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逐月
作者:偌非 | 分类:言情 | 字数:48.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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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暗月飞花刑场逢
飞花被一个影卫押进暗室, 凌空不知道去了哪里,百里灏倒剪双手良久不曾回头,只有更漏的偶尔滴嗒一声, 呜呜咽咽不知道是哭是笑。
“姑娘, 你是谁?”
“玉飞花!”
“不说?朕会格外开恩!”
“玉飞花!”
“没有?”
“没有!”
“好!很好!”百里灏念着玉飞花三个字, 转过身来, “想清楚了吗?七日之期已到。”
“求死!”
“求死?你有个哥哥, 是个傻子,想不想见他?”
手脚一片冰冷,头里嗡嗡作响, 沉吟半晌,匍匐在地, 磕了一个头。
“我……跟陛下合作, 请陛下开恩放了他。”
“取决于看你的诚意。”
“飞花认输!”眼神里一片死寂。“……我……招!”
“坐下说。”
“谢陛下。”
“你以前想杀的那个人是凌风。”
“是!扬州案之前我就知道了暗月杀了我全家, 我的功夫在她手底只能走二十个回合,我想借四王爷的手杀了她儿子报仇, 后来发现逐月不象她儿子,一时心软,动了恻隐之心。”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受过很多苦?”
“……练功,杀人, 若练不好, 就没有饭吃, 饿到吃泥土, 廖风居外的泥土我经常充饥, 到后来知道师父因为我的长相酷似江一柔才杀我的全家……我恨易清扬,想杀了他。”飞花抿了抿嘴唇, 看向地上。
百里灏轻轻拉起飞花的手放置到自己的掌心中,紧紧握住,并不打扰她的话。只是她的手已经冰透,百里灏的手已经无法温暖过来她的冰冷。
“我是暗月的徒弟,也是她的药童,她再折磨我也不会杀我,但是只要我活着她就能找到我,我能感觉,她已经到了。”
“嗯——”
“她有弱点,每月十五和初二是她功力锐减的时候,我在断情崖受伤,不可能恢复功力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死前想看你们自相残杀,我确是自愿入彀,想死前看看热闹……这就是过往。”
“嗯!”百里灏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沿着暗室走了几圈,“没有了?”
“没有了!”
没有了?百里灏俯身看看她,唇畔掠过一丝笑纹。
“你——不说你是谁?”
“不知道,据说除了傻子,都不在了。如果能饶了他,我愿意和陛下合作引出暗月。”
“你——说完了?”
“是!陛下!”
“你犯的事已经触怒民意,朕不会赦免你。”
“飞花只求一死。”
沉寂良久,空气似乎已经冻结。 “……好,姑娘死前有什么要求,朕可以许你三个愿望!毒酒白绫任你选!”百里灏叹了口气。
“陛下,我这种人一不喜欢毒酒,二不喜欢白绫,我从前经常剜别人的心,我想看看飞花的心是什么颜色。既然陛下开恩,就请易氏兄弟动手——他们可以任选其一,我想知道最终死在谁的手里。”脸上挂着一丝不屑与冷酷,甚至是一种深深的刻毒。
百里灏背对着她,看不见任何表情。
“还有两个!”百里灏转过头来,俯视着飞花。
“陛下既如此,飞花盛情难却,这世上只有这个傻子怕我死,死前若他来与我话别,请陛下额外开恩!”
“好!第三?”
“我想沐浴更衣,不带镣铐受刑。”
“准!”
“谢陛下!”飞花想了一想,双膝跪下,磕了一个头。
“真没有话说了?”
“没有,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按陛下的意思。”
“还有一句!”
“就是百句,飞花不想听也不行成啊!”
“老王妃谁杀的?”
良久的沉寂……“有什么分别?”
“嗯!”百里灏缓缓吐出一字。
“还有一事,求陛下!”
“讲!”
“我不想再见到四王爷。”
手一摆,影卫将飞花押了下去,只有铁镣滑地的声音回响在长廊上。
“这么倔强!”百里灏深深叹了口气。“死到临头还想玩心眼。”
“陛下!”百里澈听见百里灏宣旨,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哥!”
凌空和逐月,林茠等皆已经惊呆,彼此对望,谁也不敢说什么,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却恍若天雷霹雳,让人措手不及。
“十五行刑,澈,她说不再见你,死心吧!”
“求陛下准我见她一面,我想见她一面。”
“不准!”
