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相思
作者:炎上 | 分类:言情 | 字数:46.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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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流言
“还有什么?”我方才读完元昶递给我的一份奏章,“别人可说什么了?”
元昶这次倒是出奇地冷静,波澜不惊地道:“大多是一个意思。不过瞧上去,倒是和上林行宫的事情有牵连。”
“何以见得?若说单是调虎离山,这也太牵强了些……啊,臣妾失言……”把皇帝比作老虎,总是不合适,我连忙掩了口。
“你也太小心过馀了。”元昶勉强笑了一下,复又冷静地道,“你瞧这童谣编得,几乎和那字条上的手法如出一辙。”
自上林行宫回来,更让我们震惊的是,京畿一带不知为何起了令人惶恐的流言——这流言的大意,竟是说元昶之所以得以登基,是因为他曾向先帝行鸩毒,导致先帝一夕暴崩。元昶自然是更为震惊,下令文武官员彻查后,竟发现京城还流传着这样的童谣——
天佑有五子,
立长本为先,
谗兄又鸩父,
庶子篡坤乾。
尽管查了那许久,攸攸之口却难以塞住。元昶这时反倒冷静了下来,明面上要百官不必再查,但暗地里却指派了甄铨去继续查这些个事情,但查来查去,事情却犹如大海捞针,没了头绪。而且,让人越发不安的是,由于前些时候的彻查动静大了些,这些谣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对此,元昶表面的反应虽然越来越平静,但他的心境却越来越急躁。朝廷上,这几日总会有一些大臣,因为一些不甚严重的事由被杖责,甚至于贬谪。虽然我对元昶当年登基的“非常手段”再清楚不过——甚至于我也谋划并参与了全部。但再怎么说,“鸩父”这一条委实是无中生有,而其中伤之深,也远远超出所谓的“谗兄”。
“谗兄鸩父……”元昶喃喃地道,“真是高啊!看来是恨朕入骨了……”
“皇上……”我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说出。
“什么?”
“臣妾这话可是为了皇上想,皇上可别多心才是。”
“你只管说便是。”
“臣妾想,这件事若是查起来,是不是应该有所取舍?皇上您想,且说‘谗兄’这件事,本是宫闱密事。可看这童谣的写法——‘天佑五子’‘立长为先’——这人仿佛是对宫禁的事情多少有所知晓,但又觉得真相无法引得天下不满,这才将谗兄鸩父写得既隐晦,又让人觉得……”
“朕也这么想,只不过,诸皇亲之间牵连颇多,皇弟门生之间也与外臣有勾结,这件事看来还是要花些时日。是了,”元昶仿佛突然有了些精神似的,“朕前些日子想到一件事情,可是得赶着马上办了,这事情恐怕还得你帮朕。”
“噢?什么事情这么急?”我挑眉道。
“友郡王的婚事。”元昶道,“乔氏都死了这么些年了,朕既然将他放了出来,这事情就断不能漏了。”
“皇上的意思是,在他身边放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像上次一样引起他的不快。
“容貌家世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你身边的,起码,要能看住他。”元昶干脆地道,“朕本想把黛芸丫头给他,不过既然十三弟那里……这倒也不妨,另找就是。”
“臣妾明白,不过,”我忖度片刻,道,“臣妾想,最好在从家世上乘的女子中挑选。现在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倒不如借着友郡王的大婚,昭告世人,皇上本是友爱皇兄,手足情深的。”
“妙啊!”元昶拊掌道,“就依你说的办。如果朕没想错的话,你恐怕还是有意试探,这些童谣是不是和友郡王有关?”
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愣了一下,但旋即笑道:“这臣妾倒是隐约想过。还是皇上圣明,能明察秋毫呢。”
元昶露出了这些天难得的笑容,道:“夫妻同心,这不是你说的……”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有请。请皇上和娘娘摆驾鹤兰宫。”小顺子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鹤兰宫?”元昶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并不耐烦地道,“母后去那里做什么?”
