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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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璃山(四)
钰菡的死, 就在我们的一场谈笑之间,以一种十分隐晦的方式避而不谈。几天后,在我们都已经通过各自的心腹收到更多的密报之后, 正式的奏报到了璃山。刚接到这个消息时, 尽管我和元昶并没有在一起, 但我依旧也能感受得到他对这件事情异乎寻常的态度——元昶并没有下旨回宫, 甚至连商量都没有与我商量, 就以皇后的名义下诏抬高丧葬的规格。这让我越发地感到了一丝不安,如果说从前的一切不过是元昶因为对我的宠爱或者安抚海西而这么做,那么现在的一切, 已经与宠爱并无多少关系。而且,没来由地, 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常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海西, 究竟还能有多少个传奇?
还能有多少个传奇?!
“这么说, 京城如今又是流言四起了?”我昨日方才看完夏任安的密报,而眼前, 听到芷若也有些有心地又在与我说着一样的话,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宫中的来使也是这么说的?”
“回娘娘,来使也是闲聊的时候说起来的……若不是眼下宫中流言四起,想来这些人也不会如此冒冒失失四处乱说。”芷若非常小心地回道。
我看到芷若静如止水一般的神态, 反倒放下了心来, 轻声道:“罢了, 早晚都会有的事情, 只不过, 这次是真的来了……芷若,你倒是说说看, 这回的事情,你觉得,有几分真的,几分假的?”
芷若轻轻一笑,低眉顺眼地答道:“奴婢哪里知道这种事情,不过,这事情既然出了,想来娘娘心中早有丘壑,不是么?”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继而挑了挑眉,有些开怀地笑道:“你们把本宫,都当成什么了……其实,这又有什么好问的,是真是假,恐怕,也由不得本宫呢……”
果然,就像历次宫中主位薨逝一样,钰菡的死,同样搅得宫中流言四起。只不过,这次的流言与上次佑泽死的时候大同小异:云含烟,又成了众矢之的,成为了谋害太子妃的“主谋”。
“这事,你怎么看?”终于,在钰菡薨逝的消息传来将近十天的时候,元昶终于和我开了口。
“皇上指什么?”我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然而脸上还是尽量摆出一副迷惑的样子。
“瑞儿身边那个云氏,”元昶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这个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我一时间有些紧张,因为我知道,云氏身后的家族,不但是元昶现在用着的大学士,更是瑞儿着力栽培的未来的后妃外戚,说她没罪似乎是情理之中,然而,以元昶猜忌的个性,当初起用云乃行,不能不说是他试探瑞儿的一着考虑,若是现在就把她保下来,反倒会害了瑞儿。可是如果不保,那势必就要偏向我自己的娘家,让后族做大,这也是元昶不希望看到的情形。不管怎么说,这话是永远说不圆的;事情,也是永远都做不对的。
“施主此生,命必极贵……故而记取,万事随缘”不知为何,那一刻,格纳的话突然迸入了我的脑海。
万事随缘……
忖度了片刻,我方才缓缓地开了口道:“臣妾想,含烟,或许并不像下人们说的那样。”
元昶没有出声,却也没有看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小块青砖地面。
“皇上,”我见他不出声,于是继续道,“这对瑞儿来说,或许也是他不想看到的……”
元昶缓缓将头转向我,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你有把握?”
我摇摇头,轻轻走到他躺着的贵妃榻边跪下身子道:“臣妾只是觉得,瑞儿是您的儿子,虎父焉有犬子!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身边有这样的女子相伴?于情于理,这都有些太荒谬了。况且……”
我故意留了一半未曾说得,元昶听了,反而笑道:“况且什么?话要说完才好。”
“皇上曾说,杨坚伽罗并称二圣,可是临了,他们真的算是圣明么?”我幽幽地讲完这句最关键的话,便守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元昶听了这话,自是苦笑了一下,接着,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抱在膝上一言不发。我安静地靠在他的身上,心中同样是思虑万千。
“玉儿,”突然,元昶开了口道,“你说,这千古的圣君,一定是个完人么?”
我轻轻笑道:“若说完人,只有圣贤才当得起这两个字,不过,千古的圣君,都在努力做一个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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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元昶抱着我的手臂慢慢变得温柔了起来,而就在我将要放下心的那一刻,他却突然冒出了一句这样的话:“朕要怎样做,才算得上一个完人呢?”
