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符思抬手一抹，擦去画面后，他看着面前黑雾中的血色眸子，露出了与叶欢相似的嘲讽笑容。

“你也是蛮有趣的，借着心魔的力量来了解我和叶欢的过往，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吗？殷王大人？”

“…………”

心魔安静的看着他，片刻后血色的眸子褪去，再次睁开时湛蓝的龙眸里带着明晃晃的挑衅，从中走出男人的身影。

白发束于金冠内，耳侧坠下陈旧的玉坠，压着长发的珠链垂于玄服衣摆下，这位龙庭最后的龙子睁着那湛蓝的眸子，仔细的看了片刻，露出了矜持的神色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就发现了，你并不擅长伪装。”

符思看着面前站定的男人，从心魔主动搭话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不对劲了。

直到刚刚说的那句【你不知道吧】，彻底露了馅。

“你其实可以大大方方的来，没必要藏着掖着。”

“……你平日里对叶欢的那些态度，都是装的？”

殷王看着面前的金翅雪翼鸟，他私下里了解过这位少主，平日里他性子安静腼腆，不爱说话也不与人说笑，面对叶欢时才会多说几句给个笑脸。

现在这个面带嘲讽的嚣张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殷王叹口气，仿佛一位长辈看着耍脾气的后辈一样，皱着眉说了句。

“真应该让他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不劳你费心，他又不是没见过。我也有些好奇，你这般畏畏缩缩是为了什么，你大可以直接找上门来，他不会不见你。”

符思看着沉默的龙子，他曾想过会在何时何地见到这位长辈，见到后又会是怎样的场景，他是该直接打一架扞卫主权，还是交给叶欢去了断那些旧事。

后来，叶欢告诉他不必谦让，不必听信流言，直接怼回去就好，他就知道没必要那么做了。

“你在怕什么？”

他在怕什么……很多吧。

从自己那位转世的主人那里听到了叶欢付出的代价后，他特意回了趟龙岩，向龙皇帝君寻求真相。

帝君说了什么？

他说，对，当时就是那样。

叶欢受罚时天宫仙府所有的生灵都知道，都亲眼看着那暴怒的雷霆染紫了整片天空，明亮到刺眼的紫光从天而降，将他打得惨叫都喊不出来一声。

许久之后天谴散去，一直等在一边的神兵之主才将他带走。

帝君说，叶欢当时伤得惨重，剑骨毁去大半，代神位和继任者的资格被剥夺，如果不是他的师尊，当时的神兵之主坚决不同意换人，恐怕下一步就要被剥夺一切，打落凡间轮回去了。

就这样，他都没有说送走的是谁，一直到最后都咬死了不开口，直到战事平息开始排查人员，才被查出来，他送下来的是自己。

他本该灰飞烟灭的，他也根本没想过叶欢会救他。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入地府转生的最后一刻。”

殷王看着面前对他来说还算幼鸟的符思，美丽出众的容貌身姿，堪称顶尖的实力，强盛不俗的家世，懂得体贴叶欢的心意，足够忠诚无畏的性情，的确很优秀。

但是，不及自己。

“地府入口合上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天谴，那是叶欢因为送我入轮回而遭受的天罚。”

他意识模糊前最后的念头就是，他要活，要保住记忆活下去。

他要保持现在的意识和模样，站在叶欢面前，问他为什么。

然后将他定为龙庭的神主，把他带回龙岩。

“你很幸运，符思少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神兵之主的青睐，被他带在身边教导的。”

殷王看着面前安静听他说的神鸟子嗣，叶欢看上了这孩子什么？他也很好奇。

“我看了你们的相遇，我不明白，叶欢为何只凭一面就认定你有与他平齐的资质？”

“而你居然还信了……你就这么相信他？”

殷王看向他的身侧，那里漾开水蓝的光芒，画面呈现的是曾经的叶欢以成年姿态率领天将与魔族厮杀的战场。

“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真的见识过他狠起来是什么模样吗？你确定，你不会惧怕他吗？”

