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思在梦中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为什么被拒绝、被怀疑的永远都是自己？

是自己不够优秀吗？还是不够努力？

“母亲！我真的没有！”

“符思，你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母亲，我、我会接受惩罚，可我没有故意伤人！”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犯错了。”

时光从不苛待金翅雪翼鸟一族，无论活多久，这一族都是美丽耀眼的存在。

丽依旧那般容姿出众，只是那双一样的鎏金眼眸中满是失望，和审视他的冰冷。

她金色的瞳孔里映着面前一身是伤，强忍着哭声解释的亲子，一瞬间有些不忍的看了看身侧的夫君。

她看着夫君对自己摇头的动作，攥了攥拳头，再次看向儿子的眼神重新被坚冰覆盖，轻声宣判了他的未来。

“金翅雪翼鸟一族的少主伤人，这是事实，去思过吧。”

“去……哪里？”

“七十二峰你也看守了一阵子，也知道浮胥大人留下的那个阵法……你，就去里面静静心吧。”

“……母亲？为什么？！”

七十二峰有人闯入，他作为管理者不该出手驱赶吗？为什么错的反而是他？就因为他伤了闯入者吗？！

符思看着年幼的自己被父母联手锁在石壁上，与年幼的自己一起看着洞口的光芒被一点一点的遮盖住，最后黑暗中只剩下阵法锁链的红光，和穿过自己血肉的痛。

他在黑暗中过了多久呢？

他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周围都是黑的，脚下的阵法是黑的，周围流转铺开的纹路也是黑的，什么都是黑的，只有穿透血肉束缚住自己的锁链是鲜红的。

无数的幻境在他眼前呈现出绝不会有的一家子亲情，用温馨柔软的明亮景象侵蚀着他的内心，在他快要忍不住卸下心防的瞬间，将最后的真相摆在他眼前，耳边还有心魔柔软暧昧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他的父母并不爱他。

“你只是工具罢了，他们需要你冷酷无情，他们需要你能做这一族中最厉害的人，他们想不费心就让你能顶起这份责任。”

“真是可怜的孩子呀……小小年纪就被丢来这种鬼地方，伤了饿了都没人管，连觉都不能安稳的睡一下，睡觉都得竖着耳朵睁着眼睛保持警惕……”

“可你瞧，你的那些旁系兄弟们就不需要这样自苦，他们呀，可以想玩就去玩，想闹就去闹，甚至家里选了不喜欢的神主，还可以和父母撒娇要求换掉……说到底还是你的父母不喜欢你，对你没有亲情吧。”

“等你彻底能顶起来这份职责，下一步就是你的姻缘大事了，不知道你的父母会给你选择怎样的人家作为登仙城的助力呢？嫡长子的婚姻，当然要好好利用起来嘛。”

“闭嘴……你给我闭嘴！”

“哎呀，好凶哦，不愧是金翅雪翼鸟一族的少主……小小年纪就气势十足呢，只是……好可怜的孩子呢。”

冰冷的指尖缀着黑雾，捏着那含泪的美丽面庞强迫他看着眼前的画面，上面他的父母拉着被他误伤的人类正在说什么，态度温柔和煦，是他从未享受过的、他百般渴望的感情。

“你瞧，你的父母对一个人类都这么态度柔和，明明错的是这个闯入者，你只是履行职责把他赶了出去而已，你又不是有意伤他性命的，可你的父母做了什么？”

“你的母亲说，不重要。”

“你的话，不重要，无论你说什么，都只是狡辩罢了。”

“闭嘴！你闭嘴！！”

“哈哈哈哈哈……真有趣啊，没想到啊，我还能在一向高傲的金翅雪翼鸟脸上，再度看到这么崩溃的神色，小家伙，我说实话而已，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呢？”

冰冷的细指松开他的脸，还细致地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心魔用轻柔的语气一点一点地撕开了神鸟子嗣的内心，把怀疑与崩溃的种子埋进去。

