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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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孤山野岗无名冢
韩葳搀着宗阕, 打算抄近路直接下山,却望到山下星星点点的火光飘忽而来,韩葳心道不妙, 懵了一瞬, 明知故问道:“那是?”
宗阕道:“有赵军攻上来了, 回国师府。”
韩葳连忙扶着宗阕退进后门, 宗阕悄声对韩葳道:“别惊动别人, 去摘星殿。”
韩葳还没问为什么去摘星殿,迎面就见云渺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可算找到殿下了, 郡主让奴婢陪着殿下速速离开。”
“我不用你管,你回元宁身边去。”宗阕急着想把云渺支开, 因为国师府内的人清楚他伤势, 不会容他回到阵前, 宗阕刚想说我自己可以安然离去,忽见云渺双目大睁, 惊呼道:“殿下小心!”说话间一把将宗阕推倒在一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中她心口。
韩葳转头,不由大惊,只见一股赵军从国师府后门攻了进来, 领头之人正是宋志博!云渺身形晃了两晃, 在倒下前放出了一支焰火信号。电光火石之间, 韩葳不及深思, 下意识地还是想要去扶宗阕, 但宗阕被云渺那一推,眉头狠皱了一下, 韩葳担心他伤口裂开,顿时有些慌乱之色,一个不慎,自己也差点坐倒在地。
这股赵军沿山中野路穿来,自带着照明火把,是以韩葳看清了宋志博的面目,而宋志博却只看到了黑暗中的两个白衣人影,当即提剑朝这边走来,他身后陆续跟进来几百人,各个身着夜行衣,持长刀,一派江湖刺客的作风,看来宋志博不知从哪来的消息,已经知道了宗阕在国师府内。
宋志博左手一挥,众人提刀就向府内冲去,而国师府内的人也在此时陆续赶来,却是一群侍女仆从。元宁正带领众人转移粮草军需,此时过来防御的人手有限,虽然大多粗通拳脚,但宋志博带来的人也皆不是普通士兵,场内顿时斗成一团,难解难分。宋志博朝着宗阕步步逼近,无人阻拦。
韩葳把心一横,咬牙向前一步,站进了火光之内,朗声唤道:“宋表兄。”
“是你?”宋志博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又怎么在这里?”韩葳反问道。
宋志博心道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略一沉吟,道:“本将奉君命而来,请西蜀太子殿下赴永安相会,商议两国邦交事宜。”
“还想搞人质那一套,不怕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韩葳嘴角微斜,略带嘲讽之意,脚步看似不经意地移动,整个人挡在了宗阕身前:“那是你的君命,与我无关。”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志博眼色一沉,上前一步就要抓她手臂,“别胡闹了,跟在我身边,战事结束了我带你回家。”
韩葳闪身躲过,笑容中多了几分凄然:“家?我的家在何处?”
宋志博见她身法迅捷,轻易躲过了自己,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旋即又一声叹息,道:“你二姐还在京中……”
“我知道,”韩葳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在赵灵昭的后宫之中么,那也算是家?”说着幽幽看向宋志博,“芙姐过得好么?表兄应该打探过吧,跟我说说可好?”
宋志博闻言不由恍惚起来,“韩芙”于他,其实是个有些微妙的名字,他确实暗中关注过韩芙在宫中过得如何,只不过她已是深宫贵妃,这个问题宋志博只能烂在肚子里,是断然不能回答的。正在这时,宗阕暗自挣扎起身,趁着宋志博失神的当口,将一柄短剑抵在了韩葳喉间。
宋志博大惊,不禁犹豫了一瞬,宗阕一声冷笑,趁机拖着韩葳迅速逃进了学舍迷阵当中。宋志博旋即寻思过味儿来,顿时明白韩葳与宗阕其实是一路的,不由一阵气恼,他清楚韩葳自小就是古灵精怪的,却没料到她现在已然会耍心机了。
宗阕身为宗旷亲传弟子,近来又得黎太白指点,进入府内迷阵当中便如虎添翼,这一小股赵军暗夜翻山涉野,人数本就不多,进入迷阵后就乱了方寸,宗阕得以顺利甩开追兵。
二人路过宗阕的院子,宗阕放开了韩葳,倚着院墙喘息不止,胸前渗出了一点点鲜红血迹,在不知来自何处的火光映衬下分外触目。宗阕平了平气息,抬眼去看韩葳,见她神色平静,并没怨怼之色,涩声道:“多谢。”他明白若不是韩葳有意配合,以他现在的体力是断断无法劫持她的。
韩葳淡然道:“如此,算是我还你国师府收留之恩吧。”
宗阕歇息了片刻,踉跄向巷口走去,韩葳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不进去重新包扎一下伤口么?摘星殿有什么重要物事,你非要过去?”
