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胭脂骨
作者:不终朝 | 分类:言情 | 字数: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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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婚夜
听闻慕连侯的登基大典举世无双, 宴上八百歌姬,宴下臣民满座.
听闻他从乾波宫顺着皇城大道走出去,一路往京城中祈雨, 祈雨后突然起了一阵凉风, 国师说只要再求一月就可下雨了。
举国同庆, 看上去一切完满, 多年的帝位之争似乎已是尘埃落定。
而这一切慕挪唯有听说, 因为她被押在乾波宫内,寸步不能移。
登基大典后的第三日,蝉衣来了, 新帝大赦天下,她也被免罪, 被遣送来服侍郡主。
慕挪问大赦后, 宫中的地牢内放出了多少臣子。蝉衣说一人未放, 也许是因为罪孽太深另做了处理,慕挪却觉得在大赦之前, 那些人都已经被处死了。
大典后的第七日,一位公公来带她去大殿面圣,等在那里的是满朝文武以及新帝,慕挪以礼跪拜,一人立在大殿中央。
国师:“新帝与晋安郡主的大婚将在小雪节气后举行, 郡主只是平平身份, 原只为平妃, 但因是新帝首娶, 赐予贵妃之位, 还不谢恩?”
她笑着再拜:“晋安谢主。”
年少时他对她说过:它朝为帝,娶她又如何。
这句话竟一语道中。
可彼时, 当她抬首与他对上视线时,却觉得二人之间相隔了山山水水,有逾越不了的距离。
回去后,蝉衣不住有些埋怨,“怎么就答应了呢?”
她笑了笑,“嫁了又怎样,嫁了也不能怎样。”
小雪节气将至,物燥阴冷,世间冷冷清清的,这日清晨蝉衣一早出了乾波宫,回来时身后紧跟着一人,守卫阻拦,他只得停在长阶梯下。
慕挪看了他半晌,目色一沉,声音冰冷,“你怎么来了?”
百里扶桑:“世子登基后我便能回京了,你被囚禁的消息传来,我就回来了。”
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我没事,你走吧。”
两人视线缓缓对上,久久才彼此放下。他点了头,转身要走,却听慕挪说:“别再来了。”
他走后,蝉衣在一旁小声说:“百里公子是一人进宫来的,一人站在宫道上等我,这么冷的天……”
慕挪恩了一声,“我很好,他放心了也可以走了。”
“你为什么这样对他。”
她笑蝉衣单纯,“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应允大婚,但为何传出的却是我被囚禁的消息?”
新帝与百里方有没有相认,她猜不中,但传出消息八成是为了引诱百里扶桑回宫,新帝也许动了杀心,只是在找一个机会。
她一心扑火不要紧,但求一人。
自那之后,百里扶桑真的再也没有来过乾波宫,也再未得到慕挪的消息。
天渐冷了,他备了些冬衣冬鞋,在蝉衣每日必经的途中交给她,蝉衣学的机灵了,从不多问。
只是有一日她突然抱着一个大包袱来了,里面都是他送去的冬衣冬鞋。
“这里每一件衣服和鞋郡主都穿过了,所以郡主让我还给公子,郡主说即将出嫁,不能再与公子有往来,望此后彼此安好。”
他点了点头,小宫女目光灼灼,却似又不忍再说,他问,“她还有什么话?”
“她求百里公子不要再留话了。”
小雪那日,却没有下雪,嬷嬷来教慕挪成婚礼仪,她心不在焉的学着,嬷嬷生气的责备了她几句,气急了还用小棍打她的手心,她觉得好笑,不住道:“做不好事的时候,我母妃也这样打我。”
嬷嬷知道她的经历,一时有些动容,只好道:“主子的母妃一定很宠主子,若非主子调皮一定不舍得打。”
她轻恩了一声,“不是慕挪不想认真学,是觉得学来无用,我没有至亲,学这礼仪只是给天下人看的,天下人又哪里在乎慕挪怎样坐,怎样走?”
“老奴斗胆问一句,主子不想嫁给圣上吗?”
