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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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冰雪夜分道扬镳
萧太后将“小心李迎潮”的遗言留给了韩芷, 韩芷苦笑不已,心中感慨着萧太后终究是老了,若换做以往, 以她领政多年的精明, 不难猜出韩芷背后真正在搅浑水的人就是李迎潮, 而此刻, 只怕萧太后还以为她是廖钟山的人。
韩芷不能答应, 却也无法拒绝一个将死之人,想了想,只好道:“太后多虑了,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无需提醒。”
萧太后定定地望着韩芷, 半晌, 似乎明白了什么, 笑了一下,抓着韩芷的手终于垂了下去, 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韩芷合上她半睁的眼,心中百感交集,既感慨萧太后的一生与晚景,又发觉自身的心境有所改变,虽然萧太后本就命不久矣, 可终究还是自己亲手送走了她, 从今以后, 她内心深处再难以医者自诩。
韩芷轻轻挪开萧太后遗体, 打开了她身下床榻中的一个暗格, 拿出一卷以血书就的帛书,赫然就是萧太后遗诏。韩芷迅速将帛书收进袖中, 快步从偏殿离去。如果骆无霜所谓的接应不顺利,这卷帛书就是她与廖神远周旋的最后筹码。
辽宫中因凑不出萧太后的药而乱成一团,萧太后之死又很快被人发现,宫中顿时一片哀嚎震天,韩芷趁众人不注意,闪身躲进了药房。
廖神远很快就发现了韩芷和萧太后遗书的失踪,无心哭丧,勒令宫人一定要找出那位乔姓医女。韩芷在药房里焦急等待,心中闪过诸多计划,却又被自己一一否定,最终还是无奈决定在此等候。
药房刚刚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暂时还没有人来此搜查。但以廖神远的细心,自然用不了多久就能想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然而让韩芷感到奇怪的是,她在这里足足躲了三个时辰,眼见太阳已经下山了,却依旧没人来搜查药房。
正在韩芷疑惑不已之时,宫中的哀丧之声突然被一阵阵喊杀声埋没,韩芷连忙走至窗前,虽然隔着重重殿宇,什么也没看见,但她顿时明白,廖钟山的人杀进宫了。韩芷当机立断离开了药房,想看看能不能在一片乱象中寻一条出路。
韩芷刚一走出太医署角门即被一人低声唤住,听出了这是王铁的声音,韩芷放心驻足回首,昏暗中只见王铁匆匆奔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一名甲士,待二人走进,韩芷才看清那甲士打扮的人竟然是赵灵晖。韩芷顿时大惊失色,低声斥道:“你跑进来做什么,不要命了?”
赵灵晖一愣,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旋即笑得颇为开心:“没事,我跟骆无霜的人换了一下,自有廖钟山的人保我们出宫。”
韩芷后知后觉地寻思过味儿来,讪讪收回目光,不再理她,只对王铁道:“从哪个门走?领路吧。”
王铁当即递过一套和赵灵晖身上一样的戎装软甲,韩芷无需多言,接过手中就往身上套去,正穿戴的当口,突然一队宫中侍卫转过巷口,看见三人,立刻便冲了过来。
“乔姑娘,”为首一人越众而出,“陛下有令,立刻交出太后遗诏,可饶你一命。”
韩芷看着他们明晃晃的尖刀在手,顿时怒从中来,冷笑一声上前道:“廖神远的原话应该是找到遗书后立即处死吧?毒杀生母的狗皇帝要杀人灭口,你们助纣为虐的下场,怕是跟我一样。”韩芷当众说出廖神远毒害萧太后一事,众侍卫尽皆大惊,面面相觑,暗道自己听了这话,会不会也成为下一个灭口的对象。
赵灵晖讶然看向韩芷,始知她在辽宫的凶险比自己想象更甚,当即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平安带出。就在这时,王铁趁着众侍卫犹豫的时机,突然将韩芷狠狠向后一拉,直接把她摔进了赵灵晖怀里,大声道:“王爷带大小姐先走,我来挡他们一阵。”
赵灵晖闻言看了王铁一眼,把心一横,拉起韩芷撒腿就跑。韩芷跑得稍慢,赵灵晖干脆将她扛在肩上,韩芷来不及挣扎,倒挂在赵灵晖身上,眼睁睁看着王铁身中数箭,犹自挥刀拦截,一时泪如泉涌。
赵灵晖带着韩芷汇入了廖钟山攻进宫门的大军之中,虽然二人穿的是闯宫一方的军甲,也难免一路跌跌撞撞、举步维艰,赵灵晖死死地将韩芷护在怀中,偶尔有人怪异地看他们两眼,却也没空理会。
须臾,两军厮杀成了一团,赵灵晖被逼无奈抽出长刀,不分敌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地在前开路,二人最终狼狈不堪地挤出了宫门。赵灵晖寻了个僻静少人处,力竭地倒在了宫墙根儿,打算缓两口气,旁人看到只当二人是伤兵,不予理会。
韩芷脸上泪痕未干,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没事吧?伤到没?”
