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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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砍萁
“皇上驾到!”小顺子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心下有惊喜又无奈地起了身子,出门相迎。
“成了,你有身孕在身,莫要多礼了。”元昶的眼睛下带着一抹淡淡的疲惫,但仍是笑着将我扶到了床榻上。
“皇上,”我见他在床榻上更了衣坐定,便凑上去轻轻地道,“不是说定了么?今儿原该去瑾月妹妹那里。”
“朕晌午去了,”元昶眯着眼躺在床上,“她那个样子,咳,全然一副怨妇的模样,甚是扫兴……”
我听了却是心下暗暗高兴,柔声劝道:“皇上又说孩子话,这不是为了前朝的事情么?不然老八的事情从哪里知道……”
收拾完了废太子,我知道荣亲王是早晚都跑不掉的,可是甄铨死前留下的那个不明不白的字条仍没有查清楚。永徽七年的事情,大抵就是他在云州时候的作为了。我思前想后,觉得慕瑾月这里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于是便劝元昶去她那里走动走动,捎带着也讨好了太后。元昶虽然心里老大的不情愿,但仍旧恢复了慕瑾月“美人”的封号,并让礼部给慕瑾月的孩子取了名字。礼部也是知趣的,拟上来的名字平平庸庸,但终究合了元昶的心意,是谓“昭宁”。
“嘁!”元昶瞪了我一眼,却一把将我拽进怀里,故意恶狠狠地道,“都是你的主意,朕看慕瑾月的德行,也就是活命罢了,那些个事情,她也未必知道……你倒乖,把朕往鹤兰宫里推,既落了好人,又不白损失什么,真是坏透了!”
“我坏?”我在他胸前戳了一下,笑道,“齐人之福还不好?怎么又怪到了臣妾头上?”
“放肆。”元昶一边说,一脸鬼笑着把我揽进怀里,徐徐地在我的脖颈处吹着气,我受痒不过,却又怕乱动会伤着肚里面的孩子,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忽然听得外面的急报——
“皇上,文渊阁大学士柳大人急奏,方才奉先堂塌了一角。”
我皱了皱眉头,奉先堂塌了!这可是重至族灭的大罪!!但元昶却只是怔了一下,高声道:“让柳学士在勤政殿见驾。”
我忙伺候元昶草草地穿上了衣衫,终究是与他夫妻多年,我心里却在不停地琢磨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奉先堂塌了,这究竟是人意,还是天意呢?
我忙伺候元昶草草地穿上了衣衫,终究是与他夫妻多年,我心里却在不停地琢磨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奉先堂塌了,这究竟是人意,还是天意呢?
我看着元昶的背影渐渐远去,这一次,我咬了咬嘴唇,命芷若寻出一套利索些的衣裙,麻利地穿上,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通向勤政殿的暗门。
这道暗门的尽头是勤政殿主殿的一个封死了的暗窗,看样子是打不开的,我心下暗喜,便如猫一般地缩在角落里凝神细听——这几日雨水仍是多得很,即便在殿内,雨声也甚是严重。
仿佛过了许久,才听到元昶的声音响起:“……原因呢?”
“回皇上,此事……臣一旦说了,万望皇上恕罪。”
“柳大人何时如此吞吐,但说无妨。”
“谢皇上。臣此次奉命监修奉先堂,原本不应当插手工材取料——此事荣亲王原就早有定夺。不过前个儿,工部侍郎袁崇无意间漏了口风,说年下拉来的材料多半是坏了的。若是晴天,倒也罢了,偏巧今年雨水大,这么一浸,好的坏的便都看了出来。所以……”
“荣亲王怎么说?”
“回皇上,荣亲王还不知道,今日臣当值,奉先堂坏了事,臣还没有让下面知道。”
片刻的宁静,只听得元昶的声音又起:“柳大人办事很周详。朕再问你,选材取料的事,荣亲王知道么?”
“这……臣猜想,荣亲王他……”
这话简直是明知故问,我心里冷笑道,柳大人枉为大学士,居然连这点试探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柳大人,荣亲王管领工部,你监察工部,将来若是有了闪失,朕眼里绝不揉沙子。你想清楚了,这差事是给他当,还是给朕当!”