我平素很少来鹤兰宫走动,但印象里,这里一直是甚为清静的。然而今日,大约是由于太后的缘故,整个院子里倒被下人填得满满当当的。一见我们来了,通报的声音便一迭声地传了进去,一院子的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元昶连摆手要他们起来的心思都没有,径直牵着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寝宫里,太后正坐在慕瑾月的榻边,一脸温和地注视着她。而躺在榻上的慕瑾月的脸上则洋溢着少见的满足与欣喜,一向怯弱的脸上焕发出了幸福的神色。而更令我们惊讶的是,三四名太医正垂首侍立在一旁。这样的景象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熟悉,猛地,我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待我们向太后问过安,慕瑾月有些惊惶地要起身向我们问安,然而太后止住了她的行动,并小声对她道:“躺好,看伤了身子。”
“母后,这是?”元昶着一阵子本就心绪不好,来鹤兰宫不但不会让他轻松,反而会产生一丝丝的厌烦。
“太医,”太后悠悠地笑道,“你来告诉皇上吧。”
“微臣恭喜皇上,”几名太医跪倒奏道,“良人娘娘有喜了。”
“什么?”元昶惊得几乎要站不稳,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我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一切,但强烈的嫉妒感还是在那一刻紧紧地攫住了我,我不自然地看着榻上的慕瑾月,她那娇美的容貌,隆起的腹部,顿时让我觉得那么可厌,我真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但是,等等——
“这不可能,”元昶渐渐恢复了理智,待太医都退下后,他冷然问道,“朕从来没有在她这里‘留’过。你!”元昶突然转向慕瑾月,一字一句地道,“你好大胆子!从哪里弄来的野种!亏得朕念你是云州的郡主,一直以礼相待,你竟然如此不知廉耻!你……”
“皇上!”太后拉住慕瑾月的手,仿佛要保护她似的,高声道,“慕瑾月怀的,正是龙种!”
“母后你……”
“是哀家吩咐太监,给慕瑾月留个机会!”太后朗朗地道,“皇上专宠皇后近十年,后宫子嗣一直不旺,皇后,”太后不满地瞥了我一眼,继续道,“皇后可以不为祖宗的江山着想,可哀家不能!”
“母后,”元昶的手有些颤抖,几近气愤地道,“朕的确专宠皇后,可皇后为朕诞育两子,后宫子嗣何来不旺之说?若说皇后不为祖宗江山着想,她又怎么可能求朕纳了慕瑾月?”
“皇上!”太后也气得直哆嗦,“你,你这是在和哀家讲话吗?哀家好心好意为你留下子嗣,你竟然,竟然为了皇后,来指责哀家!你南书房的书都白读了么?”
“母后,”我方才醒过神来,忙跪下叩头道,“原是儿臣所虑不足,求母后和皇上且莫为了儿臣而生不合,儿臣万死难辞其咎!”
“太后,皇上……”慕瑾月见状,慌得要下床请罪,却被太后一把拦住。
“母后,”半晌,元昶重重地跪在我旁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道,“儿子一时心急,冲撞母后,请母后恕儿子不孝之罪。然朕与皇后少年结发,情意甚笃。况海西当年为成就朕的心愿,亦甘生死与共。此情此意,朕铭记于心。故朕早与皇后有约,此生除皇后之外,朕不再与异女生子。君无戏言,请母后明鉴。”
语罢,元昶起了身,同时也将我扶起来,向外面道:“传朕旨意,命太医院预备麝香等物。良人慕瑾月,体弱多病,朕怜其玉质,故不令其怀胎。太医院即为其堕去腹中胎儿。”
说罢,元昶连头都不回,径自拉着我离开了鹤兰宫。
“娘娘,您起来吧,您再这么着,奴才可担待不起啊,皇上也说得够清楚的,您这么做,不是让皇后为难么。”小顺子在一旁一声声地求道,慕瑾月却丝毫不为所动,直挺挺地跪在坤成宫寝宫的外殿。
“顺公公,”慕瑾月带着哭腔道,“求您告诉皇上,奴婢不求生下皇子,更不敢夺了皇后的地位。奴婢只想留一个孩子,奴婢腹中的,真的是皇上的骨肉,皇上就算对奴婢恩断义绝,可这孩子,这孩子还是皇上的啊……”
元昶要慕瑾月打胎的事情自然是遭到了太后的阻拦,不过太后也是发觉元昶是动了肝火,她便不再直通通地过来劝,但却暗中撺掇慕瑾月跪在了我的寝宫门口——宫里上下都知道,元昶是夜夜歇在我这里的——这无非就是要给我难堪,让宫里人都知道,皇后善妒,连嫔妃们的孩子都容不下,最后逼我开口保住慕瑾月的孩子。