“没事,”赵灵晖一笑,笑意虽然满载着疲惫,却诚然发自内心,握住韩芷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道:“当你心里有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慢慢变得无所畏惧,进而也就变得所向无敌了你信不信?”
“少吹牛!”韩芷本想配合他开个玩笑,无奈实在笑不出来,抽出手,望向宫门处,眼中一片哀痛,喃喃道:“王铁不会出来了。”
赵灵晖眼神一黯,叹道:“他早就是已死之人,抛妻弃子只为赌一个前程,临了还不是悔不当初。”
韩芷低眉不语,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赵灵晖拍了拍她肩膀,站起身道:“也许他只是想为老婆孩子换些抚恤金,今天的结果对于他来讲也是种解脱。小鹰在我府上一切安好,也就不用劳烦纵横的人了。我们走吧,尽快离开这里。”
“我师父呢?”韩芷道。
赵灵晖道:“在客栈,我送你们一道出城,这会儿城门应该已经被廖钟山的人控制了。”
城南的一家客栈中,一个年逾六旬的老者正时刻关注着城中的动静。老者身材削痩,两眼深邃有神,一撮八字胡反而衬得人精神矍铄,正是药圣孙垚。
赵灵晖带着韩芷来到孙垚房中相见,孙垚笑道:“谢天谢地,王爷果然言出必行,带了乔娘出来。”
赵灵晖一听“乔娘”二字,下意识地看了韩芷一眼,韩芷道:“师父清楚我身份,不必遮掩。”
赵灵晖点了点头,背起了提早准备好的行装,道:“夜长梦多,我们立刻动身,先出城再说。”
一辆马车正等候在外,车内暖炉、毡毯一应俱全,赵灵晖扶孙垚和韩芷上车,自己则坐在了车夫位置,纵马加鞭向城外奔去。赵灵晖身上有廖钟山近卫军的腰牌,是以顺利出城。
路上,孙垚见赵灵晖连个近身随从都没有,堂堂王爷竟然亲自赶车,不禁在车中微微一笑,低声对韩芷道:“定襄王着实是位仁人君子。”
韩芷一愣,再看孙垚的玩味神色,顿时微窘,无言以对,只笑而不语。
孙垚一叹:“我看他对你实乃真心,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一个女人家这样孤身漂泊也不是办法,为师也于心不忍,难道你就从未想过给自己一个归宿么?”
