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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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江门墙倒众人推
永安城韩氏医馆
小少年王鹰今日下了学, 来到医馆探望应大夫,顺便驾轻就熟地打起了下手。临近傍晚,医馆再无病人, 帮工也回了家, 堂中只剩王鹰和应大夫两人。
应大夫累了一天, 打起了盹儿, 片刻之后睁开眼, 见王鹰还在堂中打扫,便道:“行了快回去吧,今个夫子没布置功课么?小心晚间王爷考较你。”
王鹰笑着放下扫把, 躬身一揖:“那小鹰就先走了,先生早些歇息。”
还未迈出门, 便见街上走来一名年轻妇人, 打扮贵气, 却孤身一人未带随从。妇人在门前站定,轻声细语地问道:“请问这里可是韩氏医馆?”
为了避免麻烦, 医馆牌匾上的“韩氏”二字早已被遮住,王鹰许久没听人这样说了,愣了一下回道:“正是,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妇人一笑:“肚子有点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我能进去吗?”
根据小王鹰的经验, 这妇人实在不像肚子痛的样子, 不过总不能让人站在门口, 当即让至一旁:“夫人请!”
妇人进到堂中, 又蹙着眉道:“我近来还有点头疼, 不爱见阳光,这位小兄弟能把门关上吗?”
王鹰皱眉看了看门外, 时至黄昏,阳光柔和,丝毫不刺人,不过应大夫却对他点了点头,王鹰只好上前关上门,有点燃了堂中灯火。那妇人坐到应大夫对面,应大夫号了半天的脉,却并未感觉出什么异常,心下奇怪,问道:“夫人近来饮食可有异常?”
“哦,我直接带来了,”妇人说着拿出一包蜜饯,“这是我在桑洲一位姓韩的朋友寄给我的,谁知我吃完后就开始腹痛。”
应大夫一听“姓韩的朋友”,当即留了心,接过那包蜜饯过来,查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正疑虑间,站在一旁的王鹰却以手指了指包蜜饯的油纸:“先生……”应大夫这才发现,这包蜜饯的数层油纸之间竟夹着一封信。
应大夫抬头看向那妇人,不动声色道:“夫人……这是何意?”
妇人笑道:“我朋友说这蜜饯珍贵得很,不亚于送去宫里给芙贵妃的贡品呢。不过我大概是福薄,贵妃吃得的东西,我等小民自是吃不得,应先生给我开些清肠降火的药吧。”
应大夫听明白了些许,猜这女子的意思,大概是想送信给宫里的芙贵妃,不过这女子来历不明,他也不敢随便接下,略感为难,低声道:“老朽也不是经常能见到贵妃娘娘……”
“先生,”一旁王鹰出声道:“不如给我吧。”
栖霞宫中,定襄王赵灵晖带着王鹰前来小坐刚走,韩芙拿开案上灯罩,拨了拨灯芯,打算抄一卷经再睡,采薇在旁将刚刚赵灵晖带来的礼物一一拆封。除了各色器玩,还有一些是赵灵晖出游北地时亲自拓下的碑帖。
韩芙刚写了几个字就停下了笔,默默看着采薇在旁清点。采薇见状问道:“小姐今日累了?要准备洗漱么?”
韩芙摇了摇头,索性放下笔,道:“奇怪,王爷回京后都来看过我三次了,怎么前两次没带这些东西来。”
“许是忘了呗。”采薇顺口答道,紧接着却“咦”了一声,“这是什么?”采薇捡起礼盒之中掉落的一个信封,奇道。
韩芙立即拿过信封,拆开,里面共装着两封信。先打开的是一封落款“小蘋”的信笺,韩芙见不认得,便没有细看,又去拆第二封,见到的是许久未见的熟悉笔迹。是韩萱,韩芙顿时喜极而泣,采薇在旁惊道:“小姐怎么了?”