他示意符思仔细看叶欢曾经的样子，那是与如今柔软模样完全不同的冷漠和残忍。

那杀神一样的神兵之主甲胄都不穿，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玄服高束长发，手中的细剑划过无数金色的细线劈开大阵，踩着满地的鲜血开辟出一条道路，率领着他身后的数十位形态各异的生灵直锥敌方中心，面对阵眼处重重叠加的防护法阵，他也只是抬了抬染了金辉的星瞳，额角蔓延下的金色剑纹直缀颈侧，一转手中的神兵，轻轻松松地平扫一剑。

————！

外侧的两层防御瞬间灰飞烟灭，第三层护罩化为碎片崩落，第四层结界被剑尖压着划过，终究发出了破碎的响声归于天空，最后一层护盾抵抗片刻，还是化为漫天星光散去，露出了护在中央的祭坛，和正在举行血祭的数位魔族长老。

第53章 接替25

“一个不留。”

“是！”

神兵之主冷漠着神色垂下剑尖，身后的生灵们一拥而上，惨叫声瞬间响彻战场，无数血色泼洒在地上，洇湿了紫红的土壤，他也只是为这浓厚的血腥气皱了皱眉，抬手劈碎祭坛后，转身离去。

他身上的玄衣和手中的剑都已经沾染了太多的血腥气，转身走出去的时候两军的人都纷纷让路。

并非自愿，只是被神威震慑，被血气逼退的。

没有人敢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的路，他就那样从纷乱的战场中央拎着剑缓步走回，面对神色郑重的仙主，简单的给了句。

“可以了。”

“……没事吧？会不会被影响的太深了？”

仙主看着他满是杀意的眸子，有些心惊的上前，手中柔软的翠光散开清净的气息，落在了面前刚刚厮杀完的神兵之主身上。

可惜，周身卷上来的血色光芒一口吞噬了翠光，叶欢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浪费神力在自己身上了。

“没用的，神兵之主的血孽太多，仙主大人还是省省力气吧，反正他轻易也不会死。”

叶欢懒得回头去看是谁，听着声音就知道是那个冲自己翻白眼，还一个劲作对的殷王主人，他对仙主使个眼色，转身就要走，还被拦住了。

他抬眼看了看，被主人支使过来的殷王沉默的看着他，这位深居简出看守封印的人终究被主人强拉着上战场了，一身玄服已经被血洇透，完全不输自己的满身血光，他看着自己的湛蓝眸子里满是歉意，和不得不服从主人的不情愿。

“着什么急啊叶欢，这次战功你可不是第一了，殷王可完全不输给你。”

叶欢侧脸扫一眼还以此为傲的殷王主人，嗤笑一声，抬手执剑点在他心口处。

“你就是个傻子，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抢的，你要给你啊？连同这份血孽一起送你？”

“怎么，你要在仙主面前自相残杀？也是，神兵之主终究是够疯的存在，不然如何镇得住那些神兵？”

“叶欢，放下剑吧，别惹人误会。”

背后是他主人的嘲讽，面前是他的劝诫，叶欢看着这主从二人片刻，毫不犹豫的往前一递，当着仙主和一众人的面给他来了个一剑穿心。

“叶欢？！”

“我是神兵之主，我是天道意志的执行者，我是享受殊荣与特权，掌管神兵与赏罚神明的唯一存在，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对我口出狂言。”

叶欢轻声细语间抽回细剑，剑身甩下一道血点后，头也不回的反手挡住了殷王捅过来的剑。一边的仙主刚想说些什么打打圆场，被他看过来的眼神惊退，闭上嘴不敢再说什么。

“你现在因为研究什么人偶术被仙主护在身后，你就以为可以横行无忌了？以往一心钻研、安静孱弱的模样都是装的？那你还挺会的啊。”

“仙主大人……”

殷王主人口吐鲜血捂着心口跌坐在地，红艳迅速洇开了一大片衣料，殷王和叶欢过了几招后主动收剑，去他身边查看情况。

叶欢冷着脸看他们一眼，面对满脸不赞同的仙主潦草的抬了抬手，权当行礼。

“这次权当警告，还请仙主与诸位见证。下次再敢惹我，别怪我不顾仙主的脸面，直接拘魂锁魄，送你下地府。”

