没几年你就可以出宫，没想到如今见面还是在宫里。”说着阿玛自责的低下了头。额娘只在一边不住的抹泪。

“阿玛别这么说，要不是代妙璇入宫，我怎么能遇到自己心爱的人呢？我无怨无悔。”我坚定地的望着他说道。

阿玛闻言小声的问道：“敢问你口中之人可是当今圣上？”

我含笑点点头。

阿玛叹一口气，有些忧心的接着说道：“当今圣上登基也有一段时间了，他许你什么品位了没有？”

我笑笑说道：“他什么品位也没许给我，只是许诺会一直在我身边。”

“这不合常理啊。”阿玛脸上的忧虑已经转为着急。

“这是不合常理，可是阿玛，别的老爷都是三妻四妾，唯有你只有额娘一个妻子，这不是也不合常理么？”

“这……”

我看见阿玛一时语塞，笑着说道：“我知道您是真心在乎额娘的，一个人如果真心在意另一个人，就会为她做不符合常理的事，您说是么？”

阿玛听完略微放心。额娘拉过我，脸上仍然带着忧虑，压低声音说道：“傻孩子，现在好办，你要是有了身孕，孩子可怎么办啊？”

我拍拍额娘的手，说道：“不会的。”

额娘还想再问，我笑着摇头对她说道：“我前些日子见到妙璇和十四爷了，他们都很好。”

话题扯到妙璇身上，我对他们说十四爷对妙璇很好，让他们二老放心。

送别阿玛额娘，不觉脚步轻快，走到养心殿，看见总管太监苏培盛立在殿外。

“苏总管，皇上在哪？”

“回姑娘的话，万岁爷这会子在西暖阁读书呢。”苏培盛毕恭毕敬的答道。

我对他点头道谢。

胤禛正倚在坐炕上读书，发觉我进来，放下书等我。

我走进出其不意的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说道：“谢谢。”

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我，眼角带笑的说道：“今天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啊。”

我板起面孔，“你不喜欢这样？”

他拉我坐在他身边，小声说道：“喜欢死了。”

他揽过我又问道：“见过他们了？”

我点点头。

胤禛突然像闻道了什么味道，把鼻子凑近问道：“你身上的味儿好熟悉啊？”想了一下说道：“怎么和云若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我下意识的抬起袖子闻了闻说道：“有么？提起云若，我好久没见过她了，好想她啊。”

“我这就给年羹尧下一道谕旨，让他下次入京述职时务必把云若带来。怎样？”

我还没回答他，苏培盛进来问道：“万岁爷，传膳么？”

胤禛望向我说道：“传，朕一直等你都饿了。”

又是绮丽的春天，胤禛上朝去，我一个人悠闲的四处游走，仍然是在这紫禁城里，心境却全然不同。

不过有些东西却多久都不会改变，比如我又信步走到了承乾宫附近的小园。

与外面缤纷的世界截然相反，此刻的芜园里还是一片荒芜，只不过这荒芜的景象在我眼里胜却繁花无数。

走到小园深处，竟然看见鄂绮春无声的立在树下。

“没想到还能在这看见你。”她看见我带着一抹笑说道。

“我也没想到。”我没有驻足，继续走近。

“你不是最想出宫么，好不容易有机会怎么又回来？”

我有点无奈的耸耸肩，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儿不想回来。”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儿却一定要回来。”说完我们相视一笑。

“我还没给你请安呢，皇考瑞嫔？”我打趣的说道。

“你的礼我可受不起，我没有子嗣，皇上还能封我个皇考瑞嫔，还不是托了你的福？原来我不一定非得要个孩子，靠住你就行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她摆摆手，转换话题问道：“这也没有什么好景致，你怎么到这来了？”

鄂绮春笑的有些意味深长，眉毛一挑问道：“那你又为什么来呢？”

闻言笑容僵了一秒，我突然间明白为什么总能在这遇到鄂绮春了。

“紫禁城里的花够多了，有时候反倒是枯枝更好看，物以稀为贵么。”我压下一柄枯枝对她说道。

“皇上登基很久了，为什么不好好修缮一下孝懿仁皇后的花园呢？”鄂绮春突然问道。

“保持好花园原来的样子，也是一种纪念吧。”我环视花园说道。

“还是你了解当今圣上。”

我们又是相视一笑。

中午，我在内殿看书，胤禛紧锁着眉头走进。

“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

胤禛坐下，手握拳锤在桌子上，“唉，我额娘还是不肯进药，她说如果我不遵循皇阿玛的遗诏，她就随皇阿玛去。我真不知道她想让我怎样，皇阿玛的遗诏就是让我即位啊，她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

“先帝的戏做的太足了，我天天陪在他身边都被他骗过了，要不是这样你怎么会平稳即位？太后老了难免固执，你别气着自己。”

“额娘心里就是没我这个儿子，她说先帝钦命我继承大统，实非她梦想所期，她的梦想所期就是她的老十四！”胤禛拉起我的手说道：“芙瑶，额娘不进药我不光心疼，我还心寒。”

“让我去试一试吧，我也许能让太后娘娘按太医嘱咐每天服药。”

胤禛闻言，拉着我的手不自觉的发力，“这是我和我额娘之间的事，我不想你受委屈。”

我轻轻一笑，说道：“你放心，太后娘娘从来都有分寸。”

因为拒不接受皇太后封号，至今，曾经的德妃还住在她的永和宫里。

走到永和门抬头看着匾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太监通传之后，我走进永和宫正殿，这是我第一次踏进这里。