韩芙擦掉眼泪,让采薇把宫女都支开,亲自在外守着,自己在殿中细细读来,还未读完,喜悦的心情慢慢转为了沉重。韩萱这封信写得颇为冷静克制,竟没有半句话是倾诉离别之苦、姐妹情谊的,只末尾来了一句“妹一切安好,勿念”。韩芙依旧不知韩萱身在何处,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其他亲人的消息,只知道了一件事:对付江家的时机到了。
原来韩萱送走江帆后,跟小蘋聊了许久,旁敲侧击中得知江帆早就与越东乡不和。越东乡跟小蘋提起过,江帆曾假借越东乡的名义,写奏章举报林晟假公济私,在镇海军中安插林氏子弟,而后江帆又故意放水,让林晟的人截获奏章。此事乃江帆亲信偷偷告知越东乡,越东乡不找林晟消除误会,反而受江帆提醒,真去写了份奏章举报林晟,至于这份奏章有没有送至赵灵昭案前就无人得知了。
不管怎样,江帆曾有意挑拨林晟与越东乡的意图很明显,此事如果被赵灵昭得知,怕是会龙颜震怒。
韩芙看着手中歌女小蘋的证词,很清楚这件事会对江家造成多大的打击,但她却高兴不起来,独自一人望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又看了看案上自己抄过的一卷卷经书,神情麻木地闭上眼睛,恨不得长睡不醒。她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好好活着,每日与采薇打理菜圃、亲自下厨,闲时收罗画作,看书抄经,乃至于韩萱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送至眼前,韩芙却发现自己斗志全无。
扪心自问,韩芙与宋良粟的感情很淡,所以她对江家的恨远不如韩萱那么深切。她耿耿于怀的是韩平川的死及韩家的离散,从这一点来说,其实赵灵昭的责任更大,江家不过是给他打下手的小角色而已。甚至每当想起是自己逼走了小妹韩葳,韩芙都忍不住在心中把责任全部推给赵灵昭,然而时至今日,她连赵灵昭都懒得去恨,她不想让自己活成一出可怜又可笑的悲剧。
韩芙手里攥着信,迷茫地望着殿中的雕梁画栋,呆坐了一整夜。
天色微亮的时候,韩芙突然想明白了,韩萱之所以不诉亲人离别之情,大概是早预料到了她的心境与犹豫,以置身事外的语气阐述一番,然后听凭韩芙自己判断和决定。
一夜的挣扎与犹豫至此尘埃落地。韩芙起身,将韩萱的那封信送至灯前烧毁,又将署名“小蘋”的那封贴身收好,打开殿门,采薇在外守了一夜没合眼,听到动静忙转过身,紧张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韩芙望着明暗交替的天边,微微一笑:“避无可避,又何必再避?”
采薇不明所以,只觉得韩芙的神情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不,是与往日又相同了,当即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娘娘?”
韩芙转头看了看她,见她吓得连称呼都换了,失笑道:“去歇一下吧,等会儿陪我去看看皇后娘娘。”
宋相宜自封了皇后后很是低调,一应起居用度完全没有变化,对韩芙也一如既往地亲近和信任,二人几乎无话不谈。韩芙午后提着一篮子自制的绿豆饼过来,宋相宜正对着一桌子菜品没食欲,倒是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绿豆饼。
韩芙笑道:“真不明白,你这种什么事都能将就的人,怎么会如此挑食?”
宋相宜一叹:“吃不下,愁得很。”
韩芙道:“可是因为宋表兄回朝的事?”
“是啊。”宋相宜连绿豆饼也吃不下了。宋志博战败,朝廷弹劾的奏折如雪花般飞至赵灵昭案头,纷纷要求罢免宋志博。宋相宜虽然没有干政的胆量,这事却也不能不过问,毕竟娘家人还在京的也就这么一个堂兄了,而且还与她情如亲兄妹。
韩芙趁机道:“若要解宋表兄现下的困境,其实也不难。”
宋相宜一喜,连忙道:“芙姐有办法?”
韩芙左右看了看,默然不语,宋相宜当即领悟,赶走了殿上宫女,韩芙才道:“宋表兄前线无功,实因掣肘太多,即便是那决定性的一战,其实也是因为镇海的变故,影响了这方军心。所以严格说来,罪魁祸首实在镇海军中。”
宋相宜连连点头,很是赞同,紧接着又哭丧着脸道:“那又有什么用?我们都能明白的,皇上又岂会看不出来?林家人早做好了打算,撤得干干净净,皇上总要找个担罪的,若不然岂不成了皇上自己的失误?”宋相宜虽然对赵灵昭死心塌地,但事关兄长,难免有些怨气,一时冲动说出了心里话,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吓得心噗通直跳。
韩芙一笑:“在我这里你还不敢说真心话?把心安在肚子里好了。”
宋相宜一叹,憋在心里的话基本已经吐完,剩下的只有默默流泪,无计可施。
韩芙拿起帕子给她擦干眼泪,低声道:“我这里有个东西,也许对你有用。”说着拿出了小蘋那封证词,递给宋相宜。
宋相宜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神情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她虽然性情有些懦弱,却并非愚笨之人,看了一半即明白了这封信的用处,将满朝文武的怒火引至江帆和江家,届时宋志博虽负失职之罪,却也不那么扎眼了,而且,朝廷总要有人可用,总不能把仅有的那么几个武将都处置了。相比较而言,宋志博最多是无功而返,浪费了军需钱粮,但江帆丢了镇海的罪名若坐实,那罪过就大了。镇海对于赵廷,意味着的是源源不断的钱粮。
宋相宜沉默片刻,道:“芙姐,这封信……靠谱吗?”
