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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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明珠
“哎哟, 哎哟,昭阳,你要什么?”元昶宠溺地抱着我们的小女儿, 在坤成宫里面来回晃。
“哟, ”我刚去内里间换了衣裳, 转身出来看到了元昶, 却没听到下人们的通报, “皇上怎么这早晚过来了?”
“呒……今儿的事情办完了,”元昶连眼睛都不朝我这边转,只专心致志地颠腾着怀里的小人儿, “哦,哦, 丫头, 要什么?哎哟……”
究竟是结发夫妻, 元昶并没有忘记他的誓言,诞下昭阳后, 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元气,元昶来坤成宫走得也越来越勤,而且,最让我舒心的一点是,他的身上, 再也不曾带出那阵甜腻腻的香气。内起居注的记录也证实了我的猜测, 既然他真的回了来, 我也放下了心, 不再与林岑梅过多地计较, 究竟怎样,也随她去了。于是, 这些日子,我的心情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拽。”我无奈地笑笑,昭阳大约是看见元昶冠子上的珠玉好看,铁了心地要扯下来,我见状,忙上前去逗弄她,“昭阳,昭阳,你看母后手里是什么,来看母后这儿的,噢,放开父皇,听话哦昭阳。”
到底是女孩子,见了我手里的小金锁,立时被吸引了过来,扎着两只小手就要往我身上扑,我赶忙把她接了过来,又叫下人来帮元昶换上燕居服。
“噗……”昭阳在我怀里也不老实,扭头看见元昶的衣服换好了,小脸一挤,对着元昶噗地喷了一口。
“哎哟,昭阳!”我有些气结地让下人赶紧去拿帕子给元昶擦脸,不禁在昭阳的身上轻轻拍了一下,斥道,“见你父皇来了就胡闹,还不好好的。”
“你揉她干什么,”元昶一边无所谓地抹脸,一边又凑了过来,“这么小的人儿,能知道什么,昭阳,你刚才想说什么,是不是叫父皇,嗯?”
“噗……”昭阳很赏脸地又喷了元昶一次。
“哎哟,朕的女儿认识朕了,”元昶兴高采烈地从我手里抱走孩子,笑道,“来来,再找找父皇,再找一次。”
这回昭阳也省事了,噗也不噗,直接上手拍在了元昶的脸上。然而元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抱着昭阳更加高兴了。
我不禁摇摇头,真是上辈子欠这些个小祖宗的,一个比一个磨人——我印象里,这四个孩子中仿佛只有瑞儿最贴心,不但聪明懂事,从小文治武功一样都不用我操心,泰儿也还好,就是身子差了些,到祜儿这里,就够让我头疼得了。而现在看看眼前这个孩子,实在是觉得,元昶这么个宠法,迟早得出了麻烦。
“皇上,”小顺子进来报道,“礼部拟定的新的年号刚刚送上来。”
“哦。”元昶把孩子交给奶娘,拿过了奏折翻阅。
“年号?”我蹙眉道,“不是都这么过了许久,何曾来改年号这么个说法?”