……
自魔女玉飞花被判死以来,每到夜里,便有呜咽的箫声幽幽传来,萦绕在冷竹殿外久久不散,淡淡的凄凉味道弥漫在竹林中,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充满了哀伤。
“天未老,却无情,红颜易老对重瞳,沧桑只一梦!莫若做得鱼一尾,碧波水底看众生,犹是梦中双眼依旧明,笑如风……”飞花冷漠倨傲地站在竹林中几乎一语不发,她不谅解,她就是那被伤害和损害的,她无法谅解。她终于下定决心赶回来准备和盘托出里应外合的时候,面对的是他的大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携的是别人的手。为了他被迫远走,只怕他被伤害,却没想到引得他无尽的追杀,什么是爱啊,爱一个人就这样反复伤害着么。
她一个人站在寂寂的竹林,只有青青翠竹清香萦绕,只有草丛里的促织一声起,一声落,诉说着无尽的悲凉和凄楚,她用这短短的安静时光回忆自己的一生,许是半生也算不上吧,快乐的时光几乎没有,除了痛就是伤。
情知百里灏并没有完全相信,她并不在意,只要所有的人都布在棋中,她就已经满意了,泥犁不过如此,这丛锦绣人间是别人的,于她本就是地狱。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愿,不想放弃的,拼死抓在手里;不得不放弃的,最终放手,无论如何是自己的选择,怨也罢,悔也罢,恨也罢,都是过了一生。她既然已经承担不起,就让这天道轮回,水火滔天重新煎熬过,随了他去。
百里澈只在冷竹殿外日日吹箫,那日回来,无剑便跪在他身边讲述了那袭雪白狐裘的秘密,她还是为了自己牺牲过了,如今的境地何尝不是自己逼迫成的。是自己率先放了手,他没有责怪无剑,找不到责怪的理由;更不能去责怪大哥,找不到责怪大哥的理由。不是命运的捉弄,又是什么,只能怪自己不够坚持,没有给她一个安全感,没有给她信任的理由,她终于要远走,而自己今生无望。她为了自己坠崖的时候为什么不坚持,她为他诱开追敌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去再仔细搜寻,他为什么不据理力争再等等她……自己早已经放弃了,却还打着爱她的理由救赎,她大约早已经看透了吧。碧玉剑透胸而过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告诉了他,她后悔了,后悔爱上了他。
逐月自听了飞花被判剜心之刑后主动要求自己行刑,他已经猜出了飞花的用意,她恨自己,恨自己的背叛。不想陛下看了一眼,只说了三个字:“凌空来。”
他便不再坚持,只是默默看看,回到了家中,抱抱浅浅,又抱抱醉醉,突然一滴眼泪浸出了眼睛,缓缓流到面颊上。浅浅的眼睛跟飞花还真的很象,清澈灵动,这个曾经为了自己险些丧命的女子终于要死在自己的手里了,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贪恋了喧哗红尘,抛弃了她。
婉儿看出他的情绪波动,温婉地靠在他身上。
“夫君,她真的必须死吗?没有可能赦免?”
“婉儿,我对不起你!”
“其实我知道你喜欢她,连我都喜欢,连我哥看她的眼神都不一般,何况你呢,毕竟和她在一起那么久。”
“以后好好照顾孩子还有爹。”
“那你呢?”婉儿突然有种不安。
“我想把她的骨灰送到廖风居去,她喜欢那个地方。”逐月抬头一笑,眼泪却缓缓流了下来。“我以前发疯的喜欢她,她太漂亮了,紫衣翩飞,回眸一笑,顾盼神飞,就象画上子走出来的仙子。她为了救我被她师父打残废了,可是我还是选择回到你这里,我欠了她的。我想将她骨灰送回去,她说若安静死在廖风居就算善终呢。”
“夫君!”婉儿紧紧抱住他,生怕他会失去踪影。
“我只是送她的骨灰回去,你好好照顾爹和孩子。”
凌空依旧寸步不离地看守飞花,这个女子终是沉默了。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恨她不是,恼她不是,依旧有些许心疼。只有一次,她突然半是嘲弄半是戏谑,“凌空…..哥哥,如果我是你妹妹,你会杀我么?”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痛不已,却只能搂住她,那一次她终于没有挣扎,没有动,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心底遥遥传来一声叹息,叹息什么呢?
这一日终于到来了。
澄澈碧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干净的很。
南山刑场里,羽卫和影卫封锁了所有关卡,只有不多的几个百姓前来围观。
飞花身着一身雪白衣衫,一头夹杂白发的青丝用一根雪白的缎带扎着。百里灏特许她不着囚衣,并送了一套雪白羽裳和许多首饰任其挑选,她含笑撇了所有的首饰,只是将长发用一根白色的缎带扎起。自从知道江一柔喜欢紫色,她便对紫色心生厌恶,再不肯触碰,那是一根深深扎进心底的刺,触摸不得。
反复深陷阴谋和算计之中,她曾经有的天真和善良就这样一点点被岁月消磨。只能孤独一人行走,百千心思藏在心中,因为所有的人都离她远去,一步步慢慢将她逼入人生的绝境。如斯孤独,如许忧伤。
他们哪里还象是至亲血缘的亲人?分明……是恨不得自己立时死去的仇敌;他哪里还象是至爱情深的少年?分明……是恨入骨髓的对立方。
本是同根生,双生花,天地两重。爱恨纠葛,不死不休。为什么他错了也能得到谅解,自己拼命的做换来的还是欺骗和抛弃。这真是疯狂的尘世,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没有爱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阴谋与算计。
一对血色的眸子定定看着凌空,寂寂的雪白容颜忽然绽放一丝诡秘。“无忧剑,你曾两剑戳了我四个窟窿,此番正面来!”
