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虚弱的感觉了，初见大帝真身，也只消耗了三滴心脉精血，并没有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这一次，阴后取走大量心脉精血，哪怕是九位阁老接连三夜为他补充气血，此刻走完六千阶石阶依旧感到虚弱。

天马辇车再度出现身前，这回戚长征没任性，上车就坐。

摘下身份铭牌，往里输入仙力，“你们在哪里？”

很快有了回应，却是冷寒玉，她的声音显得低沉：“我在祖界。”之后就没有收到其他三人回应，估计是离开祖界距离太远联系不上。

天马辇车升空而去，不久便在一座大殿前降落。

这里是寒玉宫在祖界驻地，之前黄阁老以印记的方式告诉过戚长征，下的车来，便看见冰彘与冷寒玉等候在外。

两人的面色都显得沉重，戚长征不由感到奇怪。

“你怎么没和紫衣她们一同外出历练？”

冷寒玉摇摇头，眼圈竟是红了。

戚长征大吃一惊，看向冰彘，恍然想起几日前初见冰彘的不对劲，当时没有细想，此刻却是见到冰彘露出掩饰不住的悲戚之色。

莫不是……

进入殿内，诸葛鬼谷站在那里，一袭棉麻灰袍，斜挎黄布兜，头顶道髻，扎着一根黄头带，两根筷子模样的道簪十字交叉，装扮就如寒玉宫初见，可那尖瘦的脸已经瘦得脱相，面色灰白，难掩一股死气。

却哪里还有诸葛天师的半分神采。

戚长征呆滞在场，他想来见诸葛鬼谷，是想让对方为身边人起卦，包括袁紫衣、颜如玉、猿青山，还包括下界的子女，他想要亲眼看着对方起卦推演，他想过诸葛鬼谷拒绝，也想过如何威胁对方，却万万没有想到诸葛天师会是濒临陨落。

“很意外？”诸葛天师笑了起来，那张瘦得脱相的面孔看上去死气弥漫。

“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心愿未了，短时间还死不了。”诸葛鬼谷招招手，“过来坐下说话。”

戚长征规规矩矩落座，冷寒玉过来沏茶，诸葛鬼谷轻拍她手柔声道：“爹有话要对他说，你且在外候着。”

殿门关闭，殿内只有戚长征和诸葛鬼谷相对而坐。

“还没喝过你泡制功夫茶。”

于是戚长征泡茶。

“怀念修元祖界的味道。”

于是戚长征给他燃起一支草烟。

“你能猜到我出自哪家元门吗？”诸葛鬼谷抽了口烟笑问。

元门自然指的是修元祖界元门。

戚长征愣了愣，说道：“您老难道不是天火元门修士？”

“错了错了，就知道你猜不中，曾几何时，老仙也曾年轻过，拜入的第一家元门便是库鲁元门，想不到吧，老仙这般瘦弱，却是出自以战力着称的库鲁元门。”

说着呵呵笑了几声，“只是老仙要是不说，估计库鲁元门没有修士能记得老仙。还记得老仙的师尊只是一位聚元境修士，却能与三丈魔人争锋，结果陨落，老仙便也离开库鲁元门。短暂的几年元门经历，末了再未加入哪家元门，想来着实有趣。”

戚长征是真心想不到诸葛鬼谷还有这段经历，一时间有些怔愣。

“不好笑？”诸葛鬼谷笑问。

哪里好笑了？戚长征很难理解笑点在哪里，干笑几声算是附和一下。

诸葛鬼谷叹了口气，“寒玉说你总能逗她开心，这几日我见她愁容满面，想要逗她笑一笑，却是越逗她越愁眉苦脸，好吧，我果然不会讲笑话。”

戚长征心说知道老爹离死不远了，任是谁也笑不出来。

“琅琊宫还是出现了啊，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不过还不错。”诸葛鬼谷喝了口茶貌似随意说道，“如玉性子倔强，这点随她娘亲，她是你师妹，你得让着她些，或许，你能帮我照顾她。”

“您老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会照顾寒玉一日，我把她当我亲妹妹照顾。”

“话里有话啊。”诸葛鬼谷笑了笑，“可还怨恨我？”

戚长征道：“原先有过，后来想明白一些事，不再有怨念。”

诸葛鬼谷哈哈笑道：“能想明白大善，也就无需老仙再来多言。活着是好，死得其所也罢，老仙倒是希望你像照顾袁紫衣与颜如玉那般照顾寒玉。”

这个转折过于突然，戚长征愣了愣，干笑道：“您老这个笑话比之前那个好笑。”

“笑话吗？”诸葛鬼谷自问自答，“笑话吧。”

有些尴尬，戚长征给对方倒了杯茶，“您老先前所言心愿未了，若是与小仙有关的话，力所能及，小仙照办。”

诸葛鬼谷颔首道：“你已经应承老仙一事，另有两件事要交代你。”

