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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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奉生(上)
“传太医了么?”我看着嬷嬷下女把昭阳放在了床榻上, 便忙移步过去坐在床榻边上,轻轻将手搭在女儿的脉门上。
“回娘娘,还没有, 是不是要……”
我轻轻出了一口气, 低声道:“不用了, 让她在这里歇一下就罢了, 芷若, ”我扭头道,“派人去和皇上说一声,说公主身子不大好了, 本宫让她躺下歇歇。”
我把手中的帕子交给昭阳身边的嬷嬷,眼看女儿的胸膛开始有节奏地一起一伏了, 这才放了心, 留下几个心腹在一旁照看, 自己则走了出去。
“方才亏了你在这里,”我缓缓踱到外殿, 对外面等着的泰儿轻轻点了点头,半是赞许地道,“不然外殿那也没个人照应,只怕还立时发现不了昭阳的事情。”
“母后谬赞,儿臣也是过来请安, 原本是要进去的, ”泰儿带着几分恭敬微笑道, 但神色却又渐渐黯淡了下来, “恰巧在那里看见了阳妹妹, 妹妹哭的心疼……儿臣也不怕母后生气——儿臣,原是想帮妹妹求几句情的。”
“你知道, 她是为什么才哭的么?”我的眼神有些无力地盯着自己眼前不远处的一小片阳光。
泰儿一下子僵在那里,半晌,他方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有些哽咽地道:“儿臣该死,三弟妄图弑君弑后,自然是罪不容赦……可是,可是母后,骨肉至亲本是天性,三弟天性豁达,心中少有谋算,这只怕是受人挑唆才……”
我抬起头看着泰儿的表情,他那充满着恳切的眼光直直地看着我,仿佛要唤起我心底的怜悯和慈爱。
孩子,你不用这样的,因为,永旭门前的那一切对我而言都像是梦一样。而且,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恨过他,或者说,我也并没有真正地爱过他。尽管十月怀胎,可他对我而言,并没有我对昭阳或是瑞儿那样的疼爱——对一个既不爱也不恨的孩子,我心里还能剩下什么呢?
“本宫救不了他,”终于,我开口打断了泰儿恳求,“那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母后能控制的,就算他是伯仁,可他身上的罪名,也不是只有‘因本宫而死’这一条……既然人已经死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母后!”泰儿有些惊讶地听到我的回答,稍显迷惑地道,“您不知道么?三弟没有死。”
“你说什么?”仿佛有一个人将我猛地从梦中惊醒一样,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联想到方才元昶留下的那句匪夷所思的威胁,我这才慢慢地回过味儿来。
祜儿没有死,他还活着……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胸口的伤痕仿佛又在隐隐作痛了。略定了定神,我这才复又开口,有些颤颤地道:“皇上,是怎么说的。”
泰儿的眼睛垂了垂,一种混合着不甘和绝望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了出来,他的喉咙仿佛痉挛一般地动了几动,末了,他方低声道:“父皇……父皇一直碍着阳妹妹,没有真正杀死三弟,只是说,他暴亡了……方才,方才在勤政殿,父皇突然和儿臣提及此事……儿臣本想救三弟弟一命,可父皇却,却要儿臣去宁远山庄,赐死三弟。”
“赐死……”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却是五味杂陈。那些我曾想逃避的东西,终于没有让我逃得过去,我躲了半年的东西,终于还是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我的眼前——我这一辈子看到过那么多人死去,而现在,又轮到我的儿子了。我难过吗?不,那不是能用难过或是悲伤就能够梳理清楚的,因为我的儿子曾经要杀掉我的丈夫,甚至要杀掉我。如此忤逆,他还能算是我的儿子么?
可是,他却真的在我身边待了二十多年,就算是手边的珠钗裙饰,良驹爱犬,二十多年也早也有些情分了,又何况是人呢?
何况是人?不,应该说正因为是人,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的不得已,因为在这个宫城里,人心,是最深不可测的。
“母后,”泰儿的声音中越来越急切,“母后,您就救救三弟吧。”
“救他?”我面无表情地微微抬了抬头,心中却并不如脸上这样地平静,“皇上已经下旨了,怎么还会有救呢?”
“父皇说了,母后如果身子合适,便可以和儿臣一同去宁远山庄。”泰儿的脸上立刻闪出了一丝希望,“而且,父皇还让儿臣给您带来一个匣子,父皇说,三弟的命数,就在这个匣子里。”
我看着下人捧过来的这个贴着封签的小匣子,仿佛又见到了当初装调牌的匣子——当年,先帝把一个紫檀木的匣子给了我,于是,元昶成了大齐江山的九五之尊;永徽年间,元昶用这样的匣子把调防的手谕传令各部,于是,林家与谭家的无数条人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半年前,祖辉也曾把这样的匣子给了我,可转眼,天地倒转一般的场景让我措手不及。现在,这里面又会是什么?元昶所希望我开启的,会不会是又一场天翻地覆呢?
