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付黄昏
作者:鱼骨梳 | 分类:言情 | 字数:3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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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回 毙鹰
采了一束白菊去延禧宫祭奠良妃, 自从良妃去了以后,整个延禧宫就空了,没有进进出出的下人, 也没有来走动的妃嫔。望着空荡荡的宫殿, 不住的想, 明清几百年, 这里住过多少任妃子?能入主东六宫之一, 也是厉害角色,可是又有谁是真正得皇上心的?只怕是宫殿越大就越衬得自己萧索吧。
默默的把白菊放下,瞥见满院子开的正盛的萱草, 橘红的颜色,艳的想天边的晚霞, 更衬着白菊的清淡。
原来良妃是喜欢萱草的, 萱草是送给母亲的花, 像良妃这样慈爱的母亲是应该喜欢萱草的。
回到住处的时候,胤禛已经在等我了。
“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见一次, 还不等我?”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把他让了进去。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他关切的问。
“有么?”
胤禛察觉出不对,抚着我的肩膀问我:“芙瑶,你怎么了?”转头又看到我桌上的字,问道:“你怎么在写《往生咒》?”
我没有回答他, 而是问了一句:“胤禛, 你知道良妃是怎么死的么?”
胤禛神色有些紧张的问道:“你听说了什么吗?”
我望着那《往生咒》平静的说道:“良妃是自杀的, 因为她想把我嫁给八爷, 皇上不准还羞辱她, 她才自尽的。”
“是哪些宫人乱嚼舌头?你不是最不在意宫里这些流言蜚语的么?”
我惨淡的笑了一下说:“是八爷告诉我的,胤禛, 其实我根本不该出现在这,要是没有我,这里的很多人都会过的比现在好。”
胤禛听罢,把我的身子扭过来,看着我的双眼说道:“芙瑶,就算良妃真是自尽的,跟你也没有关系,她拿你当救命稻草,是她的欲望害了她,别想太多好么?”
是啊,良妃要利用康熙对我的宠爱来救她的儿子,是她自作主张,我完全不知情。可是事情真的能分得这么清么?
看我不说话,胤禛抓紧我的双臂,眉心紧锁的对我说道:“芙瑶,不要这个样子好么,我看了心里难受。”说着把我揽在他的怀里。
近日来的委屈终于找到一个释放的港湾,在他怀里放肆的大哭起来。
我太累了,我无意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可事实却总是要把我牵涉其中。我不想被人利用,也不愿害人性命,只觉得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沼泽,越挣脱便陷得越深,此刻只有胤禛温暖的怀抱是我唯一的慰藉。
胤禛抱着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他宽大的手掌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让我安心。也许在纷乱的世事里,只有胤禛能给我想要的宁静。
此次行围我没有一点兴致,不知道为什么莞尔也好似心情很差。晴云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每次看到好玩的事情要跟我们说,刚要开口,看着莞尔苦着一张脸,转头看我也好不了多少,也就只好作罢。
这次行围真的很无趣,能骑善射的十三在羊房夹道被幽禁着,和十三不相上下的十四在朝中代理朝政;八爷因为知道了母亲的事毫无兴致,因快到良妃去世两周年祭,又提前启程回了京;胤禛原本就低调,十三出了事之后更是不显山不露水;三阿哥本就喜欢舞文弄墨,骑射一概不通。
一天康熙在围场举行射箭比赛,众人不知是谦逊还是真的射技不精,总是偏一点,没有一人正中靶心。康熙在靶前看的直摇头,大叫道:“十三阿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康熙迟疑了一会,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复又微笑着掩饰道:“看朕给你们射一箭。”
话落,箭出,正中红心。
众人一片欢呼雀跃,赞叹康熙宝刀未老,风采不减当年。康熙笑着称好,仿佛龙心大悦。只有离得近的我,能看到他脸上难以掩饰的落寞,这个时候他是希望十三在身边的。
晚上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草原上的星星亮极了,连成一片,像浩瀚的海洋。那三颗连成一线的星星,最亮的那颗是牛郎星么?那三颗三足鼎立的星星,最上边那颗是织女星么?它们中间隔着的星星海,便是银河么?