宗阕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摘星殿有直通西竹关关楼的密道,到了那里,应该会有军医帮忙处置的。”
韩葳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宗阕对她直言密道之事,实是把她当做自己人了,韩葳无奈一叹,跟上道:“我送佛送到西吧。”
韩葳搀着宗阕,顺利绕过了无头苍蝇一般在迷阵中乱窜的赵军,片刻之后就来到了摘星殿前。刚要进入,忽闻正门外喧嚣大起,一群九夷人且战且行地冲进了殿前广场,二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宗羲带人回防。
早前宗羲带着不足三千人进山,伏击企图绕路的赵军,而后就没了音讯。他们这一伙儿走得急,而且彼时军需尚不到位,连铠甲都没有,宗羲换了一身胡服即带人离开了。这会儿宗羲一身衣裳又破又脏,模样狼狈,人却似完好无损,没受什么伤。
“是大师兄!”宗阕一脸欣然地道。
宗羲提剑奔了过来:“你没事吧?”
宗阕摇了摇头:“没有大碍,后方迷阵中约有五百赵军,你尽快肃清,然后接应元宁,我即刻赶去关上。”
宗羲瞥了眼宗阕身前血渍,略一踟蹰,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向着韩葳郑重一揖:“有劳小五姑娘照顾好我师弟,西蜀宗氏感激不尽。”
韩葳也不多言,点了点头,跟着宗阕进入殿中。密道入口在右首耳室中,韩葳当先进入,不知是否密道尘封已久的缘故,只感尘土扑面,气闷难耐,加之一片漆黑,二人走得甚慢。
行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韩葳额头冒汗,扶着宗阕越来越吃力,感觉他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在不断加大,“殿下?”韩葳忍不住出声唤道,却没有任何回应。密道内伸手不见五指,韩葳却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气,不由心中大惊,再顾不得礼数,伸手朝宗阕探去,却摸到他胸前伤口处一片粘湿。
韩葳忙将宗阕放下,让他靠在密道壁上,拍了拍他的脸:“殿下?”
宗阕终于出声,有气无力道:“抱歉,拖累你了。”
“前面还有多远?”韩葳道,“实在不行我们折返,你现在已经失血过多了,再继续下去,有没有命走到关上都难说。”韩葳虽然嘴上这样问,心中却更倾向于折返,密道只是避人耳目而已,并非捷径,按她的估算,前面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宗阕想摇头,却因脱力而没有动弹,强撑着道:“我必须尽快出现在众人面前,这里已经是西蜀最易守的地方了,一旦有失,兵败如山倒,我反正也是要以死谢罪,血祭先人的,还不如死在关上。”
宗阕说完强撑着起身,抚着石壁一步步向前挪,攒了一点力气后开口道:“你回去吧,宋志博不会伤你,你若陪着我,半路出了意外,我死在你身边,搞不好会牵连于你。”
他这一说倒提醒了韩葳,毕竟他身份不一般,若真出了什么事后被人发现,自己恐怕很难全身而退。韩葳一时立在原地,踌躇起来。
宗阕听到身后的韩葳似乎不再跟来,密道中只余自己拉风箱似的喘气声,便不再理会,咬牙维持意识,使出全身力气向前走着。过了片刻,身后一声叹息响起,脚步声在自己身前止住,宗阕感到自己手臂被人抓起,而后整个人伏在了一个纤瘦的背上。
韩葳背起宗阕,决然道:“我说过送佛送到西,自然不会食言。”
为了节省体力,韩葳只闷头摸索着前行,一言不发,只是满头大汗之际背上还有个宗阕,略感尴尬。宗阕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竭尽全力地坚持清醒,不让自己晕厥。
两个时辰后,密道仍旧漆黑一片,却已隐隐有些许嘈杂人声传来,韩葳心下一喜,凭空又多了几分力气,脚步越来越快,终于在转过一处弯道后,看到了几缕微弱至极的光亮。
韩葳手脚并用地爬上一道台阶,推开洞口石门,一时间厮杀声扑面而来,刀与枪摩擦撞击的鸣响,利刃牵扯骨肉的诡异闷响,让本就已经筋疲力尽的韩葳一阵不寒而栗,差点腿软摔下台阶。
前方不远处就是西竹关,此处为关内山谷。西竹关位于两峰之间,关墙扼守谷口,横跨整个山谷,气势雄浑,固若金汤。韩葳匆匆扫了一眼,似乎攻进关墙内的赵军仍占少数,基本都是被围起来砍杀的命。
韩葳爬到地面,放下宗阕,头晕脑胀地躺倒在地,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周边乱成一团,韩葳无力避开,只愣愣地看着天上的点点星辰,很想睡上一觉。
一名赵军士兵注意到了地上两个白衣人,举刀来袭,韩葳拼力起身,挡下一刀,又脱力一屁股坐回了地上,无奈中四下观望,想找一名西蜀士兵帮忙,还未等她拉住一人,那人就自己低下了头,惊呼道:“殿下?”