“皇上恕罪!”柳大人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恐惧,这次他明白了元昶的意思,“皇上有所不知,臣虽奉命监察工部,但工部的一应大小事宜全在荣亲王手里,皇上本是好意,要荣亲王自己挑选合适的帮手……可现在,工部、户部,遍是荣亲王的党羽,此事定然是荣亲王的意思,臣,臣是有心效忠皇上,却无力……”
“柳大人,”元昶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你办事得力,朕看到了,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至于这件事,朕,自有决断。”
我听了大概,明白这次不过是和当年老八征讨云州一样的戏码。大雨天修奉先堂,亏得元昶想得出!这种天气,慢说是材料有问题,就是没问题只怕都会出篓子。我听到柳大学士叩头出了去,心知这也没什么好听的了,便又像猫儿一样地溜了回来。
果然,第二日,三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荣亲王办事不力,承建中中饱私囊,滥用不合时宜之料,竟导致奉先堂坍塌。但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元昶并没有立刻处理御史的奏折,而是压了下来。
“母后,”瑞儿这日里回来,很是不解地问我,“父皇为什么不管奉先堂的事情呢?”
“为什么……”我忖度了片刻,缓缓道,“不为什么,言官一向好事,况且现在又开了风闻言事,他们嘴里的话,究竟有几分真的,还未可知。”
“可是奉先堂塌了,是大家眼见的。而且,那里面不是要供奉我宇文氏的列祖列宗吗,这么大的事情,父皇为什么置之不理呢?”
我看着瑞儿迷惑的表情,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继而摇摇头道:“这是欲擒故纵,现在就拿这件事情说事,为时过早……瞧着吧,再过上几天,你父皇准有旨意……儿子,你记着,为君者,话,说得越少,就越有气势;事情越是压着不办,做臣子的才会越着急,等到他们都联名上奏,这才能显示你父皇的派头。你父皇或许有心处置荣亲王,但是,这话不能由他说……看着吧,好戏,就要开始了。”
我相信自己的猜测,于是这几日里,我暗暗指使心腹大学士,要他们不断地使御史上奏处理奉先堂的事情。奏折越来越多,言辞也越来越激烈。有人甚至上书说荣亲王“以如此不恭不敬之意领皇恩,上有负□□先皇在天之灵,下无以回报圣上隆恩,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当出宗籍,去王爵云云”。终于,八天后,元昶下了明旨——
“朕知道老八就是不干净,这群言官到底是有眼力见儿,写得不错。”元昶靠在榻上,得意地向我挥着手里的几份奏章。
“怎么?”我笑道,“这次总算有明路上的证据了,可是不用等了。”
“傻丫头,等还是要等,”元昶晃了晃肩膀,“帮朕捏捏这里……不过,朕也不能装聋作哑,老八不把列祖列宗当回事,朕可不能。”
那是自然,我心里暗暗笑道。刚刚夷了林氏的旁族,现在再兴大狱,总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以元昶的脾气,先把老八抚慰两回不过是演给旁人看的,最后用钝刀子杀人,才是他的打算。
“朕已召文渊阁大学士拟旨,荣亲王乃朕骨肉同胞,岂有忘祖宗社稷之理,盖因小人蒙蔽,致朕骨肉兄弟相离,祭祀祖先而不得。着令将工部侍郎、郎中及下属官员悉数革职拿问,其余各部有关联者亦同罪论处。”元昶半眯着眼睛,将他的打算说了出来,“卿卿看如何?”