她对着嬷嬷一笑,没有回答。
嬷嬷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发簪,一头是花另一头却锋利如银针,“这个是燕大人让老奴转交给主子,老奴原不想交给主子,怕连累燕大人,但既然主子心性如此,那便拿好它,到了四下无人时扎到那人身上,他便会昏睡过去,到那时时燕大人自会来救你出去。”
见她迟迟不动,嬷嬷又劝,“收下吧,主子不收,老奴无法复命,他也不会安心的。”
那簪子通身乌黑,却雕刻精细,簪头是一只飞雀,她捧在心口点了点头。
大婚那日,深宫上下彩衣朱花,她努力回忆嬷嬷教的一切,且笑且行礼,可眼前不断摇摆的金珠坠使她一阵阵晕眩,她的心狂乱的跳动,却不是因为欣喜。
夜深,她坐在宫中终于等到慕连侯缓缓走进来,他今日穿着一身龙凤黄袍,头有顶冠,目似凛日,甚至面上有一丝笑意。
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颚,望着她的眼神,脸色却冷了下来:“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你不高兴?”
“我很高兴。”
她不高兴,慕连侯看得出,可他已不在乎她愿不愿意,只要占有就够了。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重重放在榻上,不待慕挪回神,他已用一只手按住她双手,身体压了下来。
她的眼神还是像刀一样,刮着他心头每一寸,他有些恼了,张口含着她的颈脖,瞬间红了一片,慕挪却全然不挣扎。
待他几近褪去她一身长衣,她却咯咯笑了起来。
他背后陡然冒出冷汗,猛然抬起头,“你又笑什么?”
她轻轻扯动嘴角,“能嫁当今圣上,自然值得笑,要与仇人相识,也很值得笑。”
慕连侯目色一闪,度量着她眼底神色,缓缓坐起身,“你什么意思?”口中虽问着,他却摆手示意宫女们出去。
慕挪微合着双眼,“世子何必执意娶我?世子娶我不过是因为执念,还有做尽错事之后的愧疚。”
慕连侯避而不说重点,“我已为帝王,不许称我为世子,更不许胡说八道。”
“你说得对,也许我的话都是胡说八道,所以就求世子帮我一一证实,”她深吸一口气,“当年你有没有碰过先帝的肃杀令?有没有将八王爷之名添加在上面?我只要这两个答案,有,还是没有。”
他面上的神情似被冰雪封住,屋中死寂一般安静,门外了起风,使檐上的囍字灯笼不停摇曳,良久他才说:“没有。”
“慕连侯,你看着我回答,有还是没有。”
他的脸上展现出少年时才会露出的慌张,目光躲闪着,突然道:“那夜是我喝多了。”
慕挪轻轻闭上双眼,久久才叹了一口气,“一句醉酒真成了你的借口,但这些年你却是清醒的,你为什么不肯说。”
良久的沉默后,慕连侯站了起来,“我有说过,在你的灵位前我曾说过。”
“太可笑了,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真正的醉酒,是连笔也不能提,怎么能夜潜宫中找到肃杀令?并且模仿出先皇的字迹?你到底是醉酒还是借醉杀人?”
他默然的别过头去,这默然已然回答了她。
“那时候,宫中四处在传,传你的婚事,传你与我了断,是因八皇叔的阻挠,我不知道你突然不见我的原因,就每日酗酒,日子久了我觉得每一个传言都是真的,后来八皇叔因为你又得了十座城池,父皇便与我说,说八皇叔恐有谋反之意,宫人又传闻说他是在利用你,我便恨极了。
“那天,我听到传闻有说你进了宫,就以为你不在八王府中,夜里我喝了酒,壮着胆去找了肃杀令……我本打算,在八皇叔死后,可以将你留在宫中全权照顾你,可我等到天明你都没有来,去了朔州我才知道,当日你就在府上。”他转过去,一把抱住慕挪,啜泣道:“我是个无用的世子,除了你我已经一无所有。”
最开始到现在,她所有的猜测都是对的。
年少时的世子竟荒唐到因为埋怨与妒忌随手毁了一个王爷府,百条人命死于他的冲动,他的不成熟。
慕挪摸了摸袖笼中那根涂了迷药的铁簪,却最终松开了,只是决然推开他,“我曾以为那是圣上的旨意,也猜过那是同党的谋害,我从未想过会是你,我真想杀了你,也怕终究会杀了你。”
她推门要走,慕连侯从背后拥上死死抱住她,“我求你别走,你若走了,我一人在深宫也早晚会死的!”
她眼底有泪,却是讥讽着问:“所以世子想拉我陪葬吗?”说罢决然要走。
今日成就鹣鲽,原以为圆了今生最大的梦,没想到是这样可笑的。
她的不顾情面或许与他的错没有干系,只是因为她已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慕连侯再次追上去将她拽住,且怒道:“你出了这乾波宫去找谁,我就杀了谁!”