“那一次战役，他率领他的部下负责攻破中心祭坛处，而我负责带着当时的主人去牵制外围，原以为他会有些计策，没想到他直接采用了最直接最快速的方法，直接现身杀了进去。”

“事后，仙主说这是叶欢自己的意思，他想速战速决，不想拖太久让自己人伤亡太过。”

符思的眼睛这才从离开的叶欢身上挪下来，看了他一眼。

他听出来了，殷王的意思是叶欢这么做，全是为了护住他。

“可惜我那时太蠢了，完全不能领受到他的好意，白白糟蹋了他对我的心。”

殷王看着独自一人坐在战场边缘赏月的神兵之主，战事初歇，他没有回仙府去换衣服，依旧是那一身浸透了血的玄衣，就那么抱着细剑抬头看着那硕大的明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总是孤身一人，哪怕那些部下们后来都拜他为师，最后也各奔东西，没能留在他身边。”

“拜他为师……”

“你不是已经见过那些部下了吗？看着他们现在整洁出众的形貌，是不是和当初形态都不稳定的样子差别很大？别看现在对你态度温和，放在当年，个个都心狠手辣。”

殷王看着自己的主人带着自己过去找叶欢谈话，低头苦笑着闭了闭眼睛。

就像符思说的，他可以直接去找如今的叶欢，叶欢会见他。

他有叶欢的权限，有玉坠，有所有的记忆和过往仅存的能力，甚至叶欢费尽心思所得的那枚玄晶，也在自己手里。

无论哪一样他都可以定位到叶欢如今的所在之处……可他始终不敢去找叶欢。

“你刚刚问我，我在怕什么。我怕的东西太多了，符思少主。”

符思看着殷王主人带着殷王去找叶欢说话，言辞间不怕死的冷嘲热讽十分锥人心肺，可叶欢无视了他的存在，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目光始终落在天边的明月上，完全没在听他说什么。

身侧的殷王眼神里也带着歉疚和不忍。

可也就只是不忍罢了，他始终都没有阻止自己主人的行为。

符思回头看了看殷王的眼睛，那双深邃柔和的眸子里依旧带着歉疚和不忍，可惜已经物是人非。

叶欢已经不是当年的叶欢了，已经不是他记忆里对他表达心悦之意，最后为他的拒绝而离开的叶欢了。

不会再有人愿意冒着被天道责罚的危险，提醒他不要上战场，也不会再有人甘愿不要代价的替他谋求生路了。

不惜代价送他去轮回，就是叶欢对他最后的护佑。

也是斩断最后一丝情分的抉择。

他怕啊，怕去找叶欢时，面对他那看陌生人的目光，心会疼啊。

他怕啊，怕找过去后看着他和面前的神鸟子嗣配合默契的样子，他会嫉妒到发狂。

他更怕叶欢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从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必再念念不忘，他如今过得很好，所思所念终于得偿所愿，已经有人陪伴，不再需要他了。

他上表请求立叶欢为龙庭神主前曾经请人卜算过，他掩盖龙威后亲自前往登仙城，虔诚的抽了玉签，托人转递给顾惟后，躲在外面听他解签。

顾惟当时说了什么？

“大凶，所求之人不可得，所祈之愿终成空，败者自食其果。”

他的心直接就凉透了。

他直觉顾惟说得是真的，可他还是不死心，向仙主递上了请封叶欢的奏折，希望天道能看在他看守禁地多年的份上，让他心愿得偿。

可老天爷和他开了个很有恶意的玩笑。

他的确保持记忆和样子活下来了，可叶欢已经不需要他了。

曾经想要给他的都被叶欢收了回去，郑重地亲手交给了这位神鸟子嗣。

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换了主人。

“符思少主，我与叶欢相识在前，我的人脉、见闻、实力也都远在你之上，你现在享受的这些东西，都是叶欢曾经要交给我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他。”

他又怎么会甘心？他是龙庭最后的龙子，他是骄傲尊贵的殷王殿下。

殷王看着面对自己没有说话的神鸟子嗣，轻声重复着他的心愿。

“他不属于你，把他还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