“皇上,”我眼中噙着泪水,幽幽地劝道,“您就留下她的孩子吧。”
“你真想留?”元昶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
我摇摇头,在他面前,我没有必要做任何掩饰。然而现在我心里的痛楚却丝毫不比慕瑾月少——一边是太后之命不可违,一边是皇后的职责不可推,可另一边,爱情却又让我发疯一样地嫉妒——我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撕裂了。
“那为什么……”
“不要再问我为什么!”我抓住他的衣襟,歇斯底里地道,“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太后说得还不够清楚么?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你的子嗣繁盛……自从你登上九五之尊,我还能有自己的选择么?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瞒到今天,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
“玉儿!”元昶用力摇着我的肩膀,“你给朕听清楚了,这件事朕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你……你不能这样冤枉朕!”
“不!让太后废了我吧……”我的泪水开闸一般,软弱地倒在元昶的怀中,“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还要我怎么样才算好!”
“玉儿……”元昶紧紧地揽住我,“对不起……”
我在他的怀中渐渐平静下来,然而慕瑾月的声音在殿外却越来越清楚了——“皇上,奴婢求求您了……”
“来人,叫太医院拿堕胎药,让她现在就服下去!”元昶喝道。
“不!”我痛苦地摇摇头,制止了元昶。
“玉儿,朕一切都可以依你,可是这件事,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郡主,就算朕想要这个孩子,可她肚子里是不是朕的,还说不定,你怎么……”
“不,”我凄然地摇摇头道,“母后保下来的,怎么会有错呢?”
“朕离宫秋狩那么久,谁知道慕瑾月自己做了什么手脚?!”元昶气急败坏地道。
“秋狩……”仿佛惊雷一样滑过我的耳畔,难怪太后会让我也去秋狩,原来如此……
“皇上难道还不明白么?”我惨然而费力地道,“慕瑾月和她的孩子根本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死穴是——这件事是母后提出来的。秋狩离宫,母后就是为了避开我们,保住这个孩子……现在,你也看见了,她现在是跪在臣妾的坤成宫前,且不说皇上要他堕胎,就是她不小心在这里流掉了孩子,臣妾以后还有命见太后么?皇上,您就是为了臣妾,也得给她留下这个孩子啊。”
元昶紧紧地咬着嘴唇,半晌,才难过地道:“朕的誓言,朕和你的约定……”
“皇上,”我捧起他的脸,“在你心里,臣妾是怎样的女人?”
“结发之情,至死不渝。”元昶深深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
“那么,”我强笑道,“皇上还在担心什么?就当是为太后尽孝,好不好?毕竟,太后的意思,你我谁都奈何不了啊!这事情一旦传出去,慢说太后,就是满朝文武,尤其是谭家的上上下下,也一定不会放过臣妾的。”
元昶躲开了我的视线,一言不发,我知道他是在权衡着利弊。半晌,他方长叹了一口气,咬牙高声道:“让慕瑾月回去,朕准了她的请求。小顺子!”
小顺子闻声,有些跌跌撞撞地进了来,道:“奴才在!”
元昶思忖了一刻,略眯了眼睛,冷然道:“传朕旨意,自今日起,谭氏外戚不许擅自进宫,即便是朝见太后,也要经朕允许!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外戚入宫,谭氏及其姻亲一律禁入内宫外庭。还有,命文渊阁大学士拟旨,严加申饬谭氏外戚——其私自入宫,搬弄是非,以至太后不得颐养天年,若再有此事,朕必将严惩不贷!”
我擦着脸上的泪水,心里却浮起了一丝冷笑——你不是要废后么,那就让我们看看,究竟是谁棋高一着,究竟是谁的人生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