我在他的怀中半眯起眼睛,既是费解又是不安地玩味着他这句话的含义。正僵着,忽听外面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我一惊,知道是昭阳来了,忙起身离开了元昶。
“父皇!”果然,不一刻,就见女儿蹦蹦跳跳急跑了进来,下人们的声音这才在外面响起来——“小公主来了。”
昭阳一路笑着,也并不理会我和元昶脸上略有沉凝的表情,便一路笑着扑进了元昶的怀中,元昶见了女儿,适才略显僵硬的脸上方挤出一丝笑意,他伸手将女儿在膝上抱稳,轻声道:“今儿传得倒是娇俏。若是再安稳些,倒与你母后当年有几分相仿。”
昭阳今儿穿了一件天水碧的纱裙,清透的颜色映衬着她红润白皙的脸颊,倒也煞是好看。我听了元昶这话,只得笑了一下应付过去,只看着这嫩叶儿一般的女儿在元昶怀中娇笑。
“父皇,你看,方才我在院子里捡着个好玩意儿!”昭阳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抬起手在元昶眼前晃着一个白色的玉佩。
元昶微笑着接过女儿手中的东西,眯眼看了一会儿,倏地,他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但很快,他复又笑道:“倒是长本事了,捡了这个回来,皇后看看,女儿捡到的是个什么宝贝。”
我有些疑惑地从他手上接过那玉佩,细看了一刻,不觉大惊失色,但想到元昶方才的表情,只得勉强笑道:“你说你这丫头,明明是公主的身份,偏要去捡这些个玩意儿,罢了,丢了这个,回头让父皇从内藏里拣好的给你。”
然而昭阳并不能领会我们的惊异,一脸不满全都露了出来,噘着嘴哼道:“不嘛,我就要那个,那是我自个儿寻的,就要,就要了……”
元昶轻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摸出一支海棠簪子,在昭阳眼前晃了一下,笑道:“阳儿看,这个可好?”
那簪子的确漂亮,不啻因为这材质是罕有的上好紫玉,更因着那雕工的上乘——能将海棠花含苞欲放,呼之欲出的那一刻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恐怕是难寻的手艺。不过,这个簪子给昭阳戴,仿佛大了一些。
果然女儿被元昶这一手给唬住了,她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那簪子,继而道:“父皇,这个给我吗?”
“你若听话,明儿父皇照样儿给你做一支来,”元昶笑道,“这个,”他抬头看着我道,“是给你母后做的。”
昭阳顿了顿,有些傻愣愣地看了我们一眼,接着傻傻地道:“那父皇为什么要给母后这个呢,是不是父皇也收走了母后捡的好玩艺儿?”
这问题虽说好笑,但倒有些让我们不知如何回答。这些年,因为我专房不衰,元昶赏下来的东西甚多。除了场面上必需的,那些稀罕的簪子、耳坠子、指环、珠链之流几乎都数不清了,且常常是在旁人看不见的时候,由他悄没声儿地亲自帮我带上。可若说赏了这些物件儿的原因是什么,的确是难和孩子说。元昶大约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转脸对我笑道:“这话问得好,倒要问你母后才知道。”
“我?”我干笑了一声,“皇上赏下来的东西,怎生的又来问臣妾缘故,这可正经是舍本逐末了。”
元昶却笑出了声,看了看怀中的女儿,又看了看我,别有深意地道:“因为你母后是第一个完全属于父皇的人,纵使天下离心,你母后都会在朕的身旁。”他的眼睛看着女儿,最后一句话却突然问向了我,“是不是,玉儿?”
我虽是心中有些忐忑,但脸上仍旧有些发烧,不由地走近他身旁,轻声笑嗔道:“看当着孩子呢,又说这些没来由的做什么!”
元昶顺势牵过我的手,却又低头去笑着逗弄怀中的女儿。可待他开口时,我才第一次发现,原来,挂着笑脸的人,说出来的话竟然也可以如此地寒冷瘆人——
“你不会离开朕的,是不是?你是知道朕的心思的,不是么?”
那一刻,我的手突然被攥得生疼,我知道这是他给我的警告。然而元昶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我只得用另一只手紧紧捏住刚才昭阳捡来的玉佩,尽力维系着自己的平静,沉声道:“当然,臣妾与皇上,是心脉相通的。”
元昶依旧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到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我吃不住痛,不由地被他扯得慢慢蹲下了身子。他这才把脸转向我,挂着一脸慈父的笑容,握着昭阳的手,将那只簪子插在了我的发髻上。
“母后好漂亮!”昭阳压根看不到我们暗中的想法,只是在元昶膝上拍手笑道,“母后是我们大齐国第一美人儿!”
元昶也随着女儿温和地笑着,但我却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被他攥得碎掉了。过了很久,他方才笑着道:“佳人如卿,记得朕今天说过的话,嗯?”
“终妾一生,必不敢忘。”手上的疼痛和内心的恐惧终于使我的眼泪慢慢盈满了眼眶,但我依旧尽量平静地朝他笑着。
元昶仿佛很满意我的回答,他摆开女儿的纠缠,靠近我的耳畔轻声道:“备水,朕要在海棠汤沐浴。”
说罢,他抱着女儿,起身去了外殿。我木木地蹲坐在原地,缓缓打开另一只手中昭阳捡来的那只玉佩。
那个玉佩,是爹临终前留给我的,但在那玉佩的背面的空处,不知被什么人用金文刻了这样几个字——
“奏后,太子乱后宫,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