韩芙坦率道:“事情约莫是真的,但就这么一张纸,确实单薄了些。不过若用得妥当,也是可以四两拨千斤的。”
“要怎么用才算妥当?”宋相宜问。
“舆论。”韩芙不急不缓道,“自下而上地将事情闹大。说句不敬的话,宋大人之前在朝中,不就最擅长这个么?”
宋相宜眉头微拧,理是这么个理,就是话听着不太舒服,韩芙一笑,又道:“当然,宋大人品行端正,不会居心不良地煽动言论,但是说到底,我们这次推出江帆又非凭空诬陷,挑拨越东乡与林晟,那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宋相宜沉吟不语,有些迟疑,韩芙继续道:“我们若不加把火,皇上有可能会因为顾念江家,而选择宋表兄为弃子。”
“我只是在想应如何去做。说真的,芙姐姐,”宋相宜一叹,闷闷地道:“我不是很有把握。我爹爹回乡那么久了,我不想让他卷进这些是非当中。若不成事,反而激怒了皇上,我……我有点害怕。”
韩芙道:“其实不一定非要宋大人出面,你堂堂皇后,拿出你的威严与气势来,应比宋大人更管用。”
“我……能怎么做?”宋相宜一脸的不自信。
韩芙道:“宋大人之前的亲信门生,你有没有比较熟悉了解的?”
宋相宜连连摇头:“爹爹对我一向严格,我哪有机会像你们那样,还能认识丞相属吏。我半个也不认得。”
韩芙心下无语:“听说总有的吧?有没有哪个人,是你确定能说服他替宋家出头的?”
宋相宜想了想,道:“是有那么两个,只是我在这深宫里,难道还能去见朝廷官员么?就算见了他们,我……我恐怕也是嘴笨,说不明白什么。”
韩芙无奈,只得耐心上前,附在她耳边,如此这般,一一教她,宋相宜频频点头,牢记在心。
宋相宜第二日便付诸行动,御史台也反应迅速,不出半月,针对江家的各路流言便纷纷而起,来势汹汹。宋相宜总担心赵灵昭会看出什么,索性放手,不再过问了。
镇海军内部的蝇营狗苟自民间爆出,慢慢竟成了林晟被逼无奈才投了反贼的版本,而江帆也自然被打成了始作俑者,御史们不出面弹劾才有违常理,墙倒众人推,赵灵昭焦头烂额,一时并未多心。
又过了几日,韩芙带着采薇探望宋相宜,带来消息,江帆已被除去军衔爵位,贬为庶人。永安城内甚至还有流言,说吉安巷风水大凶,韩、宋、江竟是一家接一家地倒。
江狸虽然心中苦不堪言,但也明白赵灵昭已经竭尽所能才保全江家至此,人言可畏,没直接砍了江帆已是仁至义尽,江狸无话可说,想谢罪辞官,一想到江渔又咬牙挺住了,只托病在家,不问政事,暂避风头,暗自存着几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希望。
在外人看来,江家无疑已经倒了。宋相宜心虚不已,想着怎么也要过一阵子再提兄长宋志博的事,对赵灵昭嘘寒问暖起来也更加细心,看起来颇像个贤淑本分的皇后。
这日晚间,宋相宜沐浴过后没什么睡意,便靠在床上琢磨起韩芙早前送来的一个绣样,忽闻殿外宫女惊慌报说皇上来了,心中一惊,连忙掀被下床,鞋还没穿上,赵灵昭人就已经进来了,只身一人,没任何人跟随。
宋相宜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慌乱之际怎么也穿不上鞋子,赵灵昭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至床边:“你不用起来,朕就是过来歇一会儿。”说着整个人就歪到在了床上,看起来疲惫不堪。
宋相宜暗自松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示意宫女出去,关好门,这才回头去看赵灵昭,见他闭着眼睛趴在床上,眉头似乎是无意识地紧锁着,不由心疼起来。
她知道,处置江家,赵灵昭心里一定不好受,她也知道,赵灵昭其实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绝情。
宋相宜暗暗叹息,柔声道:“皇上暂且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诸脑后,就在臣妾这儿踏踏实实地睡一觉。”
赵灵昭一声轻笑,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不予置否。自登基以来,踏踏实实睡一觉对他来说简直如天方夜谭,他不指望宋相宜能明白,但还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翻个身,拉过宋相宜的手,闭着眼摩挲着:“我现在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了。”话有些悲凉,语气却是懒懒散散,无所谓的样子,似乎早已习惯。
宋相宜回握住他的手,忽然就红了眼圈,这个男人还真是从来都不肯流露一丝一毫的无助。宋相宜吸了一下鼻子,乖巧地躺进他的臂弯中:“你还有我呢。”
难得她也不称“臣妾”了,赵灵昭一笑,紧了紧手臂,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宋相宜抬头直视着他,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含羞带笑地轻声道:“你若嫌不够热闹,就生一个宝宝如何?”
赵灵昭含住她鬓边泪珠,情不自禁地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