她身形一顿,扭头漠然道:“我谁也不找,你直接杀了我吧。”
二人正对峙,门外突然传来急步声,国师带着士兵将二人围住,士兵手中押着一人,竟是前几日来教慕挪礼仪的嬷嬷,她抬头看了一眼慕挪,又恍恍低下头去。
国师上前对着二人行礼道:“有人通报,说这老嬷嬷给了贵妃一支有毒的铁簪来刺杀圣上,还好我及时赶到,还不把贵妃拿下!”
士兵上前将慕挪围住,几个宫女架住她,从她袖笼里搜出那支铁簪,国师道:“嬷嬷说吧,是谁交代你的?”
那老嬷嬷深深望着慕挪,眼中满是无奈,“是禁卫所的燕大人。”
国师冷笑一声,“物证人证均在,贵妃还有什么话要说?”
慕挪一时未定神,半晌道:“若我真想杀害圣上,还会待到此时吗?何况簪上的不是毒,不过是迷药罢了,至于嬷嬷的指认,大可以是胡乱栽秧,无凭无据说谁都可以。”
“若非燕大人所给,郡主又为何收下?”
慕挪冷笑一声,“我收下的理由犯得着和你说吗?嬷嬷,你说吧,是受了谁的胁迫让你说这句谎?你若说句实话,我必然保你。”
“贵妃已是泥菩萨过江,还不自保?”国师突然抬手用铁簪往那老嬷嬷颈后狠狠一刺,她双眼瞪圆了,一丝声音也没有便扑倒在地,血瞬间从背后涌出,顺着地上纹理散开。
慕挪大惊退了三步,陡然盛怒,“国师你好大的胆子,简直心比天高,竟敢在这乾波宫中当着圣上的面杀人,你不会以为这铁簪刺死了人就足以证明上面涂的是毒吧?”
国师冷笑道:“大婚之夜,贵妃自愿带着利器与圣上独处,已然是犯了忌,无论涂的是迷药还是毒都逃不开一顿罚,我赶来是为保圣上,不是害圣上。”
慕连侯已不顾一切,下令道:“不必争了,去把燕南风押入地牢。”
“不行。”
新帝闻声望向慕挪,良久才道:“你要保他?”他冷笑一声,眼底如有恶浪翻滚,“我偏要杀他!”
慕挪终于明白了,慕连侯变了,她斥道:“慕连候你真的太可笑了!”
他已怒急了,“把贵妃押禁起来!”
“圣上!”她一把扯去肩上龙凤褂丢在他脚边,“要押禁我就先把我废了。”
“好!”
“等等。”此声未落,宫檐上已然跃下一人,却是燕南风,他走到老嬷嬷尸首身边,将腰间的剑拔出。
士兵们见状如临大敌,也拔出剑,然而他却只是用剑锋将尸首颈后的铁簪挑起来,举在面前端详,“这簪子的确是出于我的手,但为何在这里?”
国师见他此刻现身,竟有些不安,踌躇半晌道:“你为何有这女簪?”
他浅浅一笑,扭头看着慕挪,“是我做的,本是打算送给慕挪。”
慕连侯怒吼:“闭嘴!你喊她什么!”
燕南风的目光缓缓移到慕连侯面上,慕连侯竟被这如刀似剑的目光所怔,一时不再怒骂。
国师面色凝了一凝,高高在上道:“敢问燕大人,为何夜半待在这乾波宫的屋脊上?莫非有何居心?”
燕南风又一笑,“我打算劫走郡主,这算是居心吗?敢问圣上,我爱慕着郡主算不算死罪?”
国师见他竟自愿落套,回道:“你该死。”
“但郡主对我无意,所以这件事又与郡主有何干系?”
他将铁簪往国师面前一掷,被国师稳稳抓住,“这簪子不过是被人盗来栽赃的,不过,我让我脑袋落地,很容易,不必如此栽赃,未免费神了,更况且殃及郡主便不好了。”他抬手褪去一身绣衣轻甲,将剑插入地上,“国师是个聪明人,何必为难郡主这样一个姑娘?我跟你走便是了。”
燕南风往前走了两步,却觉得腰封被人从后面拽住,他回头,看见慕挪目光灼灼,狠狠道:“不准去,不准跟他走。”
他望着她的脸,抬起手轻轻在她额间一抚,“别傻,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