“皇上圣明!”我笑道,继而敛了神色,缓缓道,“倒该再加一句,凡有再议荣亲王处事不当者,一律死罪。”
元昶肩膀上的肌肉有些僵,我瞧着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中虽闪过一丝不解,但随即转成了赞许。
“高明啊,”他笑道,“卿家实在是高明!汝若为男,出阁入相都使得。”
“妾既为女,便一心一意跟定了皇上,此生不求出阁为相,但求夫妻一心,终老不相忘。”我虽笑着,话却说得坚定有力。
元昶被我的态度打动了,笑着将我拥进了怀里,叹道:“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话虽说得这般的轻松,然而元昶下手的狠辣仍旧让我有些心有余悸。只因那一句“将工部侍郎、郎中及下属官员悉数革职拿问,其余各部有关联者亦同罪论处”,短短几日里面,工部但凡和荣亲王从前有关系的官员被一下子捉了个干净。而分管这件事的大学士,正好是元昶作皇子时的心腹,这人必定也是得了元昶的意思,下手同样不留情面。从工部开始,又因为户部的筹款不当、吏部的用人失职,这三部被株连者也有几十余人。而最为严重的是元昶安下来的罪名——谋大逆①。这罪名虽让人说不出什么——毕竟,把奉先堂弄塌了,说是谋大逆也不为过。但可怕的是这个罪名所牵连的人数,此罪无赦,而且是要诛族的。
于是,在永徽九年六月,距离林家旁族被诛仅仅一个月,永徽年间的另外一场狱事开始了。
工部左侍郎,谋大逆,诛族,妻女没入官府为奴
工部郎中两人,谋大逆,诛族,妻女没入官府为奴
员外郎五人,谋大逆,诛族,妻女没入官府为奴
主事三人,谋大逆,诛族,妻女没入官府为奴
吏部尚书,举人不当,杖一百,充军,家产即没入官
吏部右侍郎,举人不当,杖一百,充军,家产即没入官
吏部主事八人,举人不当,杖一百,充军,家产即没入官
户部主事四人,贪污筹建奉先堂银两,立斩,妻女没入官府为奴
…… ……
这场在我们谈笑间敲定的大狱,不得不让我感到有些胆寒——这场大狱处理的委实迅速,从元昶的那一道明旨,到刑部复旨完结,总共也就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然而牵扯的人却从京城六部,延伸到了地方的封疆大吏,仅仅所被诛者就超过了一万余人。
如此血腥的诛杀,不为别的,只为削去荣亲王的党羽,并最终取其贼首。就在这场大狱震动朝野的同时,元昶开始不露声色地给当年追随荣亲王去云州平叛的武将加官晋职,以闲臣之位将他们个个明升暗降,并换上了以钟守谦为首的一干亲信。荣亲王当初纵然如何地权倾朝野,如今也恐惧到了极致,永徽九年八月,荣亲王公开上表,自请革去亲王爵位,不再担任工部尚书一职。但元昶这一次是铁了心要玩猫捉耗子的手段,非但不准,还降诏抚慰,并要他仍旧承担奉先堂的修建。只不过这一次,从工部到其余五部,全都换上了元昶的人,荣亲王便犹如坐在刀刃火海上一般。他究竟会以何种局面收场,明眼人一看便知。
但老天似乎却还觉得这些还不够,永徽九年,注定是充斥着戾气的一年。我后来想,如果荣亲王聪明一点,称病也好,暴亡也罢,自裁亦可,这或许都是他最好的结局。但人各有志,他的坚忍无法换来元昶和我的任何同情。宫城中皇权的角逐自来如此——要么上九重天,要么坠十八层地狱。奉先堂大狱尾声犹在,另一件事情却掀起了整个大齐国更大的风波,纵观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却让我不得不更加佩服元昶的谋略。于是,在我和元昶各怀心机的推动下,这场伤及亲眷的诛杀终于残忍到了极致。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诛杀中,我却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成就了他的帝王业,以及,我的皇后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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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谋大逆”和“谋逆”不是一个意思,两者都属于“十恶重罪”,但是含义相差的比较多,《唐律疏议》中有如下解释:
先看谋逆——
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议曰:社为五土之神,稷为田正也,所以神地道,主司啬。君为神主,食乃人天,主泰即神安,神宁即时稔。臣下将图逆节,而有无君之心,君位若危,神将安恃。不敢指斥尊号,故云“社稷”。《周礼》云“左祖右社”,人君所尊也。
我们现在说的谋逆和谋反的意思很像——
议曰:社为五土之神,稷为田正也,所以神地道,主司啬。君为神主,食乃人天,主泰即神安,神宁即时稔。臣下将图逆节,而有无君之心,君位若危,神将安恃。不敢指斥尊号,故云“社稷”。《周礼》云“左祖右社”,人君所尊也。
~~因为奉先堂是供奉元昶他们家祖宗的地方,所以奉先堂出了事情,臣子的罪名就是谋大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