“真相重要吗？在你父母的眼里是无所谓的吧，你瞧，你说什么他们听都不想听，是不是很过分？”

“他们在意的是什么？是这一族的荣耀和名声，而你误伤闯入者的行为，成为了他们光鲜外表上最大的污点，所以他们才把你关进这种鬼地方。”

“他们在强迫你认错，在逼着你这个没有做错的人为别人的行为付出代价，明明受到伤害的是你，却要被关在这里被穿骨削肉，多么可悲啊。”

“真可怜呐……又可怜又好笑呢……”

心魔携带幻境散去，结束了这一轮的精神折磨，不远处的符思看着昔日的自己无声的哭泣，闭了闭眼睛。

不少人都因为他选择叶欢而叶欢还答应的事感到震惊，因为两人并不匹配。

他尚且年幼，即便天赋异禀又足够美丽，但配神兵之主这样特殊的高位神，还是不够的，就算是当初的浮胥大人，也是矮一头的。

可叶欢从不在乎这个，他甚至愿意给自己立香，跟自己分享信徒供奉的贡品，哪怕这样不合规矩。

第48章 接替20

多数都说他高攀还成功了也是因为这张脸，而他没有说过什么，反而是叶欢很生气，因为这些流言，还曾经狠狠地罚了一批嚼舌根的仙官。

他虽有父母却从未感受过亲情，他虽有亲族却从未被正常对待过，他现在都记得那些旁系的兄弟姐妹们看到他时恭敬疏离的眼神和动作。

到现在，登仙城里也只有顾惟会用平常心来对待他，会跟他开玩笑会护着他，甚至敢为了他的事和父母据理力争，不惜用名位压人的替自己争回一个公道。

“所以，叶欢才看重他吧，甚至介绍给帝君认识。”

符思看着被挂在石壁上受刑的自己，喃喃自语。

之前归元大阵里叶欢特意提了一句顾惟，面对帝君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忍不住低下了头。

顾惟或许不懂，但是他很明白，这是叶欢有意提携顾惟，因为只有他是真心关照自己的。

因为顾惟的身份对上自己的父母时多有不便，所以干脆以见过帝君得了称赞的名义来做，多少可以让父母安分一些。

符思看着对面的自己，他忍了许久、等了许久，总算老天爷没有对他赶尽杀绝。

“上天没有薄待我，至少叶欢对我很好。”

“可他也瞒了你不少事呢，你还替他找理由。”

昔日熟悉的嗓音又缀在耳边低语，黑色雾气中伸出的手指再次摸向他的脸，不料刚要触碰到脸颊时，被金色的剑刃割散。

脸侧吹过了轻柔的风，驱散了突然笼罩上来的血腥气。符思看着黑雾避忌的躲开，抬手摸了摸左耳显现出的神牌。

黑雾中露出的血色双瞳紧盯着莹莹发光的神牌，又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神牌……他倒是舍得下血本，还是这么狡猾。”

“狡猾的是你，突然又把我拖进回忆里，你到底想怎样？”

“哎呀，别板着脸嘛，若你彻底看开了也放过自己了，那么无论我怎么做，都没用的，不是吗？”

黑雾幻出他的模样，血色的眸子看向身后阵法处，感慨的叹口气。

“你呀，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你知道吗？从浮胥开始，所有宗系的金翅雪翼鸟都进过阵法里，可真正保持本心脱离出去的，却只有你一人而已。”

“我不止是你的心魔，我也是他们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符思看着另一个自己，耳上坠下的神牌落下了清新的风围着他，一直都在驱散心魔带来的影响，心魔转回目光看了他一会儿，低头笑了笑。

“叶欢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你当年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被我吞噬了。可他啊，出现的又太是时候了。”

金翅雪翼鸟一族都将感情留了下来，怨恨、不平、对他人的爱、对自己的失望，无数感情与怨恨凝聚成了他，他太了解这个种族了。

所以作为回报，他也留下了他们最宝贵的感情，协助他们达成了那冷酷无情的愿望。

“也还好，来的是他，至少他不会再把你塞回来面对这一切了。”