孙垚语音虽低,车外的赵灵晖却听得清楚,不由紧张地竖起了耳朵,等待下文。只闻韩芷淡淡一笑:“没什么辛苦不辛苦,世间事莫不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单单为了求个归宿,未免对他有失公允。”
车帘外的赵灵晖有那么一瞬间垂下了眼,心里很酸,甚至有点凉。方才自乱军中穿过之时,二人的心明明已经那么近了,现在她却一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顷刻间又变得天涯那么远。
孙垚自是体会不到赵灵晖的感受,只是有些不放心韩芷,想了想又道:“你之前提过去潦水城只为寻你弟弟,既然没有结果,你也就没有必要再回潦水城了,不如随我回昆仑如何?我最近在编撰几部医书,西岭协助起来有些吃力,若有你在身旁,想必事半功倍。”
“去昆仑么?”韩芷幽幽重复着,对她而言,这似乎是最合适的选择。小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寻他不到,韩芷便不再强求,她相信以韩杉之才,终有一日能出人头地,说不定过两年更容易打探些。至于妹妹韩芙,人在深宫之中,她就算回了永安城也是见不着面,再与赵灵晖低头不见抬头见,韩芷是万万不想的。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不回永安城,却不知为何,心底一阵失落,良久,韩芷压下叹息,轻声道:“我自然是要协助师父的。”
赵灵晖闻言不禁苦笑,他暗夜中赶着马车,不宜分心,自始至终没有搭话,只专心当他的车夫,马车中渐渐没了声音,孙垚打起了盹儿,韩芷怅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韩芷头轻轻撞到了车板上,才发现自己竟也小睡了一下,当即掀起帘子,低声对赵灵晖道:“我来换你吧,你去歇一下。”
“不用,”赵灵晖道,“我也只能送你这最后一程了,天亮后我就……”
赵灵晖欲言又止,韩芷猜不出他想说什么,只明白了他天亮后就要离开。韩芷心中空荡荡的,钻出车厢,坐在了赵灵晖身边。
滴水成冰的夜,天上星辰隐现,马车吱嘎缓行,马蹄嘚嘚的节奏让人心中渐渐安宁,千般情绪都沉了下去,韩芷只想与他并肩而坐,什么都不想地默默过完这一夜。
赵灵晖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道:“快进车厢里面去,这大冬天的冷风,吹一夜可不是闹着玩的。”
韩芷只是笑笑,没有动弹。赵灵晖侧头看了看她,风帽下的一张脸白得晶莹玉润,耳朵与鼻尖皆是通红,鼻间呼出的白汽一荡一荡的,睫毛上还覆着一层白霜,赵灵晖忽然觉得平日里冷冰冰的她,在这冷冰冰的冬夜里,竟有几分娇俏可爱,很像儿时她寻不见爹爹,在自己面前哭鼻子时的情形。
赵灵晖不禁嘴角含笑,不再劝说,只把自己披风内的小暖炉递给了她。韩芷没有推辞,只是抱着暖炉,向赵灵晖身边靠了靠。
黎明前的黑暗时分,也是北辽冬日里最冷的时辰,一个小暖炉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韩芷浑身冻得生疼,却仍是止不住上下眼皮打架,最后歪倒在了他肩上。
赵灵晖耸了耸肩膀,想让她保持清醒:“别这样睡,受了寒邪是要落毛病的,亏你还是大夫。快要进镇子了,等找到客栈落脚再休息。”
韩芷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一副垂头丧气状,少有的小女人模样,赵灵晖笑了,只是笑意未绝,前方的一个小城镇已经进入视野,顿时又是满心苦涩,车也赶得愈发慢了。
临近城池,赵灵晖任由马儿信步慢踱着,摇了摇眼见又要打瞌睡的韩芷,神色复杂地道:“芷妹,萧太后遗诏,真的在你身上么?”
韩芷抬眸看了看赵灵晖,顿时一个激灵,瞌睡全无,四下望了望,隐现的晨光和不远处的城镇提醒着她,这段短短的并肩之旅束了,二人之间最后一程心无杂念的相伴也结束了。韩芷整了整心情,坦然迎向赵灵晖:“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
为防廖钟山抢了先机,廖神远应不会大肆宣扬太后遗书的去处,所以北辽皇宫之中只有廖神远的近身侍卫隐约知道此事,而这些人经昨日一战,基本没有活口了,王铁已死,所以此刻还知道萧太后遗诏在韩芷身上的,就只有赵灵晖了,骆无霜兴许能猜到,但韩芷若不承认,他也束手无策。
赵灵晖觉察到了韩芷的警惕之意,不由苦笑:“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万事小心。车上有通关文书,你们一路走官道就可以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赵灵晖将马车套绳递到韩芷手中,跳下车,勉力挤出个微笑,“日后的路,你自己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