我小学自然课没学好,就当它们是吧。这安静的草原上,此刻只余我和满天的繁星,我喜欢这感觉。
胤禛现在会在干什么?参禅,礼佛,看书,还是自己跟自己下棋。我们离得这样近,却不能相见。我们之间也隔着银河么?我们的银河是什么?是他莫须有的罪名,是康熙捉摸不定的态度,还是宫中漫天的关于我的流言?或者都有吧。
我爱这片草原,我在这里和十三策马扬鞭,和胤禛拌嘴挑衅,和云若细语交心,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诸如此类美好的事情,都要用一生来怀念。
十一月结束了无趣的行围,大队人马返程回京,走到密云行在,驻扎歇息。
天已经很冷了,行在里没有修紫禁城里取暖的火墙,人一说话都冒着白气。胤禛特意给康熙送来了取暖的熏笼,掐丝珐琅的工艺,椅子大小,取暖之余又带着淡淡的檀香,康熙很是喜欢。
正好各位阿哥都来给康熙请安,康熙就让大家观赏胤禛送来的熏笼,还夸胤禛有孝心。看着康熙对胤禛笑,我的心里也开释不少。
康熙正和众人说着,小太监来奏报说八贝勒爷因祭拜亡母不能赶来给康熙请安,派人送来两只海东青遥祝万岁满载而归。
康熙听完更是龙颜大悦,开怀的对众人说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十万只鹰里才能出一只海东青,这是我们满人的代表!难为了八阿哥的孝心。快传。”
说话间八爷派来松鹰的人已经到了,两个太监一前一后走进来,前面那人提着一个硕大的蒙着黑布的鸟笼,两人走进,跪拜行礼,替八爷请安。
康熙命他们掀帘,自己则迫不及待的站起来。前面那个太监“喳”过之后,麻利的解开绳子,一把将黑帘掀起,我也目不转睛的盯着鸟笼,想看一看这被康熙盛赞的鸟到底是何等神俊。
帘子被掀起的那一刹那,我呆住了,虽不知道海东青究竟是什么样子,但绝不是此刻笼中鸟那奄奄一息的模样!
时间有片刻的凝滞,康熙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熏笼,木炭,熏香像被放了慢动作一样散落一地,带着火星的黑炭四处散去,霎时浓厚的檀香味蔓延开来。
没有人敢去扑救,全都呼啦啦跪倒在地。
我脑海里猛地回想起那句——“我今日不去找他,日后再给他准备一份厚礼。”老年人素来迷信,八爷就是要拿死鹰比喻康熙来激怒他,报复他吗?
可他这么做就会彻底失信于康熙,他放得下多年以来的苦心经营么?那就是被别人陷害了,会是胤禛么?
望向胤禛喜怒不辨的脸,黑洞洞的瞳孔好似一片坦荡。
来不及细想,传来康熙声音浑浊的咳嗽声,接下来是三阿哥的声音:“皇阿玛息怒啊,京城到密云有一段距离,是这两个奴才路上照顾不周,害死了两只海东青也不得而知,皇阿玛要明察啊。”说完,用眼睛斜着两个跪倒在地面如死灰的太监。
听罢,康熙的咳嗽稍稍缓解,领头的那个太监,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的抬头:“启禀万岁,这有八贝勒爷呈给万岁爷的信,奴,奴才,刚才忘了呈上来。”
康熙抬抬手,梁九功把信呈了上来,康熙把心拆开,眯着眼睛细读。我跪在地上,只能看见信的背面,好像只有几句话。
康熙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青,我的心里也越来越慌乱,八爷到底写了什么?他不是最和善近人,谦逊温润么,也能写出令康熙如此生气的话来么?