或许他内心深处，一直期盼着这唯一的例外可以承载他们所有人最后的希望，获得真正的自由，改变现在这恶心人的规矩吧。

“他来了。”

他们两人静静地看着叶欢的剑阵突然出现在符思的阵法外，年幼的符思抬起沾着血污的脸，看到剑阵中走出的少年，震惊的睁大了金瞳。

“嗯？这次定向不是门口吗？”

少年叶欢一身玄衣也破破烂烂的，长发散乱小脸儿上也沾着尘土和血液，他一边用手背蹭了蹭脸一边踏出金辉燃起的剑阵，一抬头，和被挂在墙上的符思面面相觑。

符思当时忽略了叶欢的脸，唯一的反应就是:这人眼睛好亮。

叶欢的眼睛总给人温柔含情的感觉，年少时还带着清亮干净的底色，仿佛有月华星光的眷顾一般好看，许久未见生人的符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在少年叶欢笑得眯起眼睛时回过神，迅速低下头当没看到。

“这是浮胥的阵法……你是金翅雪翼鸟？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陌生人，此处乃是登仙城禁地，速速离开。”

“嗯……我应该不算陌生人吧？我和顾惟也算认识，不然也不会放我来七十二峰历练。”

话音未落，惩罚再次落下，每过三个时辰就要忍受穿骨之痛的小符思闷哼一声，扎进血肉中的锁链缓缓撤下，带出了不少血沫碎肉，重新隐入阵法中。

“……此地危险，快离开……？！”

小符思强压下痛呼，勉强提醒两句后发现阵法外的少年大大方方的拎着剑走了进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围囚禁牢笼般的护壁，眼睁睁看着护壁上流转的字符主动退让开，给面前的少年让开了道路，让他走到了自己面前。

“你还是幼崽，怎么能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受刑，丽那家伙真是过分了，等我出去一定要和她好好谈谈。”

少年叶欢抬手劈断了锁住他的锁链，明明没比他高多少，可依旧稳稳地接住了他，还踩住了阵法里冒出来的黑雾，用力碾了碾把黑雾踩了回去。

“你就是顾惟跟我说的符思少主？那位履行职责却被关起来受罚的神鸟子嗣？”

少年叶欢收起了手中的剑，歪头看了看听了这话满眼都是泪水的小符思，小心的把他放在地上，靠着墙给他看了看身上的伤。

“看来真是天意，虽然这里的环境不太好，但也不能失了礼数。初次见面，符思，我叫叶欢。”

“一会儿我就带你出去，我要去问问丽为什么要这么对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哪有这么对待一个孩子的，而且你还没有做错什么。”

“……我、我伤了人。”

“人？到底怎么回事，你只管实话实说，我给你做主。”

“……我奉命守着七十二峰，结果误伤了闯入者，所以在此受罚。”

“……我明白了，还记得自己受刑了多久吗？”

“不记得了，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是了，这里太黑了，我也觉得不太好。”

叶欢重新拿出剑，随手往符思身后一抬，金色的剑气凝成细线飞出，片刻后周围震动不已碎石乱飞，不远处巨石崩塌，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天光。

少年叶欢示意小符思回头看，然后看着他愣住的神色，指着外头的天光和他说。

“你瞧，这就好多了，还是要有光才行，对吧。”

“……你，你到底是谁……”

“啊，忘记介绍身份了，抱歉，因为我不太喜欢说出来，跟我压人一样，挺苦恼的。”

少年叶欢看着面前懵了的神鸟子嗣，整理下破破烂烂的衣着和长发，端正姿态的将手中剑放在膝上，双手交叠覆盖其上。

“我叫叶欢，是现任的神兵之主，希望我刚才的举动没有吓到你，符思少主。”

洞口外已经有脚步声传来，叶欢看着盯着自己发呆的小符思，率先起身后对他伸出手。

“我带你出去，给你做主。小家伙，你跟不跟我走？”