韩葳还未开口,就见关楼上二人飞身而下,正是宗旷和黎太白来了。宗旷见宗阕胸前一大片鲜红血渍,心下大恸,向着韩葳怒道:“谁让你带他来的!”
黎太白一把捞起韩葳:“你冷静下,当然不会是这孩子自作主张带殿下来此。”
“师父……”宗阕勉力开口道,“莫怪她,是我……想过来。”
宗旷与黎太白对视一眼,均是一叹,带上二人回到了关楼之上。关楼上早已聚集了不少宗氏子弟,早有人调来伤药,匆忙处理宗阕伤口,黎晓也凑了过来,递给韩葳一壶水,韩葳席地而坐,仰头就是一阵猛灌。
宗阕不待伤口清理完毕,一把抓住了给他包扎之人的手,沉声道:“小贤,扶我起来,给我找一张弓。”
被唤做“小贤”的少年眼中闪着泪光,看了看宗旷,见国师向他点头,只好扶起宗阕,递过一张弓来。宗阕站在关楼最前方,发现墙下已尸横遍地,堆积颇高,当即明白这关楼是已然失守后又夺回来的。宗阕面向谷外奋力厮杀的双方,终于释放出了积攒多时的气力,张弓搭箭,射向一名赵军将领。
那将领应声而倒,当场毙命,不知是谁高声呼喊了一声“殿下”,关外守军纷纷望向关楼,宗阕不着痕迹地倚着栏杆,目光沉着,暗夜火光中有种宁折不弯的气度,也只有关楼上的众人才能看清他冷汗如雨,负在身后的手不停颤抖。
强撑了片刻,宗阕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了下去,不省人事,又一声“殿下”响起,声音极尽嘶哑,却奇迹般地在谷外蔓延开来,如银瓶乍破,惨烈而清晰,又如锈迹斑驳的古号角,不屈不挠。
这时,西蜀军中有人登高振臂,挥舞着战旗高声怒吼,韩葳只见一面白底镶黄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关外的西蜀守军纷纷响应,疯了一般冲向敌军。不知有多少赵军,还未看清对手就血溅半空,最终挣扎着转身,面北而亡,仿佛到死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而来,为何离家千万里,葬身某处孤山野岗上的无名冢。
韩葳双手抚着栏杆,有些唏嘘,又莫名想笑,最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下了泪。
宗阕的伤口总算处理完毕,宗羲和元宁也来到了关楼之上,国师府内的形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交由九夷人来守。韩葳还注意到这会儿西蜀军似乎是宗旷在指挥调度,就连宗阕的伤势也无暇多问。韩葳一时好奇,问黎晓道:“之前不是说,西蜀统帅是什么九皇叔么?”
黎晓闻言没有答话,只黯然摇了摇头,韩葳心下了然。
正在这时,关外一骑飞奔而来,口中不知在喊着什么,后方赵军似乎沉浸在惊愕之中,竟被这一骑左冲右突地来到了关前,终于,众人都听清了他喊得什么:“百公里外有近万兵马急速朝这方而来,为首先锋似胶东玄甲卫!”
“玄甲卫?”楼上诸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面面相觑了片刻后,宗旷若有所思地道:“李迎潮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