眼睛并不看向他,缓缓仰面望向了天空,眯起了一双曾经清澈的眸子。
凌空看着她活脱象从坟墓里爬出来惨白的脸,心里一种无法遏制的痛,很想伸手再去抱抱她,只是她什么时候已经不是那个又可爱又可恨的女孩子,化身成了冷酷的恶魔,伸手就掏人心,自己再难对她有半点怜惜。
监斩台上百里澈易天行易清扬,包括京都七公子都在场,所有的人都在沉默。林茠沉默了半晌,拿扇子杵了下百里澈,使个眼色,澈依旧一动不动。
“你会后悔!”
沉默而固执地摇头。
逐月猛地飞身过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搂住她,俯身在她耳边:“飞儿,我对不起你。等我——”
飞花心里冷酷地笑了起来,血红的眸子闪了几闪,该来的总会来,今天就了断一切。手轻轻一推,拒绝了这个迟来的拥抱。在她孤独无助祈求温暖的时候,他在哪里?现在她什么都不需要了,既然注定孤独,她选择自己上路。
“弟弟,弟弟!”远处凄厉一声长呼,傻儿疯了一般冲了过来。无数影卫上前拦住,傻儿指着飞花哇哇嚎啕,涕泗长流。“无心……无心……我弟弟。”
“无忧剑,我哥来我送我一程,让他进来!”目光咄咄逼视,一点恳求的味道皆无,嘴角却开始溢出血丝。
影卫放开了手,无人阻拦,傻儿衣服破烂,浑身脏的不成样子,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飞花的身边,搂住开始放声大哭。“弟弟,他们说你要死了,说你要死了!”
场边的人看着无人动作,只是默默看着。
“无情!乖!你都弄脏我的衣服了。”飞花轻轻推开傻儿,抖抖衣袖,伸出冰凉手指拍拍他的脸颊,看着他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展展衣袖温柔地替他擦拭。“哥,我给你留了那么多银子,怎么会这么狼狈?”
“我出来找你,找了好久——找不到!”傻儿委屈的嚎啕不止。
“乖,不哭,你都大了呢!”雪白的手指温柔地替他笼笼头发。“我死了,你可怎么办?”一口血吐了出来。
“弟弟,你又吐血了。”傻儿伸手去擦的嘴角,却被飞花伸手钳住。
“快死了,傻哥哥。”飞花突然笑着搂住傻儿,“傻儿,我真希望你没来过。”
“我想你,弟弟,看……我给你个好东西。”傻儿突然伸手掏出一个镯子,是一个木头刻出来的粗粗的镯子。“我找不到你,给你做一个,给我做一个。你一个,我一个,我们不分开。”说着拉过飞花纤细的手腕,将木头镯子套了上去。“好看不——呵呵。”
“这短短一辈子对我最好的居然是个傻子,做的真好看,我喜欢。你要是不傻还是蛮帅的,无情哥哥!”血色眸子忽然漾开了一丝柔情。“我看看你的手……他们欺负你了么?”轻轻捏住傻儿的指尖。
“没……没有!”
“无心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可以给你。”飞花轻轻搂住他,拍拍他的肩。“傻儿,对不起。”
“弟弟!”
“傻儿,你真傻,我是妹妹,不是弟弟!”
“是——妹妹”傻子不明所以,撅着嘴想了起来,还是没有分清。“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是他们眼里的坏人,是恶魔。”
“是不是象上次,戳几个窟窿?”傻儿傻傻地问,“我等着,他们戳完了我背你回家,我们再也不回来了,我给你做饭,好不?”
旁边的人直直看着没有一丝声音,澈低着头一语不发。
“你个傻子!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飞花一把抱住傻儿,仰面朝天,那一双血色的眸子在阳光照耀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芒。“傻儿,你走,不走你就走不了,趁着我没改主意,走!”血丝不住外溢,“回到深山里去,没人的地方就是安全的,虎狼他们明白吃人,不会伪装,不会算计。人多的地方不安全,他们杀人不见血,吃人是不吐骨头的。听话,走——”
“我不走——呜呜——我不走,弟弟!”
“记住我说的每句话,下辈子投生一个好人家!或者不当人也罢。”宠溺地拍拍他的头,突然转身对着易凌空厉声喝道。“无忧剑,还不把他带下去。”
“傻儿……呃…..无情哥哥……走得越远越好!”
“我…..不走,我看着你!”
“下去……傻哥哥!”
逐月飞身上来一把将傻儿拉了下去,傻儿扭了几下,没有挣脱,哇哇哭了起来。没有谁质疑这个傻子的来历,也没有人去制止他的嚎啕,人生若能任意妄为,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无忧剑,动手。”飞花擦擦嘴角,血还在不住地流,转过脸来淡漠看着凌空,既不哀伤也无欢喜。她已经感觉师傅到了,心里长长出了口气。
花非花,雾非雾,尘归尘,土归土。
凌空伸手掣出碧玉剑,指向了飞花的心脏。他早感知了外界变化,等的也是这一刻。
“易凌兮,别来无恙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