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将心向明月
作者:萧瑟行者 | 分类:言情 | 字数:4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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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临终语父子诀别
韩平川与韩杉走出宫门没多远,身后便又跟来一人,正是陆仕潜。
“韩相,”陆仕潜快步跟上,行礼道:“相爷可知我家王爷为何还没出来?”
“哦,是陆管事啊,皇上找王爷下两局棋,你再等等吧。”
“韩相……”陆仕潜虽然觉得皇上应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加害李擎苍,但又十分不解,这么晚了下什么棋?还想再追问一番,却被韩平川挥手打断,韩平川语气无奈地道:“陆管事,老夫知道的不会比你多。”
韩平川说完即转身走了,陆仕潜一叹,躬身相送,余胜翼悄无声息地蹿到他身边,轻声道:“我们要不要潜进宫中看看?”
陆仕潜略一犹豫,摇了摇头:“且等一个时辰看看吧,要不,我在这等着,你回去问问骆先生该如何是好。”余胜翼点点头,转瞬消失在街巷尽头。
此时宫中的李擎苍也有些无语,赵辰央当真就老老实实地拉他下棋,时不时聊上几句,不咸不淡,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李擎苍偷眼去瞧赵辰央,暗中观察着这个当年早他一步举旗反东齐的人,觉得他真是老了,甚至脸上莫名现出几分死灰像。李擎苍心中一动,大半生的沧桑忽然都浮现在了眼前,慢慢汇成一片悲凉,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戒心。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棋局还是难解难分,因为二人棋路太像,皆造了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势,又皆图稳中求胜,非如此,朝局也不会定格在当下。
赵辰央渐渐开始上下眼皮打战,李擎苍放下棋子,“陛下休息吧,这局棋,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负的。”
赵辰央默然招了招手,随侍一旁的老宫人即上前收拾棋具,李擎苍也准备离去,自有小太监过来引路。
就在李擎苍将要迈出门的一刻,赵辰央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擎苍,我这一生,心中的对手只有你,但是,我恐怕没有时间去同你分胜负了。”
赵辰央很久没有自称“我”了,李擎苍不知他为何突然感慨如斯,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只见赵辰央的背影一边向里间走去,一边道:“你走后,你的儿子只要不离开永安,我保他平安一世。”
李擎苍心中咯噔一下,突然就冒了一身冷汗,手扶着门框,被赵辰央的语意惊得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几息之后,李擎苍睁开眼,眼中只剩坚定无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府见儿子。
“走吧。”李擎苍道,小太监被他的眼神和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脸惊惶地在前引路。
李擎苍镇定地跟着小太监出了宫门,小太监叩了个头就连滚带爬地奔回宫内,陆仕潜从暗中现身,李擎苍见他还在,不由松了一口气:“陆老哥,你扶我一下,尽快赶回世子府。”
陆仕潜见他脸色不对,心中大惊:“王爷怎么了?”
“我也不知,”李擎苍心神一松懈,脸上又开始冒出汗滴,“但是肯定哪里不对劲。”
陆仕潜无暇悲恸,顾不得宫门守卫在旁,将毕生功力激至极限,背起李擎苍朝世子府一路狂奔,在将将要进入世子府侧门的时候撞上了正要出门的余胜翼,二人均急切匆忙,一撞之下三人皆倒在门口。
余胜翼拍拍屁股起身,见陆仕潜背着李擎苍回来,还当是王爷喝醉了,不料定睛一看,陆仕潜竟是一脸的老泪纵横,余胜翼心一沉,再看李擎苍,脸色惨白之中透着青紫,“陆叔,王爷……”余胜翼支吾了半晌,哽咽起来,心中自责不已,早知如此,他宁愿单枪匹马杀进皇宫,也要早些把李擎苍带出来。
本就等在外院的李迎潮、骆无霜等人听到动静,连忙赶来,见此情景皆是一惊,李迎潮身形一晃,忙奔到李擎苍身边,伸手就要扶他起来,李擎苍却竭力一躲,“不要碰我的手。”
众人朝他的手看去,只见李擎苍右手皮肤已成紫黑,手指更有腐烂迹象,李擎苍苦笑:“是棋子。”
李迎潮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伸出去的手也颤抖不已,身后的连峻上前小心抱起李擎苍,低声道:“先进去再说。”
连峻一路快步,将李擎苍抱至房中,陆仕潜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轻薄手套,凑上前道:“王爷,让我看看你脉象。”
李擎苍摇摇头:“不要白费力气,浪费时间了,赵辰央既决定出手,便不会给我生还的机会。你们不要插言,趁着我还有点气力,都听我说。”
众人齐齐跪在榻前,李擎苍开口道:“余胜翼,你立刻想办法连夜出城,带领城外三百军士向胶东撤退,那三百军士都是从你营中挑出的,若遇困难,你随机应变,左右都是你的人。”
余胜翼闻言一把抹掉眼泪,二话不说起身即走。李擎苍冲着他的背影一笑,赞道:“遇事果决,绝不拖泥带水,可堪大用。”