康熙气的把纸拍到桌子上,我从没见过康熙如此生气,他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潮红,胸口剧烈的起伏,掺杂着浑浊的肺气声,气得他不知如何是好,低头看到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太监,康熙把桌上的信团成一团,猛砸在跪在前面的那个太监的脸上,喝道:“带着你们主子的信滚回去,告诉他,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两个太监磕头之后,连滚带爬的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出行在。
康熙又指着三阿哥胤祉,胤祉见状身子被吓得一抖,康熙接着说道:“朕说你写。”
三阿哥洪亮的说道:“儿臣遵命!”起身来到旁边的案前,濡墨提笔,等着康熙的口谕。
会不会是他陷害八爷,他现在不是八爷他们的“盟友”么?难道真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是康熙为什么不追查下去,难道八爷在信中已经表明了么?
沉思片刻,康熙一字一字的对三阿哥说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我的心被猛烈刺痛着,又是一句“辛者库贱妇”,良妃已经去了两年了,何苦再提及已亡人的身世?就算良妃身份卑贱,她也是曾经被康熙宠爱过的,为他怀胎十月生下儿子的女人。康熙就这么无情,他对良妃就没有一点追思么?
又为八爷感到心寒,他苦苦谋划那么多年,却不知自己在康熙心里早就是一个阴险奸诈之人,做了这么多原来都是无用功!或许是良妃的死点醒了他,与其虚伪的活着,倒不如真性一回,我们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八爷这个面具戴的太久太久了,或许这个激怒康熙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康熙说他们的父子之恩绝了,熟不知在康熙逼死良妃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恩就已经绝了。也许八爷从来都没把康熙当过父亲,不过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谋划着从他手里接过皇位罢了。
什么才是孝顺?康熙呵责八爷不孝,熟不知,八爷不惜激怒康熙就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孝道。帝王之家,什么都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可是此刻我更担心的是胤禛,他花了心思给康熙送来精致的熏笼,看似康熙也很喜欢,可气急的时候康熙还是会一脚将熏笼踢翻,我忍不住的想,如果这熏笼是十四送来的,康熙还会忍心么……
跪在地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在想着,一抬头,看见梁九功正在拿眼神提醒我,连忙回过神来。梁九功扶着康熙到内堂去休息,我连忙按照梁九功的暗示,整理被康熙踢翻的东西。
目光触到胤禛,他也微蹙眉头关切的望着我,看来我刚才的确是愣神了好久,略带笑意的摇摇头,告诉他我没事。小心的把熏笼扶起来,将盖子盖好,尽量恢复它原有的模样。
经此一事,康熙和八爷都病倒了,父子二人都卧病在床,却如仇人一样不管不问。八爷要借毙鹰之事激怒康熙泄愤,康熙要借此事顺水推舟坏了他的名声打压他的势力,貌似两人都成功了,却不见得高兴。
回到紫禁城又面对着流言蜚语,说什么康熙把我指给谁就是看好谁,宫人们遇到我不是巴结讨好言辞小心,就是尽量避免和我正面接触,也就只有莞尔,晴云,小春子还能和我说几句真心话。
宫中生活苦闷无趣,传播流言是最大的乐趣之一,我能理解,只是听得多了,我自己都会暗问自己,难道康熙真是这么打算的么?
冬日到来,再繁华的宫殿在白雪的覆盖下都是一片苍白,此时皇宫里的气氛像这冬天一样肃杀。太监宫女们都低头疾行,我只希望这是我在紫禁城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
生活总算还有一点希望,胤禛差秦福送来了云若的信,信上说她已经怀孕要当额娘了。云若终于摆脱麝香的影响,可以做母亲了,由衷的为她高兴。
她在信里说,本想让她的孩子叫我姨娘,却反应过味儿来,她的孩子迟早是要叫我舅母的。看到这一阵面赧,反复读着信着问自己,真能等到那一天么?
因为怀孕要避免舟车劳顿,云若今年就不随年羹尧回京了,想到羊房夹道里殷切盼望云若的十三,心里又难免为他伤心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