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符思回了剑冢。

罕见的无月夜，剑冢周围也雾气蒙蒙的，拿着小板凳坐在大门旁边的叶鸿抬头，血色的眼瞳颜色更浓，比他手里果子颜色更厚。

他看着神鸟子嗣披着神衣一步步走上来，端庄稳重的姿态比之前更显成熟，他指了指剑冢的大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对自己点点头，然后直接穿门进入。

门上的剑纹亮起，金色的细雪飘过，化为无数光点从门中涌出，牢牢得挡在门前。叶鸿嘀咕一句开始了，起身拿着小凳子再挪远一点，坐在阴影中盯着那被风雪遮盖的大门。

他挺想知道的，符思会用什么方式让自己那个固执的二师弟改变主意。打也打不过又不舍得当面拔羽威胁他，这样的死局，他要如何破解？

叶欢也想知道，只不过他刚从浅眠中苏醒睁眼，就正对上了神鸟子嗣认真严肃的美丽容颜。

“想好办法了？”

“没有，你是懂得怎么给我出难题的。”

符思看着他，眼神澄澈得根本不像个手染血腥无数的战士。他像小时候跟着叶欢上战场后休憩时那样，披着神衣坐在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垂头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深呼口气。

“我想了很多办法，也听了很多办法，发现根本不能用……你就是故意的。”

“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

叶欢垂头笑出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像以前战事平息时那样，给符思捋了捋头顶微翘的发丝。

“那么，你是要放弃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不，我一定要去。所以我决定，直接向你提出挑战。”

神兵之主挑了挑眉，看着依靠自己的孩子终于站了起来。雷火交织的光芒从他手中绽放，那双鎏金的眼眸带着郑重和决心，印着光芒对他下了战书。

“既然别的方法不行，那就用最直接的方法解决问题吧。神主，是否应战？”

“……你若是以外人的身份对我说这话，我只会告诉你，别找死。可你既然用神鸟子嗣的身份下战书……我倒是充满期待。”

叶欢笑着站起身，脚腕上绵延到深处的红线崩断，浓紫的雷光缠上手臂。他看着面前长大的孩子，温柔低语。

“拿出孤辰应战吧，符思。我允你这份荣耀与机遇。”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天打雷劈啦！”

大半夜的外面突然一声炸雷，没一会儿功夫下起了瓢泼大雨。本来睡觉的弟子们纷纷被雷声吓醒，推开窗子看了看，雨水直接扑了人一脸。

“不对劲……今天本不该有雨。”

同样被惊醒的叶星脸色难看的起身，一甩被子快步冲到窗子那，一推开也被雨水泼了一脸。他摸了摸水渍又低头看看手指，瞧见里面一闪而过的金芒后瞪大了眼睛，扭头抓件外袍就冲进了雨里。

同样被吓醒的三花猫从旁边的软垫子上坐起，懵然看着他跑了，赶紧跟上去，生怕他睡懵了掉池子里。

“你干嘛呢疯啦！大雨天的往哪去！”

“我要去剑冢那一趟！你别跟过来！那里已经不能进了！”

叶星踏水而行，水汽还未沾衣角就已经散开。三花猫听了这话及时刹住脚，站在长廊栏杆上，看着他的身影迅速淹没在大雨中，抬爪抹开火幕。

“大师兄，剑冢那边好像出事了。”

对面的卷发男人抬头，鸳鸯眼静静地看着瓢泼大雨，良久后闭了闭眼睛，抬手抚上镜面，嗓音微哑的应了一句。

“打开通路，我直接过去。”

叶鸿感觉到结界被触动时探头看了看，先是小师弟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一路冲到门口，往里东张西望，然后没过多久，他后面上来个穿着异域的男人。

卷发鸳鸯眼，外袍兜帽上的鹰羽离火纹，那张熟悉的脸看过来时，叶鸿都忍不住往后再挪挪。

银月夜炎的主人居然以神魂的方式特意赶来，还能这样毫无预警的靠近剑冢范围，看来自家二师弟和这位焚天谷大师兄关系不错，那只小三花猫果然不简单。

叶星在金线外来回踱步焦急不安，身后神魂虚影的焚三世看着大门前的风雪，也保持着沉默。一边守门的叶鸿检查下自己隐身的状态后，也不再管他们两个，专心看着大门等结果。

这场莫名其妙的大雨持续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守了一夜的叶星刚看到挡在门前的风雪散去，天空中的雷云便一扫而空，露出了干净晴朗的模样。

焚三世看着剑冢大门上的剑纹瞬间熄灭又重新亮起，目光顺着上头的纹路走了一遍，越过叶星，抬手敲了敲结界。

“叶鸿，我有话要说。”