李迎潮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当即点了点头,面色凄然。李擎苍突然很想拍拍儿子,父子二人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亲密举止,李擎苍悔意甚深,无奈刚想伸出手即想起自己双手沾染剧毒,只得忍住,继续道:“既然已撕破脸,虽然赵辰央承诺不会动你,但难保他们耍阴招,更何况还有一个赵灵昭,所以,你们务必要尽快离京,越快越好。”
陆仕潜叩首在地,哽咽道:“王爷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保公子回胶东。”骆无霜、连峻也纷纷附和。
李擎苍稳了稳气息,接着道:“回胶东也不代表万无一失,就算赵辰央真的勾结了北辽人,肃王军中他也定会做手脚。他心中清楚,控制不好肃王军,杀我李擎苍就是自掘坟墓,所以肃王军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实在难料。庄璟与我兄弟多年,我实不愿疑他,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好自为之。”
李擎苍说着就自感眼前倏忽一片漆黑,但事情还没交待完,无奈咬破嘴唇,靠着满嘴的腥甜拉回意识,不由一叹,对骆无霜道:“骆先生,我把儿子交给你了,他自小就没有亲人陪在身边,处事若有不周之处,烦你多提点。”
李迎潮埋头在地,早已泣不成声,骆无霜含泪道:“王爷放心,胶东若有异变,我等定拼死拥戴世子。”
李擎苍一声长叹,“不跟你们说谢了,没得辱没了咱们之间的情分,让我和迎潮单独说几句吧。”
骆无霜、陆仕潜和连峻闻言起身,退了出去,李迎潮跪着挪到榻前,握住李擎苍的胳膊,情不自禁地叫了声“爹”。
“小心,”李擎苍忙低头去看,确保李迎潮没有碰到自己裸露在外的手,勉力冲儿子挤出个笑容,道:“这么大了,以后可别再哭了,你要记住,肃王军的掌军之人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想成为二十万热血男儿的主心骨,怎么做,没人能告诉你,答案只能你自己琢磨,若单凭你爹对几个兄弟的恩情,你走不长。”
“孩儿明白,”李迎潮努力笑着,“定不负爹爹所望。”
李擎苍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闭目养神了片刻才开口继续道:“你打娘胎里就历经劫难,我在你母妃临终时发过誓,要好好把你养大,但是却连最基本的自由都不能给你,你恨为父吗?”
李迎潮强忍心中悲痛,答道:“孩儿只恨自己不能尽孝,爹的苦衷我都明白。”
“你在我身边时,我对你苛求过甚,其实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若不是赵辰央非要我儿给他做质子,我李擎苍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图什么天下!做爹的毕竟还是想让你明白,你在爹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李迎潮再次泣不成声,李擎苍已气若游丝,却还是硬撑着道:“肃王军交到你手里,你要切记,我李擎苍起于东齐,虽然赵辰央篡位,但我们……毕竟同出一源,就算他赵辰央当真勾结了北辽人,我们却不能做同样的事,不仅不能,还要注意不能给北辽人……丝毫可乘之机。迎潮,你母妃,可以说就是死于北辽廖钟山之手。”
李擎苍喉中一股腥甜,抑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黑血,李迎潮不由一惊呼:“爹!”
李擎苍隔着袖子紧紧攥住了李迎潮的手:“我说的这些,你可记住了?”
李迎潮哭着点头:“孩儿记住了。”
李擎苍看着儿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欣慰又有些不舍的笑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灯烛跳了两下,渐渐燃尽。静夜无声,李迎潮呆呆坐在房中,眼前还是李擎苍最后的笑容,愈发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李迎潮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到,过去那些年所受的苦根本不值一提,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只是父亲实现野心的工具,却原来,父亲的野心,就是为自己撑起一片天,以期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儿子的庇护。
身为儿子,李迎潮从未有过承欢膝下的时候,身为父亲,李擎苍也从未殷勤关切、嘘寒问暖过,但直到这一刻李迎潮才真正懂了,他们一直都在相依为命。
现在父亲撒手人寰,这片天只能由他自己来撑,不管未来多严峻,他都只能站在最前头了。
李迎潮小心地让李擎苍的身体躺好,又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形势紧迫,容不得他无限地悲伤彷徨下去。
李迎潮打开门,骆无霜和连峻已不见踪影,只陆仕潜一脸悲伤地跪在院中。
“师父起来吧,”李迎潮上前扶起陆仕潜,“父王从未把你当做奴仆过,你这样跪着,父王在天有灵,定不好受。”
陆仕潜深深一叹,饶是他武艺精深,一场大悲之后也有些精神不济,但他也明白此时不是沉沦于悲痛之中的时候,沙哑着开口道:“公子,骆先生建议,明日我二人去拜访韩平川。”
李迎潮眉心微皱:“韩平川?他会帮我们么?他若是这么不识时务的人,还能为相多年吗?”
“骆先生的意思,我们去韩家只为掩人耳目,他和连将军明日将秘密拜访淮安王赵辰嘉。”
李迎潮敛尽眼中悲色,只余一片沉毅,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