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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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彪悍郡主美人计
李迎潮被姚琪一通调侃, 暂时驱走了颓废之态,当夜便去见了秦渊,二人秉烛夜谈, 指点江山, 直有相见恨晚之感。秦渊当即献上一路写就的策论文集, 李迎潮佩服不已, 连连赞叹。
西竹关决战, 赵军全线败退,宋志博踌躇满志而来,灰头土脸而回, 几成天下笑柄。肃王军撤走关前大营,全军退至丰延城郊外扎营休整。丰延城内一时名将云集, 风云际会, 城外不时较量演军, 气势如虹。
李迎潮一连几日研读秦渊文章,时不时去找他讨论些百姓民生, 暂时没打算去求证无颜身边的“小兄弟”到底是不是韩葳,韩葳仗着是宣明将军明城虎的义弟,没心没肺地放空了几日,每日吃饱了睡,睡醒了吃, 总算养回点气色, 告别了之前那副营养不良的病秧子模样。
这日, 李迎潮独自一人在都尉府翻着书, 忽然西蜀宗氏派来使者, 说是邀请小肃王与肃王军众将去国师府赴宴。李迎潮早知定有这么一出,想到之前与宗氏在国师府的会面, 不由一阵头疼,一眼瞥见了案头秦渊的策论文集,一时惫懒之心起,干脆回了使者道:“本王近来身体不适,打算在丰延城好好休养,就请秦渊秦公子代本王赴宴。”
秦渊后来才得知,李迎潮与宗氏还有那么一项悬而未决的约定,顿时明白李迎潮丢给他的是个多么棘手的难题。秦渊心下虽无奈,却也无法拒绝,因为比起余胜翼、姜衍这些功成名就的武将,秦渊此时尚无寸功傍身。
与谋士骆无霜不同,秦渊此人确实容易给人些许酸腐之感,虽然李迎潮对他赞不绝口,但余胜翼、明城虎这些人又没那空闲去读什么文章,内心其实不怎么把秦渊当回事,所以这场宴会对秦渊而言是挑战也是机会,如此一想,秦渊倒也看开了,一脸淡然地应承下来。
因西蜀使节是提前半个月来通知的,秦渊向李迎潮告假,也不说何事,整个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临赴宴的前一日才赶回丰延城。
主宴定在酉时,众人午前出发,李迎潮将自己的坐骑借给秦渊,让余胜翼等人羡慕半天。陈廷祖不知为何,一提起西蜀宗氏便火冒三丈,激动异常,索性也称病不往,学李迎潮躲个清闲。韩葳多日不见小黎,自是黏在明城虎身边,打算一同往西竹山去。
西竹镇元气大伤,还未完全恢复,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凋敝气息,但已有为数不多的百姓返乡,韩葳跟着众人进了镇子,心中竟生出一丝亲切之感。宗阕与宗羲等一众宗氏子弟俱在山脚下迎接,因秦渊此行代表的是李迎潮,便众星拱月似地行在最前方,上前同宗阕见礼问候。
宗阕朗声笑道:“两年前永安一别后,时常忆及公子风华,今日一见,秦公子风采更胜往昔,又得小王爷看重,着实可喜可贺。”
秦渊没兴致和他叙旧,他可不想让别人误会自己两年前就与这位西蜀太子结交,当即笑道:“小王爷常说殿下人中之龙,秦渊有幸得见,实乃平生之幸。”
宗阕一笑,抬手道:“请!”言罢在前领路,众人一同上山。
国师府中门大开,汉白玉华表映着金色夕光,仿若仙家境地,让人直感身心为之一洗,俗念尽消。老国师宗旷与黎太白在正门前微笑相迎,秦渊带领众人上前拜见,执晚辈礼,恭敬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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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旋即向府内正殿行去,明城虎因早年与黎太白有过一面之缘,趁众人谈笑之时,私下又上前拜见。韩葳跟在身边,虽带着张易容的假脸,但眨了眨眼,调皮一笑,黎太白便认出了她,趁大家不注意,虚点了点她,笑而不语。韩葳左顾右看,却不见一向爱看热闹的黎晓身影,不由心下奇怪。
大殿之上,几案已经摆好,瓜果酒水已陈列其上,侍女陆续进殿布菜。众人两两分坐,秦渊独占一案,不过仍在宗旷下首,与宗阕宗羲相对。韩葳坐在明城虎旁边,扫视一圈,见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元宁郡主竟也在殿中,低调地坐在一干宗氏子弟之中的最末位。
酒宴开始,觥筹交错自不必述,只是国师府修身养性之地,歌舞之类的名目从未有过,气氛偶尔显得冷清。好在有秦渊不时找些话题,诸如“西蜀人杰地灵”“宗氏一门贤俊”“国师府气象不凡”“老国师当世师表”之类的溢美之词连番而出,堵得宗氏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接续之前未完成的谈判。韩葳在旁不禁暗笑,肃王军中终于来了个会说话的人。
宗阕毕竟不是省油的灯,怎能任由秦渊牵着众人鼻子?酒过三巡,便直截了当道:“今日李小王爷未能前来,着实遗憾,上次我们在这个殿中还相谈甚欢,既然秦公子是代表小王爷而来,想必应该清楚我们上次商议的内容吧?”