“昭阳是嫡出,当然要改年号以显尊崇。”元昶理直气壮地道。
“哟,皇上的哪个儿子不是嫡出,怎么就偏疼女儿,不给儿子改年号?”我打趣道。
“儿子能封王晋爵领俸禄,给朝廷办事情,”元昶笑道,“昭阳又不能入朝为官,朕当然要好好补上这些个……嗳,玉儿你瞧这个年号如何?”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那上面拟的是“鸿嘉”。
“顶好的,”我笑道,“都是祈福的好兆头,意思差不多,皇上看得上就取了吧。”
“传旨礼部将拟定的年号告知六部,并昭告四海,此为昭阳公主诞而改。”元昶立刻便吩咐了下去。
看着小小的女儿还没到百天就像有了这样的殊荣,我不知为何,微微叹了一口气。
“想什么呢?”元昶不知道什么时候遣走了下人,坐在了我身旁。
“哎哟,瞧您这一身的口水,怎么也没叫人换一身衣裳。”我一回神,看到他胸前一片的浸湿,不由得惊乍乍地推了他一把。
“自家儿女,怎么反倒嫌弃了。”元昶无奈地嘀咕了一句,但还是起身去换了。
看着他起身去换装,我又陷入了沉思,祖辉现在怎么样了?他离开已经快三个月了,路上会不会有什么变数?海西那里会不会……
“你这几日怎么总是神思不定的?”元昶换好了衣服,又坐了回来。
“啊?”我猛地回过神来,微微地叹了口气,敷衍道,“没什么,只是这几日总是会想幼时的事情,海西的事情……”
元昶微微笑了笑,将我拥入怀中,道:“生死在天,你不要想得太劳神了。”
我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马上就到春节了,”元昶道,“祖辉临走之前说,他春节前大略就要回来,朕给他留了旨意,让海西王妃也进宫,你们好好叙叙。”
“姨娘?”我心里一惊,姨娘的甘多儿比承瑞的岁数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时候把他一个人丢在海西,难保不会出岔子。惊疑之下我方要开口,却听得元昶道:“你放心,海西的世袭、亲卫册封朕早有安排,不会有事情的。”
我听了只得无话可说,强作欢颜道:“谢皇上顾虑周全。”
永徽十五年十一月,在昭阳的百日过去不久,元昶正式对我的弟弟们进行了封赏。先前因为顾虑我的身体,没有告诉我海西王薨逝的消息,故而加封也拖到了现在。我的嫡出弟弟正式被元昶册立,世袭海西亲王爵位,祖辉和祖寿在中原封了侯爷。因为祖辉人在海西,所以暂时没有授官职,而祖寿则被加封为太子少保,入东宫侍奉太子。
仿佛是等了很久才等到了腊月,待到姨娘和祖辉来到中原的时候,我的昭阳,已经学会赖着元昶不撒手了。
“姨娘……”许多年都未曾好好地瞧一瞧姨娘,今日一见,她好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下去似的。从前即便是头生白发,那些鲜艳的衣着也能掩住她的老去,而今日在我面前的,不但是一个苍老的女人,还是一个憔悴的女人——我想,失去爹的照拂,她终究是孤独的。
我一见她,眼中的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姨娘也万分地动情,她努力抓着自己的帕子,但终是流下了眼泪,颤颤地道:“玉儿,我的孩子……”
我们再也没能忍住,两个人互相支持着抱在了一起。下人们见状,也在一旁发出了哭声,以衬托我们的哀思。
“好了,”过了一刻,我摆了摆手,止住了下人的哭声,我搀扶着姨娘来到里间坐着,又吩咐道,“你们都出去罢,让我们娘儿两个好好说说话。”
“姨娘,你瘦了……”我哽咽道。
“孩子,”她拿出帕子抹着眼睛道,“可别说这些话了……”
“姨娘,甘多尔好吗?祖辉他这次……还好么?”我虽难过,可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好,好,”姨娘渐渐收了眼泪,点头道,“甘多尔年纪虽轻,可也是有战功的,皇上对他也好,亲卫派过去的不少,册封也有了。祖辉你不用担心,那孩子的亲娘也没话说,他这次回去,不过是尽孝,碍妨不着甘多尔。”
“可甘多尔还小,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孩子,你不用悬着这个心,海西的孩子不比中原,他这个岁数,都已经有儿子了,家里家外都知道怎么办。”姨娘放心地安慰我。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才放下心来了。然后,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整个宫殿只听得到我们微微的哽咽声,有那么一会子,谁都没有开口。
“那个,”良久,还是姨娘先开了口,“那个玉佩,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点点头,“那是……”
“那是你爹塞给我的,”姨娘低低地道,“他临去前,跟我说,他这辈子,也是有傲气的人。不想让别人因为一个女人戳脊梁骨,更不想让人说他会败在女人手里,所以才和你说了谎话,可是,越这么想,就越放不下……那块玉佩,我早先见过,原来是你娘带着的,后来被你爹留了下来,刻了字,就这么一直揣在怀里,居然连我也没让瞧见,现在给了你,算是留对了人罢……”
我绞着自己的双手,轻轻道:“我没怪过他,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从来都没有……他对我好,我知道。”
“不,”姨娘摇摇头道,“他没对任何人有什么真正的好,除了你娘……从前,我也觉得他对我算是好的,可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把我扶成嫡妃?因为他临去时说,我身上,有你娘的影子……”
我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姨娘,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她的容貌。
“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姨娘含着泪道,“我不像你娘……最像她的,是你啊。”
“我?”我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可是先帝说,我,我长得很像我爹。”
“太久了,这一切都太久了,”姨娘悲凉地解释道,“久到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你娘的模样,是啊,连你爹都不记得了,先皇又怎么可能记得,你娘已经走得太久了,久得在他们的心里……都成了无瑕的样子,再多的女人,都也比不上她……”
太久了?这话是谁曾说过的?是了,是先帝——
“这么久了,或许,莫梨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是朕,太过于痴了……”
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是我心太痴,”姨娘颤颤地道,“我曾经还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所以才会……可到他临去,我才明白,自己,自己不过是一个替身儿,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儿,玉儿,姨娘这一生,算什么呢……”
“算什么……”我顺着她的意思,苦笑着摇摇头,“是啊,女人这一辈子,算什么呢?”