“娘娘,”就在我有些颤抖地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盒子时,门口的下人突然开口回奏道,“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着奴婢给您送来新做的花生酥,太子殿下说这是太子妃亲手做的,不为别的,只为给娘娘尽孝。”
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忙舒了一口气,转头道:“呈上来吧。”
立刻,便有人捧了几只盘子过来。仿佛故意似的,下人们将外殿的门开的特别得大。那托着东西的宫娥缓缓走在明晃晃的阳光中。在阳光的照耀下,那盘子里面颜色明黄的酥糖反射出的颜色竟让我有些睁不开眼了。
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的阳光了,我竟然会被这有些刺眼的光线照的有点喘不过起来。
“太子妃殿下说,做得不好,让娘娘见笑了。”当那些宫娥在我身边一一站定后,领头的宫女又笑着回奏道。
我却没有理会这女子的回奏——有用的话,说一次就够了。于是我点了点头,别有深意地微笑道:“不错,先收着罢。回去跟太子说,本宫明白他的心思,若是好了,定然去再要的。”
听了我的话,几个小宫娥掌不住偷偷抿嘴一笑,忙安顿了东西躬身退出去了。
或许只有我和瑞儿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花生酥,是为取“生”的含义。可是瑞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三弟这一枚棋子已经是输的彻头彻尾了,他的生或死,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带着一丝无奈,我终是将元昶给我的那个盒子慢慢地打开了。
那里面是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字条,我轻轻捻开,一字不落地读着上面的话……
“母后?”泰儿被方才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开口时仍然是有些焦急。
我不动声色地将那张字条捏在手心,依旧是缓缓地问道:“你真的想救他?”
“是。”泰儿仿佛根本就没有思考,张口就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我的声音很低,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实际上,我也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他的生与死,对瑞儿和泰儿来说,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么?如果没有意义,元昶为什么要给我带来这样的字条?我木然地看到泰儿跪在地上,嘴唇一张一合,仿佛是一条蹦出水面的鱼,在努力地寻找它熟悉的环境。
熟悉?对了,此情此景,泰儿只怕也有唇亡齿寒的恐惧,谁又能保证,祜儿的今天不是泰儿的明天呢?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了不让天下人说我们夫妻是残杀亲子的刽子手,我也要救他一下,至少,在将来回忆起今天的时候,我是心安的。
“芷若,伺候本宫更衣。”我轻轻合上了手中的匣子,起身道,“本宫领旨,这就去宁远山庄走一趟。”
不知道是我的思绪很乱还是这路上真的很平坦,仿佛是一刹那间,我已经从金碧辉煌的坤成宫来到了这个荒凉破败的院子里。其实,说这里荒凉破败也不全对,至少,这里很整齐——并非像外面所说的那样。乍看上去,倒是更像是皇城里面哪个王爷丢弃的王府。只不过这所谓的王府内外,多了很多神情肃穆的兵士。
“母后,您小心脚下。”泰儿见我快走到门槛前,连忙伸手扶住我。我也没有推辞,只是依着他和宁远山庄的牢头的带领,缓缓地走进了院子的最深处。
我竟然不知道,京城里面,还有这样的宅院,我一路随着他们左拐右拐,竟然还没有走到尽头。院子里的草木虽然稍显破败,但四周的围墙确实如此地牢固,看上去就像是昨天刚修过的一样。
这里很安静,就像宫里的禁卫廷一样,不同的是,这里能偶尔听得到几声鸟叫——大概只有魂魄做了鸟的人,才有可能离开这个地方吧。
“娘娘,就是这里了。”下人将我领到祜儿被囚禁的院落中,四下望去,这院子里也是层层把守的,于是我点了点头,就吩咐他下去了。
奇怪?为什么听不到祜儿的半点声音呢?难道,他的心已经死了,还是,他真的已经……
“母后,三弟,就在里面的屋子里……”泰儿小心地提醒道,我定了定神,尽力迈开步子,向那个院子里面的屋子走去。
“皇后娘娘。”守在门口的军士看到我,立刻向我跪下行礼,他们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死一般沉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尖锐响亮,就连屋顶上偶尔停留的乌鸦,都被震得飞了起来。我的心绪被他们的声音搅得更加乱了,只见他们中的一个起身将那屋子上的几重锁打开。当那乒呤乓啷的声音最后散去时,我竟有些犹豫了——我真的要进去么?
然而,还不等我想清楚,那个开锁的兵士便轰隆一声将那沉重的门扇子推开,待我的眼睛适应了眼前这个稍显黑暗的屋子之后,我看到了一幅我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