德妃倚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看得出她在强撑，要在我面前表现出最好的状态。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吉祥。”我对她行了一个大礼，为的是如果她不让我起来，可以好受些。

“起来吧，这儿没有什么太后娘娘。”德妃拿出自己底气最足的声音，哪怕她刚才气若游丝。

我应声而起，带着笑容说道：“奴才不知道这有没有太后娘娘，只知道这有一位病人。”

“你……”

我趁着德妃怒火没发出之前，连忙说道：“奴才刚从遵化皇陵回来，在那儿见到了十四爷，要是十四爷知道您气色这么不好一定会担心的。”

“你见过胤祯？他现在怎么样？”德妃听到我提十四，连忙从床上直起身来。

“十四爷很好，生龙活虎，要不然哪来的精气神儿惹皇上生气呢。”

德妃闻言，放心的一笑，眼里满是溺爱，对面的我却在为胤禛感到心痛。

收起心痛，又对德妃说道：“十四爷什么都很好，就是担心娘娘的身体，娘娘真的不肯让千里之外的儿子放心么？”

德妃眼睛轻蔑的眨了一下，转头望向别处，说道：“我儿的安好只怕也是一时的。”

看来用十四说事只起到了一部分作用，我的心猛地一沉又说道：“奴才知道娘娘挂心十四爷，您担心十四爷会遇到什么不测。奴才斗胆跟您说一句，只要有您在，十四爷永远都不会有事，但是如果娘娘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追随先帝爷去了，就不好说了。”

德妃听罢眼中的光凌厉的一抖，我恭敬的低下头，道：“是奴才多嘴了，不打扰娘娘静修，奴才先告退了。”

我动作迟缓了一秒，她并没有说别的话，倒退着出殿，她突然叫住我，我的身子徒然一抖。

“皇上为什么还不册封你？是担心我不同意么，回去告诉皇上，我不会管你们的事的。”

“是。”

还未走到永和门，一句尖声尖气的“传太医”已经先我飘出门外了，不禁暗笑。不过看德妃的样子，即使遵医嘱也不会有太多日子了，不禁又替胤禛伤心。

“你跟我额娘说了什么，这么管用？”晚上，胤禛在身后抱住我，在我耳边问道。

“不告诉你，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秘密。”我故作神秘。

“这么快就和我额娘站到一边去了？”胤禛脸上是放松的笑，接着故意收起笑容说道：“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却有事瞒我。”

我得意地仰起脸，说道：“那是，我的秘密可不止这一件。”

他闻言，用手搔我的痒，说道：“你越来越厉害了，还不快从实招来！”

我告饶的说道：“好好好，我给你做了榆钱点心，这就让飞琼给你端来。”

胤禛听完一愣，放下了手，眼睛里闪着久违的光芒，说道：“你可让我等太久了。”

我是让胤禛等太久了，那年我没随康熙去塞外，承诺给胤禛送去点榆钱，竟然拖到了现在，当时的我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场景，我拄着腮，看胤禛吃我做的点心。

这只是表面看起来的样子，此刻我脑海里止不住的回想今天在永和宫和德妃的对话，胤禛一定不愿意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我的秘密也的确不止这一件，我的身世，我的来处都是我永远不能说的秘密。

暮春十分，百花开尽，整个紫禁城都慢慢镀上浅绿，却让吉祥门附近的几株墨绿色的凤尾竹惹人注目。

伸出手去抚摸它墨绿狭长的叶子，想起初见鄂绮春时的场景，不禁嘴角带笑。突然眼角瞥见华丽的裙角，不知是哪位嫔妃，不想生起事端，低头欲走，却听见身后响起陌生的女声。

“姑娘很喜欢凤尾竹？”

一抬头，看见新册封的懋嫔艳丽的笑容。

无奈的待她走近，福了一福，说道：“是。”

懋嫔闻言，笑的更加肆意，说道：“想不到姑娘喜欢凤尾竹，这沾了‘凤’字儿的名贵花卉，我们旁人是不敢喜欢的呢，不知道皇后娘娘知道了会怎么想你。”

我听罢哑然失笑，看来这个懋嫔是来者不善了，想必这个问题我怎么答都不对，喜欢是喜欢了不该喜欢的花草，不喜欢是对皇后的大不敬。

我敛了敛笑容，对懋嫔说：“奴才不知道皇后娘娘会怎样想，奴才只知道皇后娘娘是这后宫中的凤凰，奴才不敢造次，所以只敢喜欢这凤‘尾’竹，以示崇敬，敬畏之情，奴才看不出丝毫不妥，不知懋主子何出此言？”我故意着重读“尾”字。

懋嫔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一抬头看见了吉祥门三个大字，又带着一丝笑说道：“奴才看懋主子今日兴致好，斗胆跟主子说件有趣的事，懋主子可知这匾额上的‘門’字为何都没有钩？”

懋嫔一脸茫然的看着我，说道：“说来听听。”

我淡淡一笑说道：“奴才也是听前任总管太监梁公公说的，不一定对，您就听个乐子。”仰头看着“吉祥门”三个字，缓缓的说道：“说是后宫里面的女人太多，特去提钩，谨防勾心斗角。”

一句话说完，我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在，转过头来看着懋嫔尴尬的表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看我心情。此刻我心里纵然万分不愿意，却还是搅进这些可怜的女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