叶鸿看一眼根本没发现焚三世的小师弟，瞧着他在那转圈也是眼晕。他没有放人进来，只是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

“就这么说吧，正是关键时候，不能放你进来打扰他们。”

“……是了，你是知道他在做什么的。所以你就这么看着他死吗？他就没有别的活路了吗？”

“那是他的选择，我能做的就是尊重，并且完成他的愿望。”

第24章 报恩2

叶鸿看着门上的剑纹开始有了明显变化，符文变幻拉长，一瞬间剑刃伸展出单只的虚影，仿佛鸟儿展开翅膀。

他立刻伸手摁在剑纹上，将固定好形状的剑纹迅速抹开，重新复原成原本的样子。叶星抬头望去时已经恢复了原样，瞧着没事，他放心了的松口气。

“小师兄！小师兄你在这边吗！皇城那边派人来了！要不要放进来啊！”

不远处传来呼唤，叶星应了一声，再看一眼恢复原样的大门，转身下了阶梯去应对难缠的人。叶鸿打开结界让焚三世进来，他抬手拽了拽兜帽，看着叶鸿的眼神一言难尽。

“你也别这么看我，让你进来已经是破例，看在你不远千里也特意来一趟的份上。”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知道，只是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止他。”

叶鸿看着毫无动静的剑冢大门，焚三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叶欢的决定。

“活太久不是什么好事，这话，你我也算深有体会。”

“……”

“你对符思也挺满意的，我听说了他们在大漠的事。焚三世，拿回记忆后，感受如何？”

“……也就那样吧，就像你说的，活太久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焚戚活过来了，可以再活两年陪着你，代价是叶欢会重新陷入沉睡，你会出手吗？”

“不会，因为小戚不会再回来了……而且在我眼里，他们两个有区别，却也没区别。”

“怎么能说没回来过呢。当初，你的生辰日成了你挥之不去的噩梦，如今叶子替他还了你一剂良药，不是吗？”

叶鸿看着沉默的焚天谷大师兄，这个男人当初肯为了他的信徒屈膝恳求，才得了神兵之主的格外优待。他得到了真相也看到了现实，他也认了命，所以最后宁愿熬死自己，都不想活了。

“后悔过吗？如果当初没有把焚戚带回去当圣子，你没有与他相识，你就不会这么痛苦，到现在伤口都未愈合。”

“不后悔，至今我都感谢他，也感谢叶欢。”

焚三世坦诚的看他一眼，指了指剑纹的下端，示意他赶紧补救。剑纹的剑尖处飘下鸟羽的虚影，轻飘飘得消散在叶鸿的手中。

“那些绯闻是你故意散播出来的？”

“嗯。他知道，他也不在乎。”

“我看你挺在乎的，可你有分寸，所以猜他心思猜得很准。真可怕啊……焚天谷的大师兄，现任的【猫神】。”

叶鸿瞧着剑纹彻底稳定下来不再变化后，尝试着推了推门。区别于之前封死的纹丝不动，他都没有用力，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焚三世侧身让开里面涌出的雷光烈火，避开裹挟着如刀般的风雪光芒，等待平息后推门而入。

两人在黑暗中前行，没多久就看到了露下的天光。漆黑的巨剑上带着斑驳的裂痕愈发黯淡，坐在剑下的叶欢抬头看着裂痕，膝上是沉睡中的符思。

神鸟子嗣神衣破败唇边带血，抓着一把长剑微微蜷缩，闭着眼睛流下血泪。许久后叶欢垂头给他抹去血渍，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成功了。”

“……我该说恭喜你吗？”

神兵之主如释重负般呢喃一句，换来了守门大师兄的感慨和无奈，焚三世站在旁边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剑身上的裂痕，不知道说什么好。

“恭喜符思吧，他赢了。”

“……让你认一回输，是挺不容易的。”

叶鸿主动上前想把符思抱走，上一边安静消化力量，奈何神鸟子嗣固执的抓着孤辰和叶欢的衣角不肯松手也不肯挪地方。接连几个动作引起了他的护卫本能，属于金翅雪翼鸟的火焰从旁亮起，差点儿燎了他的手。

“……他的确成功了，你也赌赢了。”

焚三世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符思身边赤红燃金的火焰，想起了曾经与龙族并称一霸的凤凰。符思果然有返祖凤凰的迹象，外界没有显示祥云瑞气，应该是被这剑冢挡住了。

叶欢看着他坐在自己身边，无奈的看他拿下兜帽，伸手拽了拽他的卷发。

“你胆子倒够大的。你神魂未愈不能待在这，快回去吧。”