秦渊正色道:“如今肃王军连下二十余城,又收镇海军于囊中,要操心的事接二连三,我等才能有限,不足以为小王爷排忧解难也是汗颜。眼下小王爷正求贤若渴之时,岂有将麾下将领拱手让出之理?殿下此议,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难道我西蜀举全国之力供养肃王军,便合情理么?”宗羲冷笑道。
秦渊从容道:“此言差矣,西蜀出粮,我方出兵,这已经是另一个协议了。若不是肃王军跋山涉水、甘冒兵家大忌而来,现在同我对坐而谈的,恐怕就是赵廷中人了。”
此言一出,谁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若非肃王军前来,西蜀亡国都未可知,场上宗氏族人皆神情恼怒,偏又无可反驳,一个个只向秦渊怒目而视。秦渊厚着脸皮视若无睹,镇定一笑,继续道:“一国之事,若论利弊,这些小得小失又何足道?小王爷真心与宗氏订交,账算得太清,岂不伤了和气?”
主座上的宗旷毕竟清修多年,定力非常人可比,闻言神色淡定,毫无愠色,呵呵一笑,道:“秦公子所言,老夫甚是赞同。我西蜀也想交小王爷这个朋友,账,当然不用算得那么清楚,只是西蜀经此一役,不但财力大减,损兵折将更是严重。一个疲弱不堪的朋友,对小王爷而言又有什么用?我宗氏立足西蜀数百年,没有人比我们更懂这里,宗氏若一蹶不振,九夷必乱,届时小王爷后方有隐患,又哪里来的余力北上争天下呢?”
秦渊不得不承认,宗旷的话他是心服口服的,此前他失踪了半月,就是想要知己知彼,一个人走访了西蜀许多地方,却越是深入蜀地,越是敬服宗氏政权,蜀地无论地形还是人情皆复杂无比,是以宗氏哪怕是在最强盛的年代,也没动过挑衅他国的念头,这其中固然智慧有之,无奈亦有之。
秦渊此行目的当然是竭尽所能留住陈廷祖,他不怕宗氏胡搅蛮缠,也不在乎撕破脸面,反正如今的宗氏断断没有实力与肃王军抗衡,只是他没料到宗旷竟能放下身段,示好又示弱,这就难办了。所谓仁义,有时确然是虚名一个,但若想成大业,还真不能不要它。
秦渊略一思忖,当即起身离席,他虽名义上代表李迎潮,毕竟不是李迎潮本人,果断对着宗旷深深一揖,语气恳切道:
“秦渊理解西蜀难处,老国师忧国忧民,秦渊敬佩不已。只是俗语有云,强扭的瓜不甜,一来陈将军并非蜀人,无护卫蜀地百姓之责;二来陈将军忠义之士,随李氏征战多年,情谊深厚;三来,陈将军乃胶东上将,所习兵事也大多来自于陪老肃王对阵北辽之时,未必能懂蜀地之兵。秦渊相信,小王爷定愿意相助西蜀强兵,只是具体如何,还应从长计议。”
一席话说完,场上众人皆沉吟不语,秦渊清了清嗓子,又笑着道:“况且,陈将军也明确表示过不太习惯西蜀的风物水土。”
“你确定陈廷祖是这样说的?”大殿一片安静之时,突然一个女子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末座的元宁开口了,“你让他亲自来表态。”
秦渊一愣,旋即微欠了欠身,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元宁郡主了……”
元宁不待他说完,面如寒霜地打断道:“你不必跟我废话,我只知道我在陈廷祖帐中做了一月的文书,未见他与我西蜀中人有何不同,更未见他有任何水土不服之状。”
“啊?”秦渊一脸惊讶,被元宁的话打个措手不及,如此嚣张的美人计,秦渊这个“老实人”简直闻所未闻,竟一时语塞了。
余胜翼与姜衍等人也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很明显毫不知情。别说秦渊这边,宗氏众人大部分也都愣在当场,元宁郡主跑到陈廷祖帐中做文书,这事即便是宗旷都不知情。