“玉儿,”姨娘渐渐地转了意识,疑惑道,“你也说这话……难道,皇上他对你……”
“啊,”我也回过了神,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没事,我在宫里……挺好的,姨娘你……不用挂心。”
“是啊,猜也猜得到,”姨娘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笑容,“祖辉和我说,皇上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人,起坐与民间伉俪无异,孩子,你才是真有福气的,怪不得能福佑四海,泽被九邦。”
“姨娘说笑了,”我笑道,“再怎样荣耀,女人终究是女人,相夫教子,什么时候都错不了。”
“说起相夫教子,我记得是年初的时候,太子大婚了?”姨娘笑问道。
“可不是,”我也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儿子都那么大了,说起来,谁不老呢。说到大婚,这倒有一件离奇的事情。他们大婚第二天,瑞儿带着钰菡行礼的时候,我明明刚把那颗夜明珠方在匣子里,可笑转眼间,下人们就说那珠子就不见了。可我过了几天一翻找,却又出来了,等再想给她的时候,却又不见了。”
“夜明珠?”姨娘有些好奇,“什么夜明珠?”
“我大婚的时候,孝慈皇后赏的,”我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拄着眉头道,“我当时也纳闷,都说那是海西的绝宝,早就没了影子,不知怎么会在孝慈皇后那里。”
“可是上面有一个隐隐的佛字?”姨娘的声音有些急切。
“嗯,是的。”我点点头道。
“哎哟,我的傻丫头,”姨娘的眼中竟然闪出一丝崇敬的神色,“那东西怎么能送人呢!你知道吗,那枚珠子可是海西佛家的绝宝,都说,除了格纳高僧和绝顶高贵的女人,是谁都不配得到的!”
“嗯?”我皱了眉头,“这是什么说法?”
“夜晚为阴,加上阴阳之说,阴便取女子之意。明于阴中,意为能在众女中绝世独立,所以能在女子之中贵极众人的女孩儿,才能拥有这颗珠子。这枚夜明珠,原是高僧格纳在海西南山找出来的,诵经开光之后,誓用此珠寻访海西最为高贵的女子,并自言能预知将来,唯独他眼中高贵绝顶的女子,才配得到它。这么看来,在海西称得上绝顶高贵的,就只有孝慈皇后,和你了。”
“绝顶高贵的女子?”我略略一忖度,不禁笑道,“要真是这样,那倒是格纳抬举我了,我是不大礼佛的。不过……”我转念一想,脸上立时又阴云密布,“那为什么,钰菡得不到它呢,难道说,钰菡她没有母仪天下的命数?那么就是说,瑞儿他……”
我越想,心里越发慌。如果是这样,那么,是不是说这储君之位还会有变数……
“玉儿,别多想了,”姨娘劝道,“人各有命,为人父母,只要尽到你该做的,也就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尽自己所能,便够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苦笑着摇摇头,天家的孩子,不是有大福,就是有大祸。瑞儿储位不稳,将来,只怕又是一场灾难。
“娘娘,”外面芷若道,“皇上要过来了。”
“哦,知道了。”我答应着,连忙收拾了一下,对姨娘道,“罢了,正主儿来了,我得赶紧去伺候呢。”
姨娘答应着出去了,我瞧着她离开,这才轻轻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了那个小木匣子,匣子里,那颗夜明珠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究竟是谁,才是下一个绝顶高贵的女人呢?难道,海西的女子,再无传奇之人可以左右中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