“不急，我心里有数，看看你情况再走。”

“我还是那样，有什么好看的。”

“我和逸方仙人联系上了，他也很担心你。至于叶启，他已经到了钦州布局，这几天应该去魔尊那了。”

“情报这么灵通，是我能白听的内容？”

叶欢开玩笑的夸他两句，焚三世安心受了后，顺便夸夸他调教有方。

“要归功于你送的人脉好用，皇城里现在异常平静，也不知道那两个想做什么。”

“无所谓他做什么，毕竟他们现在不敢离开天星阁。”

“刚刚皇城来人，已经堵大门口了，星星去应付了。”

后面坐下歇歇的叶鸿开口了，他捶了捶肩膀，对回眸的二师弟比个安心的手势。叶欢点下头，继续仰头看着破败难愈的剑身。

“焚三世。”

“嗯。”

“大师兄没跟你开玩笑，你现在给我一刀，我就会陷入沉睡，焚戚或许还能再现。”

“……所以呢？”

“你不试试？”

“不了，没必要了。”

焚三世没有看身边人，他看着剑身上逐渐加深的裂痕，金色的光芒如同血液般流淌而下，顺着地面铺开的广大剑阵涌入纹路中，源源不断得流进昏睡的神鸟子嗣体内。叶欢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膝上睡着的神鸟子嗣，

伤痕消失，伤痛退去，破败的神衣逐渐恢复了光洁如新的模样，延伸下的衣摆外侧镌刻着新的、属于他自己的剑纹。

他很欣慰，身边的焚三世看着那新生的剑纹，闭了闭眼睛。

“这大概也是最后一面了，恐怕再难这样……亲自来见你一面了。”

“……总会有这一天的，焚三世。只是很久以前你就经历过，没想到如今又让你伤心难过了……挺对不起你的。”

“……不用这么说，是我自己想进来的。”

最后一滴光芒流尽，剑阵熄灭光芒，只在地上留下漆黑的印记。符思睁开了眼睛，他懵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叶欢的指尖，抬头看了看。叶欢见他醒了很高兴，他笑着捏了捏孩子的脸，告诉他他赢了。

“我输了。符思，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

符思沉默的看着他，许久后挣扎着坐起身，抓着他的手看了看印记。他的山神印内里结构发生了变化，融入进了新的剑纹，而属于叶欢的剑阵光芒黯淡到几乎看不清的程度，只剩下了大体构造和空了一半的内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头看了看手里紧攥着的孤辰，毫无征兆的掉下了眼泪。

叶欢摸了摸他的头，看向大门的方向，那里尚余一丝光芒，在这一路的黑暗中那么显眼、那么明亮。

“去吧，注意安全。”

“……我要是走了，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符思看着他有些绝望，叶欢给他抹了抹泪珠，依旧是从容淡定的模样，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神鸟子嗣抓着他的手，紧盯着他，等他的回答。

“你没有回答我，是不是等我回来……这里已经不能进了？”

“放心，你能进来的。”

叶欢这次给出了回答，坦然的面对他的目光，给出了神明不会说谎的承诺。符思看了他许久，才向以往那样垂下头，抓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

“就算你骗我，我也会硬闯进来的。你不会离开剑冢吧？等我回来，一起去天宫仙府找仙主算账。”

“你只管放心去，以你的手腕和实力，钦州的事会很快结束的。”

“……嗯。”

符思最后蹭了蹭他的手，站起身向着光芒走去，单薄的背影始终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直到被光芒吞噬、消失不见。

“……我会暗中派人协助他的，放心吧。”

焚三世看着逐渐透明的指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他最后看一眼神态从容的叶欢，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大漠的烈焰拂过，面前的焚天谷大师兄神魂归去。身后的叶鸿血瞳微阖，看着面前加快崩坏速度的巨大剑身，叹了口气起身，上前扶住拄地咯血的二师弟。

“……再、再等等……”

叶欢抓住他的胳膊勉强支撑住身子，沾了血的手摁在剑身上，金色的细雪再度卷起，只是神光已然微薄的可怜，根本填不上逐渐加快加深的崩坏速度。身侧的叶鸿划破手掌，一起摁了上去。

漆黑的龙焰携着风雪直冲而上，落在最高的剑柄处，灌进破裂灰败的缝隙中。剑身崩坏的程度缓和了下来，身侧的叶欢喘了口气，抚着胸口垂着头。

他看着面前的一地艳红，虚弱的闭着眼睛道谢，谢谢自己的这位大师兄帮忙，借给他力量来稳住这份早该来到的代价。

“就快了，就快了……”

很快，就可以走到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