元宁泰然自若,丝毫不在乎众人异样的目光,她去陈廷祖身边当然不是什么“美人计”,而是亲自去考察一番,确定了陈廷祖乃一难得将才,更重要的是人品中正,心中对他早已志在必得,又怎会轻易被秦渊随口罗列的一二三所说服?当下将二人同帐多日之事抛了出来,她心里清者自清,根本不管别人如何想,甚至觉得干脆就让众人误会去好了,谈起事来还多一个筹码。
韩葳真想再对元宁竖一次大拇指,心道这位郡主的行事作风,比这一众武将还要彪悍得多,实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
宗旷的面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西蜀虽然男女之防不严,但堂堂郡主如此行事终究不妥。宗旷护短之人,不舍得责怪元宁,却在心里暗骂了陈廷祖一声“混蛋”。
远在丰延城都尉府的陈廷祖打了个惊天大喷嚏,连案上的棋盘都跟着抖了抖,对面的李迎潮嫌弃地皱了皱眉,默默将棋子摆回原位,道:“该你了。”
陈廷祖盯着棋盘半晌,一点都不想琢磨棋路,垂头丧气地将棋子扔回了棋笥中。李迎潮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古时有人泛舟海上,风浪之中吟啸自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陈廷祖一声长叹,道:“小王爷,有件事我得跟你坦白。”
“好,”李迎潮也扔下了手中棋子,正襟危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陈廷祖满眼疑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小王爷,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啊?”
李迎潮见他一脸的忐忑不安,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翻,案上的棋盘再次抖了一抖。陈廷祖见状,整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郁闷地说不出话来。
李迎潮笑了一会儿便厚道地止住了,神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陈廷祖毕竟是老肃王的人,李迎潮其实也拿不准他内心的真实意愿到底如何,索性便由着秦渊去自由发挥,自己则置身事外。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对于宗氏和对于李迎潮来说,都是一样的。
陈廷祖内心似乎颇为挣扎,李迎潮心中不由一叹,轻声一笑,道:“陈大哥,人活一世往往难得糊涂,有些事本就不是‘是非对错’几个字可以概括的,不如顺其自然,听从内心即可。”
一声“陈大哥”叫得陈廷祖心里一暖,更有些不好意思:“小王爷这话说得,好像长了我几十岁似的。”
国师府夜宴之上,元宁语惊四座,还是宗阕第一个回过神来,宗阕干咳了两声,道:“这就……好说了。我西蜀虽伤了些元气,还不至于养不起陈将军这尊大佛。陈将军既然同元宁郡……嗯……元宁公主交情匪浅,迟早会习惯我蜀地风物的。”
秦渊忽然有些无力之感,轻轻一叹,道:“既如此,那请恕秦渊冒昧,在下也想代小王爷,向贵国借几个人。”
宗阕闻言不禁眼皮一跳,皮笑肉不笑地道:“秦公子现学现卖,我宗氏看来是占不到半点便宜了,公子且先说说,要哪几个人?”
秦渊当即自袖中抽出一张帛纸,上前递给宗阕:“这是名单,都在上面了。”
宗阕苦笑着接过:“看来不是现学现卖,而是蓄谋已久。”
秦渊那磨炼已久的脸皮终于禁不住微微发烫,赧然一笑,退回案后坐下。宗阕扫了眼名单,立即冷笑出声:“秦公子真是替小肃王打得好算盘!”