“您老请讲。”

“其一，与老仙弟子有关，届时你自会遇见他。”诸葛鬼谷取下黄布兜，将内里装着那件能改变仙界气运，影响天规运行的真器鬼谷卦就这样交给戚长征，“由你交给孟尝。”

戚长征大惊失色，接过鬼谷卦的双手微微颤抖，这件鬼谷卦太过逆天，戚长征虽不想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多问，但要是不问明白，他着实不敢接过这面鬼谷卦。

“莫问。”诸葛鬼谷先知先觉，“老仙无法回答，时候到来你自会通晓。”

话说到这个份上，戚长征只能先收起来。

“老仙这一生逆天改命，做过太多违背仙规之事，改变过太多仙凡命运，早已耗尽寿元，一直存世实乃天帝强行续命，本不该在此关头舍天帝而去，无奈仙力耗尽，仙婴枯竭，再难推演轮回趋势，老了，累了，无能为力了啊！”

诸葛鬼谷说着话，竟是颤巍巍起身对着戚长征施了一礼，已显浑浊的双眼这一刻清明几分。

戚长征连忙回了一礼。

诸葛鬼谷看了戚长征好一会儿，微微一笑，回身而走，似唱似念：“身为帝，担仙界气运，有些事明知是过也不得不做，虎毒尚且不食子，身为帝却需择子而噬，王母痛，帝又何尝不苦……若有其他选择，帝岂愿噬子，生而为帝是悲，择子而噬是苦，漫长岁月，又有几人知帝心，只愿混沌中来混沌中去，娘娘多虑啊……”

看着诸葛鬼谷瘦弱的背影，戚长征遍体生寒，与西华娘娘密议之事莫非诸葛鬼谷已然预见，若是诸葛鬼谷预见，那么天帝呢？

不敢多想，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今日见到的诸葛鬼谷给了他太多意外，话不多，话里话外却蕴藏机锋，有的戚长征能理解，有的戚长征一知半解，有的现在根本理解不了。

但总体而言，诸葛鬼谷今日相见抱着善意。

看着那道瘦弱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戚长征深施一礼。

这是戚长征最后一次见到诸葛鬼谷，于三日后，享誉仙界的天师陨落，化为一道轻烟消散。

这一日，天帝分身到来，东王母、西华娘娘与阴后，三位帝后分身齐至，四圣分身至，九尊分身齐至，寒玉宫宫主冷凤真身至，寒玉宫辈分最高的执法坛坛主亦是冷凤与冰彘师叔冷长空真身至，另有戚长征以元始大帝后裔身份与九位阁老操持天师身后事。

冷寒玉第一次以诸葛天师后裔身份显露人前。

寒玉宫宫主冷凤第一次以诸葛天师仙侣身份现身。

当日，天帝与三位帝后、四圣、九尊分身重返天坛，冷凤与冷长空暂留。

这一次是戚长征亲眼见到天帝分身以及东王母，还有除了暂代阴尊的阴后与火尊侗鼎仙尊之外的其他七位仙尊。

在这个并不短暂的过程中，几乎没有语言交流，连目光交流也只是一触即分。但戚长征能清晰的感觉得出，有许多道目光在他身上审视来去。

隔日，寒玉宫宫主冷凤离去，她将接替阴后正式成为新一代阴尊。

寒玉宫执法坛坛主冷长空随行离开。

相对冷凤如愿以偿成为九尊之一，冷寒玉半点也开心不起来，她还沉浸在仙父陨落的悲痛之中。

寒玉宫在祖界驻地很快恢复平静，戚长征一直没走，从那日与诸葛鬼谷见过最后一面就一直留在这里。

对于一代天师陨落，说悲伤矫情了些，毕竟没有交情还有过怨恨，只是会感到惋惜，还有就是见到冷寒玉悲痛，联想到自己天人永隔的双亲无法尽孝感到伤感。

另有一事难以释怀。

那日与诸葛鬼谷相见，诸葛鬼谷有言有三件事要交代他，戚长征应承照顾冷寒玉是一件，第二件便是鬼谷卦交给李孟尝，而第三件事却未曾说明，在那样的氛围之下，戚长征也不好开口询问，原以为过个一两日还能与诸葛鬼谷见上一面，却没想到就那样陨落。

戚长征倒是想问一问冷寒玉，只是这几日冷寒玉情绪低落，几乎不发一言，那也是不能在这个时候问的。

他的仙躯还处在虚弱之中，说是操持天师身后事，也多是黄阁老带着其他八位阁老操持，他能做的也就是陪在冷寒玉身边。

冷凤临走之前也与戚长征有过一番交流，相比起诸葛鬼谷来，冷凤就显得没那么有诚意，话里话外反而是担心冷寒玉和他接触多了会如何如何。

冷凤走了，戚长征倒也能松口气，在殿外抽了支烟便往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