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的视线第一时间被窗外的胜景所吸引，及至感慨良久后方才观察起室内情况。

水晶窗户下有石桌一张，桌前有凳，桌上立着一面椭圆铜镜，镜旁放着梳子钗钏之物，俨然为女子居所。

铜镜生满铜绿，桌上灰尘遍布，观其积厚已深，似已多年无人来过。

段誉瞧着它们，心里莫名伤悲，感叹于事世无常。遥想当年，必是有女子于此幽居，不知她为了何事又为了何人伤心至此，竟远离人间退隐于斯！

替古人伤春悲秋好久好久，他这才移开视线，观察有无其他出路。

但巡视好一会儿，他只看到石室四壁上镶着的几十面斑驳铜镜。

不知怎么就那么巧，太阳西沉之际光线射入，东首一面斜置的铜镜突然反射光亮照向西南角。

阳光照耀下纤毫毕现，那处一道细缝无可躲藏。

段誉连忙上前，使力推开石壁。石壁“嘎嘎”作响，缓缓移动露出一个洞来，洞内恰有石阶相连。

他高兴大叫，手舞足蹈一番，方才顺着石阶走下。

石阶向下十余阶后，面前又有一门。

他力贯双臂按在门上，但出乎意料的是此次竟没费多少气力便一推而开。

门开后便是明亮的光线刺来，他眼睛眯起未及适应，突然惊叫出声：“啊哟！”

原来朦胧的眼中竟出现一个宫装美女，手持长剑，剑尖对准了他胸膛。

他慌忙闭上了眼睛，等着死亡的到来。

可等了半晌，身上并无疼痛传来，段誉心生疑惑，悄悄将眼睁开一条缝偷偷观看。

缝越撑越大，直至两眼圆瞪。

段誉慢慢看清楚了，这女子虽然仪态万千，却并非活人，乃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

这玉像与真人一般大小，身上一件淡黄色绸衫微微颤动，更奇的是一对眼珠波光流转、神采飞扬，竟然是由名贵的黑宝石雕琢而成。

段誉不由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般瞪眼瞧着姑娘，忒也无礼。”

他话虽这样说，但就是忍不住仔细观看。看那完美的面容，看那如真人似透着红晕的肌肤，还有那高耸的……柔软的……紧致的……修长的……小巧的……

呆立良久，他深深一揖，说道：“神仙姐姐，小生段誉今日得睹芳容，死而无憾。姐姐在此离世独居，不也太寂寞了么？”

玉像目中宝石神光变幻，竟似听了他的话而深有所感。

此时的他目眩神迷，竟如中了邪一般，眼光怎么也离不开玉像，情不自禁问道：“不知神仙姐姐如何称呼？”

等了好久也没有等来回答，段誉终于失望，移开目光时心想，且看看其它地方是否留下姐姐芳名。

于是他四周打量，见东边壁上写有许多字，但也无心多看，将目光投向神仙姐姐身后。

他蓦地一愣，小吃一惊旋即又放下心来。他又看到一个玉像，一个披着淡黄青衫的年轻公子造像。

青衫公子盘坐于地，脸上似笑非笑，两眼平视前方。

那俊郎的面容，和煦的神情，让段誉立生自惭形秽之念。

“有神仙姐姐，当然就有神仙哥哥。”段誉自言自语道。

“我不是你神仙哥哥！”石像突然出声。

“哇，鬼……南无阿弥佗佛。”段誉惊叫着跌跌撞撞向后就退。

不防刚退两步便是门框，“duang”的一声，他后脑巨痛，眼冒金星，眼泪当即流出，不由自主抱着头蹲了下来。

这时，脚步声起，段誉低平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登云靴。

温暖的声音响起：“不用怕，我是人不是鬼！本人慕容复，兄台听说过吗？”

段誉“啊”了一声，疼得木木的脑袋转了好几圈，这才隐约想起钟灵给自己说起过的江湖名人。

“你是北乔峰南慕容中的江南参合庄慕容公子？”段誉抬头问道。

慕容复点点头，将一只手伸到段誉面前，温声道：“是我。兄台不要紧吧？”

段誉拉着手趁势站起，另一手摸着后脑讪讪道：“不要紧，多谢慕容兄关心。就是……就是让慕容兄见笑了，我刚才……刚才有点失态。”

“哪有的事。我观兄台脚下虚浮当是不会武功，既如此，普通人都会惊惧。说起来，倒是我的过错了，是我惊吓了兄台。”

“不，不，不”段誉连连摇手，片刻后又红着脸结巴道：“慕……慕容兄，你……你……听见我……先前……”

慕容复哈哈大笑，段誉当即感觉不好，果然，接下来慕容复的话让他的心情更跌入谷底。

只听慕容复促狭道：“听到了，也看到了。你一进前面那间闺房时我便感觉到了！”

“啊！”段誉真想抽自己几下耳括子，不但说了些傻话，而且还对玉像露出了丑态，真是……真是无地自容。

于是他羞惭道：“慕容兄，小弟……并不是想冒犯你的玉像……，只是……只是……”

慕容复再次大笑，拍打着段誉的肩膀道：“哪里就是我的玉像了？这是一个叫无崖子雕给他老婆的！”

“哦，还好还好……”段誉松了口气，但马上又内心失落，皱起眉头惊讶出声：“老婆？神仙姐姐有了相公？”

“那不然呢？再美的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嘛？她不但嫁人而且还生了女儿，现在她的外孙女都同你差不多般大了。”慕容复好笑道。

“可……可……”段誉舌头打结，只觉心里美好的希望瞬间破灭。

慕容复见此便调侃道：“你觉得神仙姐姐就应该冰清玉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最好永远不要嫁人，永远也不要生子，以免谪落凡尘？”

段誉只觉慕容复的话好似说进了自己心坎里，遂点头道：“对，对。”

慕容复长叹一声，说道：“兄台，不管是谁，哪怕她长得像仙女。但只要是凡人，她一样会嫁人，一样会变老，一样要吃喝拉撒。你想想她鹤发鸡皮、蓬头历齿的样子，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段誉沉默良久，终于也叹道：“我懂了，慕容兄话中的意思便是佛祖所说的‘红粉骷髅’了吧。”

“正是如此，想不到兄台对佛学也有研究，应是家学不浅。尚未请教兄台名姓？”慕容复道。

段誉抱拳道：“是小弟失礼，未及通报名姓。小弟姓段名誉，大理人氏。”

“哦……”慕容复嘴里拉了个长音，目中精光闪动。

“那段兄如何到此？”他又问道。

段誉好似难堪的样子，含混道：“读书久了出来游玩，却不慎掉落此间。对了，慕容兄呢？”

慕容复笑了笑，说道：“我来此闭关清修，未料会与段兄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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