秦渊一笑:“殿下切莫动怒,其实这份名单还可再商榷。”
“商榷?”宗阕将名单摔至案上,“锦都上官雅是父皇御封的‘妙手神工’,白夷族蓝氏是我西蜀有名的神医世家,御河郡守百里蒙乃我西蜀官员,还有……,”宗阕懒得一一道过,“秦公子不觉过分了么?”
秦渊面不改色,微笑道:“在下方才说过,西蜀供粮,肃王军出兵,这是最初的盟约。若要陈廷祖将军助蜀强兵,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难不成殿下认为,我肃王军四上将之一,比不得区区御河郡守百里蒙么?”
宗阕气道:“就换一个百里蒙,其他没得商量。”
秦渊立即起身作揖,高声道:“多谢殿下。”
宗阕见秦渊喜上眉梢,神情一愣,再一看那所谓的名单,顿时醒悟上当了,这名单上一共七个人,其余六人加起来也不如一个百里蒙重要。
百里蒙精通水利农稼,五年前淮安府洪灾,赵廷就曾派人向百里蒙求计,秦渊真正想要的只这一人而已,把上官雅、白夷蓝氏写在前面只为凑数,用来讨价还价的。
话已出口,宗阕只能认栽,气闷地灌了一杯酒,看都不看秦渊一眼。宗旷无所谓地呵呵一笑,打圆场道:“秦公子借百里蒙,难道是预料到天象将有异常?公子果然涉猎广博,老夫佩服。”
“哪里,国师过誉了。”秦渊笑笑,不再多言。胶东的连年大旱似是结束了,但今年的雨季又来得过早了些,秦渊不懂预测天象,此举只是为防万一。眼下李迎潮看似形势一片大好,实际正是到了紧要关头,挺得过天灾,才能胜得了人祸,有时候老天不赏脸,再尽人事也是白搭。
秦渊一时走神,宗旷不以为意,继续道:“秦公子学识渊博,又替小肃王思虑周全,让我想起了令师韩相之风,唉……”
秦渊顺口接道:“秦渊怎敢与老师相……”话说一半便及时止住,把“相提并论”四字咽了回去,将宗旷的话在脑中又过了一遍,隐约明白了什么,宗旷面带微笑地向他点头,笑得似有深意。
秦渊下首坐得虽都是武将,却并非粗苯之人,闻言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将秦渊与韩平川相提并论,那就是将李迎潮与赵辰央相提并论了,李迎潮何时称帝,现在看来似乎只是个契机问题。
韩葳偷眼去看众人,见大家都低着头各怀心思,不知为何,竟莫名地有点同情李迎潮,怅然一叹。接下来的宴会,韩葳闷着头专心吃菜,明城虎以为她无聊,殊不知她从头到尾食不知味。
宗阕冷了一会儿脸,终究没忘自己的主人身份,不想落人一个怠慢客人的口实,重又打起精神来推杯换盏,秦渊也当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似的,不明就里的恐怕会以为二人是多年老友。
宴席散去已是深夜,众人留宿国师府学舍,韩葳悄然去找黎晓,见她果然一个人躲在房中,正望着房顶天花发呆。
“你今日怎地没去大殿之上的宴会?”韩葳怪道。
黎晓闻言吓了一跳,似是完全没听到韩葳进来,高兴了一会儿,又垂下头郁闷道:“不想见那个讨厌鬼!”
“讨厌鬼?谁啊?”韩葳径自拿起桌上的果子吃,顺口问道。
“还能有谁?”黎晓一脸愤恨,“就是那个余胜翼,真是气死我了。”
“哦。”韩葳跟余胜翼连句话都没说上过,只道黎晓说他是讨厌鬼,那就当他是讨厌鬼好了,直到啃完了一个苹果,才耐不住好奇,问道:“他怎么惹到你了?”
黎晓根本无心回答韩葳问题,只自言自语道:“竟敢瞧不起我,给我等着!”
韩葳被黎晓神情吓了一跳,总觉得她杀了余胜翼的心都有了,心中慨叹自己离开这段时间是错过了多少好戏。
第二日一早,韩葳跟着黎晓复习了一遍许久未练的剑法,黎晓再三留她在国师府作伴,韩葳却忽然发觉,还是明军大营更让她有归属感,也更自在一些,便辞别黎太白父女,随众人一道回了丰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